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知道,我這個公主為了新科狀元要死要活。我讓我的影衛(wèi)當(dāng)牛做馬獻(xiàn)殷勤,
結(jié)果東西沒送到,人也被他截胡了。我罰他自抽百鞭,他渾身是血一聲不吭。
我說我要喝醉墮落,他卻反手將我摁在榻前吻到腿軟。我以為他恨我入骨,
對我不過是聽從命令。直到他摘下面具,那張臉比狀元俊美百倍:“臣這條命都是您的,
何況一顆心?”1我叫趙朝朝,當(dāng)朝唯一的嫡公主。從小到大,我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直到今年開春,新科狀元晏如玉打馬游街。那一日,長街擁堵,瓊林宴上他一襲白衣,
驚艷了整個上京。我也在人群中。遠(yuǎn)遠(yuǎn)一瞥,驚為天人。玉一樣的容顏,清冷出塵的氣質(zhì)。
我當(dāng)場宣布:“本公主要他。”身后的影衛(wèi)十三,身形未動,氣息卻冷了三分。我沒在意。
十三是父皇賜給我的影子,一把沒有感情的刀,我從不指望他能懂什么叫風(fēng)花雪月。
我只知道,我想要晏如玉。我回到宮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十三叫到跟前?!叭ィ?/p>
把晏如玉的所有喜好,都給本宮查清楚?!笔龁蜗ス虻?,聲音毫無波瀾:“是。
”他的半張臉隱在玄鐵面具之下,只露出一雙沉靜的眼和線條緊繃的下頜。我習(xí)慣了。
他從十二歲跟著我,五年了,永遠(yuǎn)是這副樣子。像塊不會說話的石頭。2第二天,
十三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放在了我的書案上。紙上寥寥幾行字。喜靜,好素,愛讀古籍。我嗤之以鼻。
這算什么情報?全京城都知道。我把紙拍在桌上:“就這?”十三垂著頭,
聲音依舊平穩(wěn):“晏狀元深居簡出,少有外人能近身?!蔽胰讨鴼?,決定親自出馬。
晏如玉喜素,我便命御膳房做了幾樣最精致的素齋,用食盒裝了,讓十三送去?!案嬖V他,
本宮請的?!笔I(lǐng)命而去。一個時辰后,他回來了,食盒原封不動?!瓣虪钤f,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蔽覛獾盟ち吮印!安蛔R抬舉!”十三默默上前,
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他的手很穩(wěn),指骨分明,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一雙手。
我心里的火氣莫名消了些?!八懔耍蔽覕[擺手,“他愛讀古籍,本宮就送他孤本。
”我從自己的私庫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本前朝大家的手札孤本,
這可是我從父皇那里磨了許久才得來的。我親手包好,遞給十三?!斑@次,你親手交給他。
”十三沉默地接過。這一次,他去了很久才回來?!八偷搅??”我問?!八偷搅?。
”他頓了頓,“只是,屬下回來時,在狀元府外聽聞,晏狀元將書轉(zhuǎn)贈給了國子監(jiān)。
”我的心,哇涼哇涼的。這是嫌棄我的東西。我氣得在殿里踱步,十三就跟在我身后,
像道甩不掉的影子。我煩躁地停下,回頭瞪他:“你就不能說點(diǎn)好聽的哄哄我?
”他愣了一下,似乎在認(rèn)真思考。半晌,他才低聲說:“殿下,不必為不相干的人費(fèi)心。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么長的話。也是第一次,勸我。3我不聽。我趙朝朝的字典里,
沒有“放棄”二字。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我決定制造一場偶遇。
打聽到晏如玉每日會去翰林院當(dāng)值,我便算好時間,在他的必經(jīng)之路上“恰巧”路過。那天,
我穿了一身最華麗的宮裝,環(huán)佩叮當(dāng),自認(rèn)美得驚天動地。遠(yuǎn)遠(yuǎn)看到晏如玉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氣,捏著嗓子,準(zhǔn)備上演一出“美人香車偶遇才子”的戲碼。我剛要開口,
腳下卻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朝前撲去。預(yù)想中的狼狽落地沒有發(fā)生。
一雙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我。我撞進(jìn)一個堅(jiān)硬又帶著淡淡冷香的懷抱。是十三。
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前,將我牢牢護(hù)住。而晏如玉,只是淡淡地瞥了我們一眼,
連步子都沒停,徑直走了過去。我氣得一把推開十三。“誰讓你多管閑事的!
