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格結婚七周年的紀念日，我訂了許青蕪最喜歡的那家私房菜館。清幽的院子，
只有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和我心跳的聲音一樣，清晰而微弱。許青蕪坐在我對面，
穿著一件月白色的旗袍，襯得她整個人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她很美，美得疏離，
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七年來，她一直如此?！凹让鳎x謝你?！彼e起茶杯，聲音溫潤，
像上好的瓷器，卻總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釉。我笑了笑，把準備好的禮物推過去。
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里面是我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古董八音盒，
正好是她最喜歡的那首《月光》。她打開看了一眼，眼底有一絲波瀾，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很漂亮，費心了?！睕]有驚喜，沒有動容，只有禮貌的感謝。七年來，我們之間的一切，
都建立在這種相敬如賓的禮貌之上。朋友們都羨慕我娶得知書達理的許青蕪，
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安靜的建筑師配上溫婉的大學老師，連爭吵都像是詩意的辯論。
他們不知道，我們從未爭吵過。因為爭吵需要情緒的投入，而許青蕪的情緒，像一口枯井，
深不見底，也毫無波瀾?；氐郊?，她把八音盒放在了書房的博古架上，
和那些她收藏的古玩字畫擺在一起，仿佛那不是丈夫贈予的禮物，而是一件待估價的藏品。
夜里，我有些失眠，起身去客廳倒水。路過主臥的墻邊，那幅巨大的婚紗照掛在那里，
照片上的我們郎才女貌，笑得標準而完美。我看著照片上許青蕪的笑，忽然覺得有些刺眼。
我伸手想去拂掉畫框上的一點灰塵，不知怎么腳下一滑，手肘撞在了畫框的右下角。
只聽“哐當”一聲，畫框的玻璃碎了，照片也松動了。我心里一緊，趕緊把畫框取下來，
生怕吵醒許青蕪。就在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巨大的婚紗照時，
一張小小的、已經泛黃的六寸照片，從夾層里滑落出來，飄飄悠悠地落在了地毯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彎腰撿起那張照片。照片上，是年輕好幾歲的許青蕪，笑得燦爛，
是我從未見過的明媚。她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里，那個男人眉眼清俊，穿著白襯衫，
渾身散發(fā)著少年氣。他們身后，是大學校園里標志性的梧桐道。我的呼吸瞬間凝固了。
這不是最讓我窒息的，最讓我窒息的，是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跡，是許青梧的筆跡。
“說言，雖死別，但無二志。青蕪此生，為你守心?！甭淇钊掌?，是我們結婚的前一天。
第二章 枯井那一晚，我把那張照片重新塞回了夾層，用膠帶把破碎的玻璃勉強固定住，
將一切恢復原樣。我躺回床上，身旁的許青蕪呼吸平穩(wěn)，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察覺。
我睜著眼睛，直到天花板泛起魚肚白?！罢f言”，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扎進了我的腦海。
第二天，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去上班。坐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屏幕上復雜的建筑結構圖，
我卻一個線條也看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那張照片，那個叫“說言”的男人，
以及那句“為你守心”。原來，我和她結婚七年，她心里守著的，是另一個人。
我開始像個瘋子一樣，不動聲色地調查?；ヂ摼W是有記憶的，我通過她大學的校友錄，
輸入了“許青蕪”和“說言”兩個名字。很快，一個塵封的校園BBS帖子跳了出來。
帖子的標題是：《痛悼我系天才學長林說言》。林說言。原來他姓林。帖子里，
記錄了林說言短暫而輝煌的一生。他是那一屆建筑系最出色的學生，才華橫溢，溫潤如玉，
和中文系的才女許青蕪是公認的金童玉女。他們從大一就在一起，愛得轟轟烈烈，
是整個校園的神話。然后，神話在畢業(yè)前夕戛然而止。一場意外車禍，林說言當場死亡。
帖子下面，有無數惋惜的跟帖。其中一條寫著：“最可憐的是許青蕪，聽說林說言出事那天，
她就在馬路對面。她親眼看著……后來，她就變了個人，再也沒笑過?！蔽谊P掉網頁，
手腳冰涼。我終于明白了。明白為什么許青蕪從不熱情，為什么她對我總是客氣疏離，
為什么她的眼睛里總有化不開的哀愁。她不是性子冷，她是心死了。七年前，
我和她是經人介紹認識的。我被她的才情和嫻靜吸引，展開了追求。她沒有拒絕，
也沒有迎合。一切都順理成章，交往，訂婚，結婚。我以為她是慢熱，
以為時間可以融化一切?，F在我才知道，我面對的不是一座冰山，而是一口枯井。井里，
埋葬著一個叫林說言的人。我開始留意她書房里那個上了鎖的梨花木盒子。那個盒子，
從我認識她起就一直擺在那里，我從未問過里面是什么，這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尊重。
現在，那份尊重變成了巨大的諷刺。我猜，密碼一定和林說言有關。我試了林說言的生日，
不對。我試了他們相識的紀念日，不對。最后，
我輸入了林說言遇難的那天——八月二十七日，0827。鎖，“啪”的一聲，開了。
第三章 遺物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陳舊的紙張氣味撲面而來。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里面沒有我想象中的情書和日記，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紙。每一張信紙上，都是許青蕪的字跡，寫給一個永遠無法回信的人。
“說言，今天是我和他相親的日子。他叫沈既明，是個建筑師，和你一樣。他們都說他很好，
可是，他不是你?！薄罢f言，我們要訂婚了。媽媽說，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人要往前看。
可我的世界，在你離開的那天，就已經靜止了?！薄罢f言，明天就是婚禮了。
