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曾許諾,會是我一輩子的依靠。所有人都以為,家道中落的我,
能嫁給他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也曾以為,他是我在人生廢墟里唯一的光。直到我家破產,
他欠下巨額賭債。為抵債,他將我騙到金三角,親手賣給了當地的地頭蛇。
他朋友于心不忍:「你就這么把溫漾扔那兒了?不怕她出事?」他輕蔑一笑,
撣了撣煙灰:「一個破產的拖油瓶,死了才好,省得我費心甩掉?!顾恢?,
我正是在那個地獄里,發(fā)現自己懷了孕。四個月后,我挺著孕肚歸來,
成了他拼命巴結的新靠山的掌心嬌。我笑著看他從云端跌落,親手將他引以為傲的一切,
碾得粉碎。1一年前,我還沒想過「骯臟」這個詞會和顧淮聯系在一起。那時,
我的人生像一幅筆觸細膩的工筆畫,每一根線條都精致而脆弱。溫家雖已敗落,
但書香門第的底子還在,我依然是那個被顧淮捧在手心里的溫漾。
直到那場決定命運的家庭晚宴。顧淮家是新貴,別墅的每一寸大理石都閃爍著金錢的光芒,
冰冷地映著我局促的臉。長長的餐桌上,顧淮的母親,陳雅麗女士,
正用她那戴著鴿子蛋鉆戒的手,優(yōu)雅地為我面前的骨瓷碟里添了一塊鮑魚?!秆?,
多吃點,看你瘦的。」她笑得和善,但眼神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我的自尊,
「女孩子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不能光指望男人。你看知意,自己就能把事業(yè)做得風生水起,
前陣子她父母還送了她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層?!棺谖疑砼缘脑S知意立刻放下刀叉,
謙虛地笑道:「阿姨您過獎了,我那都是小打小鬧。不像漾漾,有藝術天賦,
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她嘴上夸著我,手腕上那串晃眼的新款鉆石手鏈,
卻像是在無聲地嘲諷我手腕上那只戴了多年的舊玉鐲。我攥緊了餐巾,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整場晚宴,我就像個被公開估價的商品,而我的標價,顯然已經配不上顧淮這個「潛力股」。
顧淮始終沉默著。他沒有為我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在我求助的目光掃過去時,
給我夾一筷子菜,用口型對我說:「忍忍。」那晚回家的路上,車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顧淮,你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我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他目視前方,
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你想多了。我媽就是那個性格,她也是為我們好?!?/p>
「為我們好?她句句都在拿我和許知意比,在提醒我,我家已經破產了!」
「那你家是不是破產了?」他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他扭過頭,眼神冰冷得讓我陌生?!笢匮F實一點行不行?
我為了我們的未來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在家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我媽說錯了嗎?
許知意就是比你強!她能給我事業(yè)上的幫助,你能給我什么?除了畫幾張賣不出去的畫,
你還會干什么?」那一刻,我看著他猙獰的側臉,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住,
疼得無法呼吸。原來,他不是聽不出來,他是完全認同。那一刻,我看著他陌生的側臉,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住。當晚,我給我唯一的閨蜜林晚打了電話,哭得泣不成聲。
林晚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漾漾,我早就跟你說過,顧淮這種人,
骨子里就是個投機商。你對他來說,以前是績優(yōu)股,現在……是需要及時止損的垃圾股。
你醒醒吧?!刮铱拗瘩g:「不是的,晚晚,他愛我,他只是壓力太大了?!?/p>
林晚恨鐵不成鋼:「他壓力大?我聽說他最近老往澳門跑,你小心點,
別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當時的我,只當她是氣話。我怎么也想不到,一語成讖。
2那場不歡而散的爭吵后,我們冷戰(zhàn)了半個月。我以為我們的感情走到了盡頭,
甚至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搬回我那個早已沒了人氣的老房子。
就在我把最后幾本書裝進箱子時,顧淮回來了。他從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頸窩,
聲音里帶著我久違的溫柔和疲憊?!秆?,對不起?!刮业纳眢w一僵,
眼淚不爭氣地涌了上來?!改翘焱砩稀俏一斓?,」他收緊手臂,將我整個人圈進懷里,
「公司出了點事,我壓力太大了,才對你說了那些混賬話。你別往心里去,好不好?」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流淚。他將我的身子轉過來,捧著我的臉,
用指腹輕輕擦掉我的眼淚:「別哭了,嗯?看你瘦的,我心疼?!顾橇宋俏业念~頭,
聲音里帶著一絲蠱惑:「我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們去泰國散散心,好不好?就我們兩個人,
去普吉島看海,什么都不想。就當……我給你賠罪了?!刮铱粗鄣椎募t血絲,
看著他刻意討好的溫柔,那顆早已冰冷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軟了下來。我信了。
我沉浸在他失而復得的溫柔里,收拾行李時,甚至還帶上了為他新畫的素描。我以為,
那是我們愛情的轉機??晌覜]想到,那是我人生的渡劫。飛機落地后,我們沒有去普吉島,
也沒有去蘇梅島。車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簸了幾個小時,
最終停在了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邊境小鎮(zhèn)。「顧淮,這里是哪兒???」
