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黑秦灼助理的號碼,像切斷了一根連接著過去五年噩夢的臍帶。
胸口堵著的那團郁氣,似乎稍微散開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空茫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
陽光照在身上,感覺不到暖意,只有一種暴露在空氣中的冰冷。
我攥緊了帆布包的帶子,里面裝著新工作的offer和僅有的幾十塊錢現(xiàn)金。
當務(wù)之急,是母親的療養(yǎng)費和新住所。
我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報了療養(yǎng)院的地址??粗媰r器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心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這點錢,原本夠我吃好幾天的飯。
但媽媽等不了。
到了療養(yǎng)院,我先去收費處,詢問是否可以預支一部分工資繳納費用。
收費處的護士認識我,臉上露出為難:“林小姐,我們這里沒有這個先例……而且您母親的賬戶已經(jīng)凍結(jié)了,今天如果不繳清,明天一早恐怕就要……”
后面的話她沒說完,但我懂。
那種被錢逼到絕境的屈辱感再次涌上來,幾乎讓我窒息。
“我明天……最遲明天下午,一定把錢交上!能不能通融一天?”我?guī)缀跏前笾?/p>
護士搖搖頭,愛莫能助。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母親的病房外。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她安靜地睡著,臉色蒼白,呼吸微弱,身上插著各種維持生命的管子。
五年前那場針對秦灼的綁架案,她是為了保護我,才被失控的車子撞成重傷,成了植物人。
這也是我為什么對秦灼始終狠不下心,為什么甘心忍受五年屈辱的原因之一。我總覺得,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不會遭遇綁架,媽媽也不會變成這樣。我欠他的,欠媽媽的。
可現(xiàn)在我才明白,我誰也不欠!
欠我的人,是秦灼,是蘇清清!
我輕輕推門進去,握住媽媽冰涼的手,把臉貼在她的手背上。
“媽,”我低聲說,聲音哽咽,“你再等等我,就一天。我找到工作了,很快就有錢了……我不會讓你被趕出去的……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們了……”
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她蒼白的手背上。
我知道她聽不見,可除了她,我還能對誰說?
在病房里待了許久,直到護士來提醒探視時間結(jié)束。
我擦干眼淚,深深地看了媽媽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我必須立刻找到住處,然后明天一早去工作室,看能不能預支一點薪水。
剛走出療養(yǎng)院大門,手機又響了。
是一個本地固定號碼。
我遲疑了一下,接起來。
“請問是林晚女士嗎?”一個陌生的男聲,聽起來很正式。
“我是,您哪位?”
“您好,這里是‘靜水灣’公寓租賃中心。系統(tǒng)顯示您于半小時前提交了我們小區(qū)一套一居室公寓的租賃申請,并且通過了您的信用預審。您方便現(xiàn)在過來看一下房子嗎?如果滿意,今天就可以辦理入住?!?/p>
我徹底愣住了。
靜水灣?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個高端公寓小區(qū),環(huán)境優(yōu)美,安保嚴格,租金昂貴得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什么時候提交過租賃申請?
“抱歉,您是不是搞錯了?我并沒有……”
“申請人姓名是林晚,身份證尾號xxxx,聯(lián)系電話是這個沒錯吧?”對方確認道。
信息完全正確。
可這怎么可能?
難道是……
秦灼?
他用這種方式,想彌補?想讓我回去?
一股惡心感直沖喉嚨。
“我不需要!請取消申請!”我冷聲說完,就要掛電話。
“林女士請稍等!”對方急忙道,“這套公寓的租金已經(jīng)由一位先生為您預付了一年的款項,并且特別注明,無論您是否入住,租金概不退還。如果您放棄,這筆錢就等于白白浪費了?!?/p>
預付一年租金?
靜水灣的一居室,一年租金……那是一個我不敢想象的天文數(shù)字。
就這么……白白浪費?
秦灼,你到底想干什么?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你以為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對你一點微不足道的“施舍”就感恩戴德嗎?
“那就讓它浪費吧!”我?guī)缀跏且е勒f道。
“林女士,”對方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那位先生還留了一句話給您?!?/p>
“……什么話?”
“他說:‘這不是施舍,是物歸原主。你應(yīng)得的。’”
物歸原主?我應(yīng)得的?
什么意思?
我皺緊眉頭,完全無法理解。
但直覺告訴我,做這件事的人,可能不是秦灼。秦灼不會用這種迂回的方式,更不會說什么“物歸原主”,他只會強勢地命令,或者用錢砸到你屈服。
可不是他,又會是誰?
誰會在這種時候,用這種方式幫我?還知道我急需一個住所?
鬼使神差地,我改變了主意。
“地址發(fā)給我,我現(xiàn)在過去?!?/p>
半小時后,我站在了靜水灣公寓的門口。
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精裝修,家具電器齊全,視野開闊,干凈得像樣板間,而且社區(qū)安保極嚴,完全不用擔心會被騷擾。
前臺經(jīng)理將鑰匙和門卡交給我,態(tài)度恭敬:“林女士,這是您的鑰匙。預付租金的先生要求絕對保密他的身份,所以我們無法告知您更多。祝您居住愉快。”
他離開后,我獨自站在空曠明亮的客廳里,還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詭異了。
不是秦灼。
那會是誰?