我把我們的照片藏在了婚紗照后面。這樣，就好像你也參加了我們的婚禮一樣。你看，
我穿著婚紗，是不是很可笑？”“說言，結婚第一年。沈既明對我很好，他很細心，
記得我的所有喜好?？伤胶茫揖驮接X得自己像個罪人。
我占用了本該屬于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卻給不了他一個完整的妻子?！薄罢f言，第七年了。
生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漸漸習慣了沈既明的存在，習慣了這種相敬如賓的日子。
我甚至有些依賴他營造的安穩(wěn)。我是不是很壞？我是不是背叛了你？”一封，又一封。
整整七年的獨白。我像一個闖入者，窺探著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也像一個笑話，
旁觀著自己七年婚姻的真相。原來，我不是她的丈夫，只是她對抗整個世界的武器，
是她用來向家人證明自己“已經走出來”的工具，
是她平靜生活里一個不會打擾她悼念亡靈的室友。我叫沈既明。
出自《東君》的“夜皎皎兮既明”。父母希望我的人生像黎明一樣，充滿光明和希望。
可是在許青蕪的世界里，我只是一個替身，一個影子。我的存在，
只是為了反襯出那個叫林說言的人，有多么不可替代。我輕輕合上盒子，將一切恢復原狀。
沒有憤怒，沒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寒冷。我甚至沒有資格去質問她。
因為她從未騙過我，她只是什么都沒說。是我自己，
一廂情愿地跳進了這座為別人修建的墳墓里，還以為是溫暖的港灣。那天晚上，
許青蕪回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沒有開燈。她被黑暗中的人影嚇了一跳，
撫著胸口說：“既明，怎么不開燈？”我看著她的輪廓，聲音平靜得可怕：“青蕪，
我們離婚吧?！钡谒恼?離婚許青蕪的身體僵住了。她站在玄關，
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訝和不解之間?！盀槭裁矗俊绷季?，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們……不是一直都很好嗎？”“很好？”我重復著這兩個字，笑出了聲，
笑聲里滿是荒涼，“是啊，很好。好到我們結婚七年，同床共枕兩千五百多個日夜，
你心里卻在為另一個男人守寡。”我打開了客廳的燈。刺眼的光線下，
我看到許青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眼中的震驚，不是因為秘密被揭穿的恐慌，
更像是一種“你怎么會知道”的錯愕。我把那張泛黃的照片，和那個梨花木的盒子，
都放在了茶幾上。“都結束了，許青蕪?！蔽铱粗?，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想再為一個寡婦，守著一座活墳了。”她看著茶幾上的東西，身體搖搖欲墜。
她沒有辯解，沒有否認，只是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這種沉默，
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爭吵都更讓我心寒。那是一種默認，一種無聲的宣判。
宣判了我們七年的婚姻，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拔摇覜]有……”她終于開口，
聲音微弱得像風中的燭火，“既明，我以為……我們這樣就很好?！薄澳阋詾椋俊蔽艺酒鹕?，
第一次對她提高了聲音，“你以為這樣就很好？你把我當什么了？
一個不會痛、不會累、可以讓你安心懷念別人的擺設嗎？許青蕪，你太殘忍了。
”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積攢了七年的委屈和不甘，在這一刻，盡數爆發(fā)。她低下頭，
長發(fā)垂落，遮住了她的臉。我只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對不起?！彼f。我等了七年，
等來的不是她的心，而是一句“對不起”。“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我深吸一口氣，
平復了一下情緒，“離婚協議，我會讓律師準備好。房子和車子都留給你，
我只要拿走我自己的東西就行?！闭f完，我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走進了客房。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身后傳來一聲壓抑的、細微的抽泣聲。我的心，
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但我知道，我不能回頭。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我的東西。
其實也沒有多少，幾件衣服，幾本書，還有我的電腦。這個家里，到處都是許青蕪的痕跡，
她的字畫，她的古玩，她的書。而屬于我的東西，少得可憐。拖著行李箱走出客房的時候，
她還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我沒有和她告別，徑直走向大門。手握上門把的時候，
身后傳來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吧蚣让?，你真的……不等我了嗎？”我頓住了。
我等了你七年。在你每一個冷淡回應的背后，在你每一個心不在焉的瞬間，
在你每一個凝望窗外失神的黃昏。我都在等?，F在，我不等了。我沒有回頭，拉開門，
走了出去。門在我身后重重關上，隔絕了我和我的七年。
第五章 空白我搬回了結婚前住的單身公寓。不大，但每一寸空間都只屬于我自己。
離婚的過程比我想象的要快。許青蕪沒有糾纏，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我們在律師事務所見了兩次面，她一次比一次憔悴。簽下名字的那一刻，
我看到她握著筆的手，一直在抖。離婚證拿到手的那天，天色陰沉，像我的心情。
我沒有回家，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蕩。我以為我會解脫，會感到輕松。但實際上，
心里空落落的。七年的習慣，像藤蔓一樣，早已將我的生活纏繞得密不透風。
回到空無一人的公寓，我會下意識地想，青蕪今天是不是又忘了吃飯?？吹胶每吹脑铝?，
會下意識地想拍下來發(fā)給她。然后才猛然驚覺，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接了一個在偏遠山區(qū)的度假村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