我看著窗外破敗的吊腳樓和泥濘的街道,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你不是說去普吉島嗎?」
「這你就不懂了,」他笑著捏了捏我的臉,語氣輕松,「這叫小眾秘境,網紅都來這兒打卡。
我特意托朋友訂的度假村,保證給你一個驚喜?!顾^的「度假村」偏僻得詭異,
與其說是度假村,不如說是一棟孤零零立在雨林邊緣的破舊木樓。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腐爛的味道。我站在房間里,
看著墻角結網的蜘蛛和床單上可疑的黃色污漬,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割櫥?,我們走吧,
我不想住在這里?!刮依囊陆?,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求。「來都來了,」
他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背,眼神卻有些閃躲,「既來之,則安之嘛。你先休息一下,
我出去跟朋友打個招呼?!顾鋈チ撕芫?。久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雨林里的蟲鳴變得尖銳而嘈雜。當房門再次被推開時,跟著他一起進來的,
還有一個滿臉橫肉、脖子上有蝎子紋身的刀疤男。那男人一進來,
一雙渾濁的眼睛就像黏在我身上一樣,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
嘴角咧開一個黃牙密布的、令人作嘔的笑容?!割櫥矗钦l?」我下意識地躲到他身后,
抓緊了他的手臂。顧淮沒有回答我。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從我放在床上的背包里,
拿出了我的護照,遞給了那個男人。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凍結了。
「顧淮……你這是干什么?」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秆诡櫥唇K于開口,
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在談論一筆交易,「我在那邊……欠了點錢?!?/p>
刀疤男接過護照,滿意地翻了翻,然后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對顧淮說了句什么,
拍了拍他的肩膀?!盖峰X?欠了多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沖到他面前,
抓住他的手臂,語無倫次地哀求,「我……我可以去畫畫賺錢!我可以去打工!我們一起還,
好不好?你別不要我!」「想辦法?」他終于不耐煩了,像甩開什么臟東西一樣,
用力將我甩開。我的后腰重重地撞在桌角,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他終于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眼神里滿是厭惡和鄙夷,就像那天在車里一樣?!笢匮?,你能不能別這么天真?
你家都破產了,你的畫值幾個錢?你還能想什么辦法?」他一步步逼近我,聲音壓得很低,
卻字字誅心?!改悻F在唯一值錢的,就是這張臉和這副身子了。別浪費了?!?/p>
「你……你說什么?」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渾身發(fā)冷?!肝艺f,」他湊到我耳邊,
用氣聲殘忍地說道,「你家什么都給不了我,你至少……還有點用處!別鬧了,聽話一點,
少吃點苦頭!」「還有點用處」,這六個字像淬了毒的鋼針,扎進我的心臟,
將我最后一絲幻想徹底粉碎。刀疤男淫笑著朝我走來,嘴里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伸手就要來抓我的頭發(fā)。我看著顧淮,我愛了五年的男人。他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并從外面「咔噠」一聲鎖上了門。那一刻,世界在我耳邊轟然倒塌。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但就在窒息的最后一秒,求生的本能讓我爆發(fā)了。
我抄起桌上厚重的玻璃煙灰缸,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刀疤男的頭。他慘叫一聲,
捂著頭蹲了下去,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趁他暈眩,我抓起煙灰缸的碎片,
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白凈的臉頰上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溫熱的血流下來,
疼痛讓我瞬間清醒。我舉著帶血的玻璃片,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別過來!」刀疤男被我的瘋狂鎮(zhèn)住了。我趁機撞開老舊的木窗,
從二樓一躍而下。腳踝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我顧不上了。我拖著一條腿,
不辨方向地沖進了黑夜的雨林。身后,是那個男人憤怒的咒罵聲和追趕的腳步聲。
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沖刷著我臉上的血跡,
也沖刷掉了我心里那個天真、軟弱、愛著顧淮的溫漾。3我在叢林里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徹底昏厥過去。醒來時,發(fā)現自己躺在一輛破舊皮卡的車斗里。
一個皮膚黝黑、會說幾句蹩腳中文的司機大叔救了我。
他把我?guī)У搅艘粋€更加混亂的邊境小鎮(zhèn),收了我身上僅剩的幾百塊錢后,便消失了。
為了活下去,我在一家中國人開的餐館后廚找了份洗碗的活。那是我地獄生活的開始。
滾燙的、混著油污和洗潔精的水,日復一日地浸泡著我的雙手。
原本纖細的手指變得紅腫、潰爛,舊的傷口還沒結痂,新的水泡又冒了出來。
老板娘刻薄又兇悍,稍有不順心就對我非打即罵。那天,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盤子。
她沖過來,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然后端起一碗客人吃剩的、已經餿掉的飯菜,