你知不知道你壞了本宮的好事!”十三被我推得一個踉蹌,垂頭跪下:“屬下該死。
”我看著他寬闊的背,心里那股無名火燒得更旺?!澳憔褪枪室獾模 彼聊徽Z。
我越發(fā)生氣,繞到他面前,想看看他面具下的表情。他卻始終低著頭,
只留給我一個緊繃的下頜?!疤痤^來!”我命令道。他依舊不動。我氣急,
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他的身體猛地一僵,在我指尖觸碰到面具邊緣的前一瞬,
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涼,力氣卻大得驚人。“殿下,”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沙啞,
“不可?!蔽毅蹲×恕_@是他第一次,違抗我的命令。4那次之后,我和十三冷戰(zhàn)了三天。
應(yīng)該說是我單方面不理他。白天,我走到哪他跟到哪,像個幽靈。夜里,我睡不安穩(wěn),
做個噩夢驚醒,喊一聲“水”,第一個推門進(jìn)來的不是宮女,而是他。他端著水杯,
沉默地遞到我床前。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像一座沉默的山。我接過水,忽然覺得,
這宮殿雖大,但真正讓我覺得安心的,竟只有這個我時常遷怒的影子。第四天,
我正在院子里練我那三腳貓的劍法,不慎被地上的石子滑倒,膝蓋磕破了皮,滲出血珠。
宮女們大呼小叫地要去請?zhí)t(yī),我煩躁地?fù)]退她們。十三卻不知從哪拿來一個藥瓶,
單膝跪在我面前,沉默地拉過我的腳踝。他的手指冰涼,動作卻很輕。
他用干凈的布巾擦去血跡,然后將藥粉均勻地灑在傷口上,清清涼涼的,很舒服。
我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和緊抿的薄唇,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澳氵€懂醫(yī)術(shù)?”我沒話找話。
他頭也不抬:“影衛(wèi)的必修課?!蔽摇芭丁绷艘宦暎鋈幌肫鹨患?。父皇曾說,
十三是所有影衛(wèi)里最出色的一個,精通暗殺、追蹤、醫(yī)毒、偽裝……他十二歲時,
就在一場圍獵中,為我擋下了一頭瘋熊的致命一擊。那道熊爪,幾乎撕裂了他的后背。
可我當(dāng)時只顧著哭,甚至沒去看他一眼。后來,他傷好了,就成了我的貼身影衛(wèi)。
我只記得他從此戴上了面具,卻從未問過他,那張臉是否也在那次意外中受了傷。想到這,
我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像愧疚,又不止是愧疚。四日前的氣也都消了大半?!笆?/p>
”我輕聲問,“你的臉……”他的動作一頓?!皩傧聼o礙?!彼梦业膫冢掌鹚幤?,
退回了陰影里,仿佛剛才的溫存只是我的錯覺。可我的膝蓋上,還殘留著他指尖的微涼。
5那天之后,我對十三的態(tài)度有些變了。我開始沒話找話。看他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陰影里,
我就故意把書翻得嘩嘩響,然后唉聲嘆氣:“這寫的都是什么呀,晦澀難懂,無聊死了!
”他沒反應(yīng)。我又拿起一塊新進(jìn)貢的糕點(diǎn),咬了一口,皺起眉:“太甜了,膩得慌,賞你了。
”他依舊不動,聲音平穩(wěn):“謝殿下,屬下不餓。”我氣得把剩下的半塊糕點(diǎn)直接扔向他。
他抬手,精準(zhǔn)地接住,動作輕得沒有一絲聲響,糕點(diǎn)在他掌心完好無損?!白屇愠阅憔统裕?/p>
”我蠻橫道。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真的緩緩摘下半截面具的下半部分,
將那塊我咬過的糕點(diǎn)送入口中。我的目光瞬間被他露出的下半張臉吸引——線條利落的下頜,
薄而色澤偏淡的唇,喉結(jié)微微滾動。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很快戴回面具,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拔兜馈锌??!彼吐曊f,聲音似乎比平時啞了一分。
我忽然覺得臉有點(diǎn)熱,慌忙轉(zhuǎn)過頭,假裝繼續(xù)看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了。
腦子里全是那驚鴻一瞥的薄唇和滾動的喉結(jié)。沒想到,十三竟生得如此勾人。
光是半張臉都讓我回味無窮,若將那面具整個摘下……我對晏如玉的興致,頓時淡了不少。
6我開始變著法子地琢磨起那副玄鐵面具?!笆?,今日日頭好毒,你這面具看著就悶熱,
摘下來涼快涼快?”我搖著團(tuán)扇,狀似無意地提議。他立在廊下陰影里,
聲音無波:“謝殿下關(guān)心,屬下不熱。”“那……本宮新得了一盒舒痕膏,據(jù)說祛疤有奇效,
