門鈴像是索命的咒符,一聲緊似一聲。
墨非僵在原地,指尖殘留的幻覺觸感與窗外真實的警笛聲交織,撕裂著他精心構(gòu)筑的平靜假象。他們?yōu)槭裁椿貋恚堪l(fā)現(xiàn)了什么?還是……沖著他來的?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逃避了這么久,該來的總會來。
他走到門前,打開了它。
門外不是林薇,而是兩名表情嚴肅的陌生男警,雨水從他們的雨衣帽檐滴落。更大的警車堵在巷口,藍紅燈光旋轉(zhuǎn),將潮濕的墻壁和好奇鄰居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墨非?”為首的警官聲音平板,帶著公事公辦的審視。
“是我?!蹦堑穆曇粲行┥硢?。
“關(guān)于林薇警官剛才的來訪,有些情況需要再向你核實一下。另外,根據(jù)排查,你這個位置的監(jiān)控可能拍到了某些關(guān)鍵路段昨晚的可疑活動?!本俚哪抗庠竭^他的肩膀,掃視著畫室內(nèi)部,“我們需要查看你的監(jiān)控記錄,并請你再仔細回憶一下,最近是否見過任何可疑的人或事?!?/p>
不是直接來抓他的。墨非心下稍安,但疑慮更深。查看監(jiān)控?這理由聽起來正當卻牽強。更大的可能是林薇對他產(chǎn)生了某種懷疑,但缺乏證據(jù)。
他側(cè)身讓開:“監(jiān)控主機在里間。請便。”
一名警員進去查看。為首的警官則留在原地,狀似無意地繼續(xù)問:“聽說你以前……不是畫畫的?”
來了。墨非的心臟微微抽緊。“人總會換種活法。”他語氣平淡,不愿多談。
“哦?哪種活法更好?”警官追問,目光如炬。
墨非迎上他的視線,疲憊的眼底沒有任何波瀾:“活著就好?!?/p>
詢問短暫陷入僵局。進去查看監(jiān)控的警員很快出來,搖了搖頭——角度問題,并未拍到他們所說的關(guān)鍵路段。兩名警察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沒有找到他們預期的東西。
“打擾了。”為首的警官最終說道,遞過來一張名片,“如果想起任何關(guān)于那個圖案或者可疑情況的事,隨時聯(lián)系?!?/p>
警察們離開了,警笛聲遠去,巷子重歸雨后的潮濕與寂靜。
墨非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下來。地上,那張引發(fā)一切的涂鴉復印件靜靜躺著,像一個嘲諷的詛咒。
他顫抖著伸出手,這一次,沒有直接觸碰圖案,而是極其緩慢地、用指尖輕輕拂過紙張的邊緣。
(輕微的感官碎片閃現(xiàn))
——印刷廠里濃重的油墨霉混合味…… ——一種冰冷的、非人的冷靜……
——完成標記后,后退一步審視的滿足感……
幻覺短暫而模糊,卻足夠讓墨非再次冷汗涔涔。這次沒有強烈的情緒灌輸,更像是一個冰冷的回響。
這不是普通的線索。 這是邀請。是挑釁。 是某個扭曲的靈魂,故意留在死亡現(xiàn)場的簽名。
而他能讀懂它。
…
刑警隊辦公室,煙霧繚繞,氣氛壓抑。
林薇將現(xiàn)場照片、報告狠狠摔在桌上?!耙荒R粯?!同樣的干凈利落,同樣的涂鴉!這不是偶然,是連環(huán)案!”
她的上司,隊長老張,揉著太陽穴:“小林,冷靜點。兩起案子,受害者性別、年齡、社會關(guān)系毫無交集,作案手法除了‘利落’和那個鬼畫符,也找不到共同點。并案依據(jù)不足?”
“那個涂鴉就是共同點!”林薇堅持,“我查過了,這種圖案很罕見,不是常見的涂鴉符號或宗教標記。它一定對兇手有特殊意義!”
“意義?什么意義?一個圓圈加個十字,小孩子都能畫!”另一個老刑警嘟囔道。
林薇感到孤立無援。她猛地想起墨非看到照片時那一瞬間的凝滯,以及他過于急切的拒絕。
“頭兒,我建議找個側(cè)寫師。”她突然說。
辦公室里安靜了一下。
老張嘆了口氣:“小林,你知道局里的情況……而且,好的側(cè)寫師哪有那么容易請?”