狠狠地扣在了我的頭上。米飯和黏膩的湯汁順著我的頭發(fā)流下來,混著屈辱的淚水。
我沒有哭,也沒有反抗。我只是默默地蹲下,用那雙已經不成樣子的手,
一片一片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就在那時,一列由數輛黑色越野車組成的車隊,
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餐館門口。我沒有注意到。直到晚上,幾個本地的地痞喝醉了酒,
搖搖晃晃地走進后廚,試圖對我動手動腳。我抄起一把菜刀,卻被其中一人輕易地奪了過去。
就在我以為自己難逃此劫時,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
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將那幾個地痞全部放倒在地。他叫阿越。然后,車門打開,
一個男人從主駕上走了下來。他很高,穿著一件質地考究的深灰色羊絨大衣,
與這個骯臟混亂的小鎮(zhèn)格格不入。他走到我面前,昏黃的路燈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
他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了我這個渾身散發(fā)著餿飯味的女人身上。大衣上,
有淡淡的、干凈的檀木香。他看著我,聲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頭,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那雙眼睛里,沒有同情,沒有憐憫,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我叫沈聿。這是后來我才知道的他的名字。當晚,
在他下榻的、守衛(wèi)森嚴的住所里,我緊繃了數月的神經徹底斷裂。我發(fā)起了高燒,
陷入了昏迷。在夢里,我回到了那個被鎖住的房間,回到了那片漆黑的雨林。
我不停地哭喊、掙扎,喊著「別碰我」。第二天清晨,我從噩夢中驚醒。
沈聿就坐在我的床邊,他似乎一夜未睡,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見我醒來,他遞給我一杯溫水。
我戒備地看著他,像一只受驚的刺猬。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懼,
淡淡地開口:「我祖父欠你祖父一個人情。我來還債?!刮毅蹲×恕K麨槲野才藕昧艘磺?,
新的身份,回國的機票。他甚至給了我一張不限額度的黑卡。我只收下了身份證明和機票。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刮铱粗?,一字一句地說,「錢,我不能要。我不想再欠任何人。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勉強,只說了一句:「好。到了京城,有事可以找阿越。」
我以為,我們的人生,不會再有交集。4四個月后,京城。我回來了。帶著一道猙獰的疤,
一雙粗糙的手,和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回來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參加顧淮和許知意的訂婚宴。我沒有請柬,但門口的保安看到我臉上的疤,
竟沒敢攔我。京城最豪華的酒店宴會廳,高朋滿座,衣香鬢影。顧淮正端著酒杯,
意氣風發(fā)地和他巴結上的新靠山談笑風生。許知意像一只驕傲的孔雀,挽著他的手臂,
接受著所有人的祝福。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像一個來自陰間的幽靈,
突兀地闖入了這場盛宴。我的出現,讓喧鬧的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
驚訝的、鄙夷的、看好戲的,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顧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許知意的臉色則瞬間變得煞白。我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他們面前。
我手里捧著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畫框?!割櫥?,許小姐,訂婚快樂?!刮椅⑿χ?/p>
將畫框遞了過去。顧淮沒有接,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
我自顧自地撕開報紙,露出了里面的畫。那是我很久以前畫的一幅素描,叫《初見》。
畫上是大學籃球場上,穿著白色球衣,笑得一臉陽光的顧淮?!高@幅畫,你不是說弄丟了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語氣輕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我前陣子在一個舊貨市場看見了,
就幫你買了回來。畢竟,是我們的開始,總該有個見證?!诡櫥吹哪樕珡蔫F青變成了慘白。
他當然沒弄丟。是我家破產后,他讓保姆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當垃圾扔了出去。我環(huán)視四周,
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提高了音量:「大家可能不知道,顧淮曾經也很喜歡畫畫。他說,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和我一起開個畫室?,F在看來,還是許小姐更能幫助他實現夢想?!?/p>
許知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勉強擠出笑容:「溫漾,謝謝你的禮物。
不過阿淮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埂冈趺茨懿惶崮??」我歪著頭,
天真地看著她,「沒有過去,哪有現在?許小姐,你說對嗎?」我把畫硬塞進顧淮懷里,
然后在他僵硬的注視下,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和即將爆發(fā)的軒然大波。5顧淮的報復,來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或者說,那不是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