你……”“屬下臉上無疤。”他打斷得又快又急,罕見地失了下分寸,隨即又立刻恢復(fù)沉寂,
“勞殿下費(fèi)心?!蔽移财沧?,心思卻沒歇。夜里就寢前,我故意打翻燭臺,
帳幔瞬間被點(diǎn)燃一小片。我驚呼一聲,幾乎同時,十三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xiàn),
迅速扯下帳幔用腳踩滅。殿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月光和未熄的火星微光。“殿下受驚了。
”他確認(rèn)我無礙后,立刻后退,欲隱回黑暗?!笆?!”我趁機(jī)抓住他的衣袖,
借著驚魂未定的語氣,“剛才……好像被火星濺到了手,好疼……”他身形頓住,立刻折返,
執(zhí)起我伸出的手,湊到窗前月光下仔細(xì)查看。他的指尖微涼,帶著薄繭,觸感清晰。
我們離得很近,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冷香。他低著頭,專注地檢查我的手指,
面具幾乎近在咫尺。我的心跳得飛快,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悄悄抬起,指尖顫抖著,
眼看就要觸碰到那冰冷的面具邊緣——他卻猛地松開了我的手,后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殿下手上并無傷痕?!彼穆曇舻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夜已深,請安歇。
”又失敗了。我看著他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深邃的眼,那里仿佛藏著洶涌的潮汐,
卻被他死死壓在一片平靜的海面之下。我忽然不再氣惱,反而生出一絲奇異的耐心。好吧,
十三。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倒要看看,你這副冷硬的面具,究竟能戴到幾時。
7我對晏如玉的興致,在琢磨十三那張面具的過程中,早已消磨殆盡。
與十三的多日相處接觸中,我甚至開始想,若是十三肯摘下面具,哪怕他貌若無鹽,
甚至丑陋不堪,我也……認(rèn)了。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對十三,
何時竟這般在意了?就在我對著銅鏡發(fā)呆,思索著下一次該用什么計(jì)策時,
宮人呈上了一張燙金的帖子。是狀元府送來的。晏如玉竟邀我三日后,
乞巧節(jié)與他同游玉津園。我捏著邀貼,眉頭微挑。晏如玉主動接近,換作一月之前,
我定會歡呼雀躍,但此刻我卻心如止水,下意識瞥向身側(cè)的陰影。十三像融進(jìn)了墻里,
一絲動靜也無。我心里莫名堵得慌,故意揚(yáng)了揚(yáng)帖子:“十三,你說,本宮該去嗎?
”那陰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指尖兀的收緊攥成拳。空氣凝滯,
靜得能聽見窗外樹葉摩挲的響。良久,他才開口,聲音壓得又低又平:“殿下的心意,
屬下無權(quán)過問。”無權(quán)過問。好一個無權(quán)過問。我心頭火氣,將帖子一甩:“行,
那本宮就去!”乞巧那日,我刻意打扮,鏡中人云鬢花顏,羅裙璀璨,粉臉?gòu)善G不可方物。
我轉(zhuǎn)身,看向門口那道沉默的影子:“十三,本宮今日美嗎?”他依言抬頭,目光卻垂著,
落在裙角:“殿下自然是極美的?!蔽覑琅ь^:“你看著本宮的眼睛說。
”他身形微僵,終于緩緩抬眼,那雙深邃眸子,對上我盛裝容顏,剎那間,
洶涌波瀾清晰掀起。他的目光從花鈿,滑過我的眼,我的唇,落在頸間搖曳的明珠上。
“本宮美嗎?”我勾唇,再次輕聲問。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間,
我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勺罱K,他還是垂下了眼簾,所有情緒被長睫掩蓋。
“殿下……風(fēng)華絕代。”他聲音啞了幾分。我滿意了,揚(yáng)唇輕笑,可心底那點(diǎn)暢快,
轉(zhuǎn)眼又落空,帶著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我想聽的,分明不止這些。8玉津園內(nèi),
楊柳依依,畫舫凌波。晏如玉等在春堤柳下,一見我便迎上來,眉眼含笑:“殿下肯來,
臣不勝欣喜?!彼袢論Q了一身天青色長衫,更襯得他面如冠玉,身姿如竹。確實(shí)是個美人。
可惜,我心里沒什么波瀾。我隨意“嗯”了一聲,在石凳上坐下。他親自為我斟茶,
語氣溫潤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激動:“臣傾慕殿下已久,只恨門第低微,不敢妄想。
今日終得親近,恍在夢中?!蔽叶酥璞氖忠活D。傾慕已久?我挑眉看他:“哦?