“我知道一個人。”林薇深吸一口氣,“他以前是省廳的特聘顧問,墨非。”
名字一出,幾個老資歷的刑警臉色微變。
“那個墨非?”老張皺緊眉頭,“他不是因為幾年前那次嚴重誤判……聽說精神出了問題,早就不干了。你找他?”
“我今天去找過他,”林薇承認,“他反應(yīng)很奇怪,似乎很抗拒接觸案子。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能看出些什么!”
“誤判……”一個老刑警低聲對同事說,“我記得,是不是導致那個嫌疑人……”
議論聲低低響起。林薇聽到了“失控”、“不可靠”、“心理評估”之類的碎片詞語。
老張?zhí)种浦沽俗h論,嚴肅地看著林薇:“小林,我知道你想破案。但墨非這個人,現(xiàn)在是個麻煩。他的過去很不穩(wěn)定。我們需要的是確鑿的證據(jù),而不是依賴一個……有前科且狀態(tài)不明的人的特殊‘感覺’?!?/p>
“可是!”
“沒有可是!”老張打斷她,“這個涂鴉線索,你可以繼續(xù)跟。但墨非那邊,暫時不要接觸了。這是命令?!?/p>
林薇咬緊了嘴唇,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冒了上來。命令?如果命令意味著放任一個潛在的連環(huán)殺手逍遙法外,那它就是個屁。
…
夜深人靜。
墨非無法入睡。那個冰冷的、充滿掌控感的“回響”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畫板前。他調(diào)色,不是用明亮的鈷藍或赭石,而是用上了沉悶的炭黑、靛藍和一種暗沉的紅。
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著那兩次短暫觸碰帶來的所有細微感知——氣味、光線、那種冰冷的情緒……
然后他開始畫。
不再是寧靜的湖畔。畫筆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畫布上瘋狂地舞動,勾勒出扭曲陰暗的車間輪廓,陰影深處仿佛藏著窺視的眼睛。色彩壓抑而充滿暴力感。
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變得急促,仿佛正置身于那個冰冷恐怖的現(xiàn)場。
最后,他用一支極細的筆,蘸上最濃重的黑色,在畫面的角落,勾勒出了那個圓圈十字的圖案。
就在最后一筆落成的瞬間——
(強烈的共感沖擊)
——不是回憶,是實時!
——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
——手里握著某種光滑沉重的物體…… ——視線貪婪地掠過一份攤開的舊報紙,目光死死鎖定在社會版某一則關(guān)于“畫室老師協(xié)助調(diào)查”的短訊上……
——一種被挑釁激怒的暴怒!混合著發(fā)現(xiàn)獵物的興奮!
——下一個……必須更快……更完美……要讓他看到……
墨非猛地從那種詭異的共感中掙脫,手中的畫筆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仿佛剛剛進行了一場亡命奔跑。
他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畫。
那不再是一幅基于感知的想象畫。那是一幅預言。
畫面的右下角,在他無意識的涂抹下,竟然隱約出現(xiàn)了一幅模糊的報紙版面,上面的日期……
是明天。
而社會版的那則短訊旁邊,用同樣的黑色顏料,被畫上了一個嶄新的、更大的圓圈十字標記,如同死亡的宣告。
兇手看到了新聞。 兇手被激怒了。 兇手選擇了下一個目標——與這則短訊有關(guān)的人。
墨非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
他沖到水池邊,劇烈地嘔吐起來。
幾分鐘后,他用顫抖的手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蒼白汗?jié)竦哪槨K业搅肆洲绷粝碌哪菑埫系奶柎a。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對面?zhèn)鱽砹洲本瓒逍训穆曇簦骸拔???/p>
墨非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他看到了……他生氣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林薇的聲音繃緊了:“誰?看到什么了?墨非先生,你說清楚!”
“新聞……那則關(guān)于我的短訊……”墨非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超感官的沖擊讓他幾乎語無倫次,“下一個……很快……他已經(jīng)在選了……”
他停頓了一下,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但一種更強烈的、源于過去錯誤而產(chǎn)生的責任感推動著他,說出了連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的警告:
“準備好……林警官。”
“他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