我腦子里閃過幾個模糊的念頭,卻又無法抓住。
但無論如何,眼前的困境,暫時得到了緩解。
媽媽明天的療養(yǎng)費,有著落了——我可以先把這公寓轉(zhuǎn)租出去,哪怕低價急租,也能立刻拿到一筆錢解燃眉之急。
至于住?我看著光潔如鏡的地板,和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這里太好了,好得讓我不安。我寧愿先去租個幾百塊的地下室。
打定主意,我稍微松了口氣。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用身上最后一點錢買了一套最便宜的職業(yè)裝,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然后準時去了星辰工作室報到。
陳女士親自帶我熟悉環(huán)境,介紹同事。
工作室規(guī)模不大,加上我只有六個人,但氛圍很好。
我被安排先跟著一位資深調(diào)香師李師傅打下手,學習基礎(chǔ)操作和熟悉各種香料。
一整天,我都泡在調(diào)香室里,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知識。
那些曾經(jīng)被我刻意遺忘的本能,正在快速蘇醒。
李師傅對我的悟性和嗅覺天賦贊不絕口。
忙碌的工作,暫時讓我忘記了外界的紛擾。
直到下午快下班時,前臺小姐突然進來,神色有些緊張地對我說:“林晚,外面……有人找你?!?/p>
“誰找我?”
“他說……他姓秦。”
我的動作頓住了。
實驗室里其他同事也好奇地看過來。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我放下手中的滴管,深吸一口氣,脫掉實驗服,走了出去。
工作室的接待區(qū),秦灼站在那里。
僅僅一夜不見,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筆挺的高定西裝有些褶皺,頭發(fā)不像往常一絲不茍,幾縷碎發(fā)垂落在額前,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濃重的疲憊和……頹敗感。
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卻異常復雜。
里面有血絲,有慌亂,有難以置信的痛苦,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的祈求。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
里面似乎裝著一些舊紙張和……一個燒焦了一半的……粉色兔子掛件?
那是……
我的心猛地一縮!
那是我當年救他時,不小心掉在現(xiàn)場的掛件!是我母親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以為早就毀在大火里了!
他怎么會有?!
秦灼看到我出來,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沙啞得厲害:“晚晚……”
“秦總,請叫我林晚,或者林小姐?!蔽掖驍嗨曇衾溆?,帶著明顯的疏離。
他像是被我的稱呼刺了一下,眼神痛苦地閃爍了一下。
“我們……能談?wù)剢幔俊彼e起手里的文件袋,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查到了……一些東西,五年前……”
“五年前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想再提了?!蔽颐鏌o表情地看著他,“無論你查到什么,都與我無關(guān),秦總,這里是工作場所,請不要影響我工作?!?/p>
“晚晚……林晚!”他見我要走,情急之下想要抓住我的手腕。
我猛地甩開,后退一步,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警惕。
“別碰我!”
我的反應(yīng)似乎狠狠傷到了他。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
他看著我,眼睛里翻涌著劇烈的情緒,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nèi)碎裂。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下來,卻依舊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
“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什么你都可能不信。”
“但我必須告訴你?!?/p>
他舉起那個文件袋,聲音沉重而緩慢:
“我重新調(diào)閱了當年酒店所有能找到的監(jiān)控碎片……雖然火災毀了大半,但……蘇清清在火災發(fā)生前半小時,就已經(jīng)從酒店側(cè)門離開了?!?/p>
“而根據(jù)當時附近路口的交通攝像頭拍到的模糊畫面……有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背上有大片血跡和燒傷痕跡的女孩,拖著一個人,從酒店后面的消防通道出來……那個女孩的身形……是你?!?/p>
“還有這個……”他顫抖著拿出那個燒焦的兔子掛件,“這是在當年發(fā)現(xiàn)我的那片廢墟角落里找到的,一直被當作無關(guān)物品收存……我昨天才讓人重新篩查現(xiàn)場物證……”
他的眼眶紅了,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
“對不起……林晚……”
“是我眼瞎……是我蠢……是我錯信了別人……”
“這五年……對不起……”
他站在那里,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失去了所有的驕傲和鋒芒。
工作室里安靜得落針可聞,身后的同事顯然都聽到了這番對話,目瞪口呆。
我看著他那副痛苦悔恨的模樣,看著那個我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兔子掛件。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慢慢收緊。
疼嗎?
有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荒謬的可笑感。
五年。
整整五年。
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所有的卑微和乞求,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
和一份遲到了五年、需要靠“查證”才能確定的真相。
我緩緩抬起眼,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看著他臉上真切的痛苦。
然后,我輕輕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淡漠,甚至帶著一絲憐憫的笑。
“所以呢?”
“秦總查清楚了真相,然后呢?”
我上前一步,目光平靜地落在他手里的文件袋上,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帶著千斤重的力量,砸向他:
“證據(jù)確鑿,真相大白?!?/p>
“然后……”
“你是不是就覺得,你可以心安理得了?”
秦灼猛地抬頭,瞳孔驟縮,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仿佛被我這句輕飄飄的話,徹底擊碎了最后一絲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