那你之前怎么對本宮愛搭不理的?”晏如玉一愣,臉上滿是真切的困惑:“殿下何出此言?
臣……從未有過怠慢殿下的機(jī)會啊?!蔽倚睦锟┼庖幌隆!氨緦m讓御膳房給你送的素齋,
你不是說不食嗟來之食?”晏如玉的表情更茫然了:“素齋?殿下何時……臣從未收到過。
”“那本宮送你的前朝孤本呢?”我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沉了下來,
“你不是轉(zhuǎn)手就贈給了國子監(jiān)?”“孤本?”他猛地站起身,又驚又急,
“殿下竟贈臣如此厚禮?臣、臣聞所未聞??!若是得了殿下的贈書,臣定會日夜拜讀,
珍藏傳家,怎敢轉(zhuǎn)贈他人!”他的反應(yīng)不似作偽。轟的一聲。我腦子里那根弦,徹底斷了。
我的食盒,我的孤本,我那些幼稚又笨拙的示好……全都沒有到他手里。是誰?
是誰敢截我的東西?是誰敢如此膽大包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欺瞞我?我猛地回頭,
凌厲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不遠(yuǎn)處那棵柳樹下。那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如松柏般挺立,
靜默得仿佛與樹影融為一體。是他。十三。我的影子,他騙了我。
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的血都涼了。胸口怒火燃起,我再無心應(yīng)付晏如玉,
猛地起身:“本宮乏了,先行回宮?!痹捖洳活欔倘缬皴e愕挽留,我轉(zhuǎn)身就走。步履生風(fēng),
徑直走向柳樹下那道玄色身影。9回宮路上。馬車內(nèi),死一般寂靜。我一言不發(fā),
血液卻像是在燃燒,背叛,憤怒,失望,難過,還有一絲不愿承認(rèn)的心虛。寢殿內(nèi),
我揮退所有宮人,只留下十三。殿門“砰”的關(guān)上?!笆!蔽冶硨λ?,聲音冷得像冰。
“屬下在?!彼麊蜗ス虻兀A(yù)料著風(fēng)暴。我緩緩轉(zhuǎn)身,居高臨下:“晏如玉什么都不知道。
本宮送的吃食,書,他一樣沒收到。是你做的,對不對?”他頭垂得更低,
玄鐵面具抵著冰涼地磚,聲音聽不出情緒:“是?!币粋€“是”字,點(diǎn)燃了我所有怒火。
“為什么?!”我厲聲質(zhì)問,“誰給你膽子,敢欺上瞞下,愚弄本宮!”他依舊跪著,
背脊挺得筆直,聲音卻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皩傧缕劬镌撊f死,
愿領(lǐng)殿下一切責(zé)罰。”又是這句話。又是這副死人樣子!每次我接近他,取鬧他,
他不敢拒絕我,就會說出這樣一句,打消我所有興致。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燒到了頂點(diǎn)。
我從不是真想罰他,鬧他,我不信他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卻又為何一直要裝傻?
“你是不是覺得本宮很可笑?”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迫使他抬起頭,
想從那雙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追著一個男人跑,
你是不是在背后看笑話?”他的目光終于有了一絲波動,那里面有痛色一閃而過,
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皩傧虏桓?。”“你敢!”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你有什么不敢的?/p>
你連本宮都敢騙!”我死死盯著他,腦子里閃過一個荒唐又大膽的念頭。我湊近他,
幾乎是貼著他的面具,一字一句地問:“你這么做……是不是因?yàn)槟阆矚g本宮?”空氣,
瞬間凝固了。他的身體猛地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那雙總是沉靜如古井的眼眸里,
掀起了滔天巨浪,震驚、慌亂、痛苦……無數(shù)種情緒在他眼底翻涌,最后,
又被他生生壓了下去,歸于一片死寂。他避開我的視線,聲音沙啞得厲害。“殿下,
請勿折辱屬下?!闭廴瑁克f我折辱他?我明白了。我徹底明白了。我一把推開他,
踉蹌著后退兩步,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趙朝朝啊趙朝朝,
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以為他做這一切,是因?yàn)樗睦镉心?。可原來,在他看來?/p>
你的這點(diǎn)猜測,都算是一種折辱。我早就喜歡上他了。在我意識到他的存在,一次次試探他,
一次次想揭開他面具的時候;在他為我上藥,
在我吃剩的糕點(diǎn)被他吃掉的時候;在我看見他為我而動搖的眼神時……我就已經(jīng)喜歡上他了。
可他,不想要我。他寧可背上欺君之罪,也不肯承認(rèn)對我有一絲一毫的私情。
他覺得我喜歡他,是對他的侮辱。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無法呼吸。
我止住笑,抹了把臉上的淚,眼神一寸寸冷下來?!昂?。
”我從墻上摘下那根我平日里練武用的馬鞭,扔到他面前?!澳阏f你愿領(lǐng)一切責(zé)罰。
”我坐回主位,隨手抄起桌上的一壺酒,對著壺嘴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
嗆得我眼圈更紅了?!白约簞邮郑蔽铱粗?,聲音冷得像冰,“打到本宮滿意為止。
”10十三沒有一絲猶豫。他撿起地上的馬鞭,站起身,背對著我,
利落地解開了上衣的系帶。昏暗的光線下,他精壯的脊背暴露在空氣中,
皮膚是冷玉般的白色,上面縱橫交錯著幾道猙獰的舊疤,
那是十二歲那年為我擋下熊爪時留下的。他握緊鞭子,沒有運(yùn)氣護(hù)體,就那么實(shí)打?qū)嵉兀?/p>
狠狠抽向自己的后背?!芭尽 鼻宕嗟谋揄?,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一道血痕瞬間在他背上綻開。他身形晃都沒晃一下,仿佛那鞭子是抽在別人身上。我的心,
跟著那鞭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芭尽 钡诙??!芭尽?!”第三鞭。他面無表情,
機(jī)械地?fù)]舞著鞭子,一下,又一下。每一鞭都用盡全力,皮開肉綻。鮮血順著他的脊背流下,
蜿蜒成詭異的圖畫??伤瑥念^到尾,一聲沒吭。我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我在等。等他求饒,等他說一句軟話,等他告訴我,
他做這一切不是因?yàn)榭次倚υ???伤麤]有。他寧愿把自己打得血肉模糊,
也不肯給我一個解釋,不肯承認(rèn)他心里有我。酒意上頭,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染血的背影在我眼前晃動,和我記憶里那個為我擋下熊爪的少年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渾身是血,卻一聲不吭。原來,這么多年,什么都沒變。在我面前,
他永遠(yuǎn)是那個可以為我去死,卻絕不會愛上我的,沒有感情的影子。心里的某個角落,
徹底塌了。我把酒壺重重地拍在桌上,酒液濺了一手?!皦蛄?!”我啞聲喊道。鞭聲停了。
他轉(zhuǎn)過身,胸膛在劇烈地起伏,汗水混著血水,臉色白得像紙。他重新跪下,聲音依舊平穩(wěn),
只是帶上了一絲力竭的虛弱?!暗钕隆蛇€滿意?”11滿意?
我看著他那副寧死不屈的樣子,只覺得滿心的委屈和憤怒無處發(fā)泄。我抓起桌上半滿的酒壺,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想往嘴里灌。手腕,卻被一只滾燙的手猛地攥住。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是十三。他不知何時到了我面前,
一只手死死地扣著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奪走了酒壺?!暗钕?,”他盯著我,
眼底是壓抑到極致的瘋狂和痛楚,“不能再喝了?!蔽易硌垭鼥V地看著他。“你管我?
”我冷笑,“你憑什么管我?你不是我的影子嗎?影子……也敢管主子的事?
”我伸出另一只手,撫上他冰冷的玄鐵面具,指尖一點(diǎn)點(diǎn)描摹著它的輪廓。
“你連臉都不敢讓我看……你有什么資格管我?”我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十三,
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為什么不肯看看我?是不是我不好?
是不是我太任性了……所以你寧愿受罰,也不愿意要我……”我的眼淚,
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滾燙。他身體劇烈地一顫,扣著我手腕的力道瞬間松了。
我趁機(jī)踮起腳,雙手捧住他的臉,用盡全身力氣,想把那張礙事的面具扯下來?!暗钕拢?/p>
”他大驚,抓住我的手,聲音里滿是驚惶,“不可!”“我就要看!”我哭喊著,
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拼命掙扎,“你讓我看看你!讓我看看這張面具下面,
到底藏著一顆什么樣的心!”“是一顆石頭心,還是一顆……根本就沒有的心!”我的話,
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抓住我手腕的動作,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