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腥甜的，溫熱的，從頸側(cè)的傷口噴涌而出，染紅了身下的龍椅。
蕭灼死了。
就在她二十歲生辰那天，被她最信任的謀臣，顧晏，親手遞上了一杯毒酒。城墻破了，皇旗倒了，她的王朝覆滅了。
“陛下，該醒了?！?/p>
一聲輕喚。
蕭灼猛地睜開眼。
金絲楠木的龍椅冰冷堅硬，殿內(nèi)熏香是她熟悉的凝神香。臺下文武百官俯首跪地，山呼萬歲。
這里是太和殿，她十五歲登基那天的太和殿。
她重生了。
蕭灼的手指摳進龍椅扶手，指甲迸裂，鮮血滲出。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抬眼，視線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年輕臣子身上。
顧晏。
他站在百官之首，身姿挺拔，眉眼清俊，神情淡漠，一如她記憶中初見的樣子。
就是這個人，五年后，會親手毀了她的一切。
蕭灼的嘴唇抿成一條沒有溫度的直線。
“顧晏?！?/p>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座大殿。
百官騷動，不明白新帝為何在登基大典上，第一個點名的會是這位年僅二十的狀元郎。
顧晏出列，撩袍跪下，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一絲遲疑。
“臣，在。”
“你可知罪？”蕭灼問，每個字都淬著冰。
顧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一道陌生的、驚慌失措的聲音，突兀地在蕭灼的腦海里炸開。
【草！情節(jié)不對?。锩髅魇堑腔蟮漤樌Y(jié)束，晚上她才召見我，怎么現(xiàn)在就當眾發(fā)難了？是要提前把我千刀萬剮嗎？！救命??！我才穿來一天?。 ?/p>
蕭灼瞳孔驟縮。
這聲音……是顧晏的？
她死死盯著跪在下面的男人。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垂著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可她腦子里的聲音還在瘋狂刷屏。
【冷靜！顧晏，你要冷靜！你現(xiàn)在是高冷腹黑的第一謀臣，不是昨天還在996的社畜！人設不能崩！她問我知不知罪，肯定是在試探我！書里寫了，這個女帝生性多疑！我該怎么回？】
【有了！按原著情節(jié)，他應該回‘臣愚鈍，不知罪在何處，請陛下明示’。對對對，就這么說！】
幾乎是同一時間，地上的顧晏開了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臣愚，不知罪在何處，請陛下明示?！?/p>
一字不差。
蕭灼的心沉了下去。穿書？情節(jié)？這都是什么？
她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破綻。
【她看我了她看我了！她是不是懷疑了？我靠這眼神，殺氣好重！不愧是后期黑化把所有人都弄死的大反派！雖然現(xiàn)在還是個小白花，但這壓迫感……媽媽我怕！】
【不行，我得想辦法自救！現(xiàn)在殺我，對她沒好處！對！登基不穩(wěn)，需要我這個顧家獨子來平衡朝局！】
蕭灼聽著腦子里那與他外表截然不符的哀嚎，心中翻江倒海。
原來……是這樣。
她恨了五年的人，竟然是個來自異世的孤魂？那她前世的國破家亡，算什么？一個笑話嗎？
“陛下？”見她久不說話，顧晏抬頭，眼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
蕭灼回神，壓下心中萬千思緒。
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顧晏。那張臉，她到死都記得。
殺意再次翻涌。
但腦子里的聲音又響了。
【穩(wěn)??！她肯定不會現(xiàn)在殺我！現(xiàn)在外面還有藩王虎視眈眈，朝中老狐貍一大堆，她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沒我輔佐，不出三個月就得被啃得骨頭都不剩！她需要我！對，她需要我！】
【今天的首要任務是活下去，次要任務是……草，系統(tǒng)任務來了！】
【叮！主線任務發(fā)布：請宿主在登基大典上，促成女主蕭灼與男主衛(wèi)洵的第一次對視，并讓女主對他產(chǎn)生一絲好感。任務獎勵：續(xù)命丹一顆。任務失敗：當場抹殺。】
【我靠！狗系統(tǒng)你玩我？！這種殺氣騰騰的氛圍里，我怎么撮合他們對視？還產(chǎn)生好感？她現(xiàn)在只想把我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蕭灼的目光冷了下來。
衛(wèi)洵？
鎮(zhèn)國公世子，衛(wèi)洵。她前世的“白月光”，那個在她死后，名正言順登上了皇位的男人。
原來，連他們的相遇，都是被安排好的。
好。
真是好得很。
她倒要看看，這個自稱“穿書”來的顧晏，要怎么完成他那可笑的任務。
“平身吧。”蕭灼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的殺意只是幻覺，“朕只是考校一下愛卿的膽色。很好，沒讓朕失望?！?/p>
她給了個臺階。
顧晏心中長舒一口氣，磕頭謝恩，站了起來。
【媽呀，嚇死爹了。這女帝心眼跟馬蜂窩似的。還好我機智?，F(xiàn)在，得想辦法搞定那個對視任務。衛(wèi)洵……衛(wèi)洵在哪？】
顧晏的目光開始在人群中隱蔽地搜索。
蕭|灼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向了武將那邊的隊列。
衛(wèi)洵就站在那里，一身銀甲，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確實是京中無數(shù)少女的夢中情人。前世的她，也是其中之一。
【找到了！就那個小白臉！長得人模狗樣的，可惜是個偽君子，后期為了皇位啥都干得出來?！?/p>
蕭灼端著茶杯的手，頓住了。
偽君子？
【系統(tǒng)，我要怎么操作？直接喊‘陛下你看那邊那個帥哥’嗎？我怕不是當場就要被拖出去砍了?！?/p>
【叮！建議宿主利用突發(fā)事件，創(chuàng)造機會?！?/p>
【突發(fā)事件？哪來的突發(fā)事件？】
就在這時，大殿外傳來一聲尖銳的鷹唳。
一只信鴿撲棱著翅膀，撞破了窗戶紙，直直地朝著蕭灼飛來！
殿內(nèi)大亂！
“有刺客！”
“護駕！”
傅綾，蕭灼的貼身都尉，第一時間拔刀護在身前。
可那鴿子速度極快，轉(zhuǎn)眼已到面前。鴿子腿上，綁著一個小小的竹筒。
前世，也有這么一出。這是邊關(guān)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因為出了這檔子事，她大典失儀，被朝臣詬病了許久。
而這一次……
蕭灼看著那只鴿子，眼神冰冷。
她腦中，顧晏的心聲已經(jīng)炸開了鍋。
【我草！機會來了！這就是突發(fā)事件！系統(tǒng)牛逼！】
【我得趕在所有人之前，把這只鴿子攔下來，既能表現(xiàn)我的忠勇，又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然后……】
電光火石之間，顧晏動了。
他一個箭步?jīng)_出隊列，寬大的官袍被風帶起，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他躍起，精準地抓住了那只信鴿。
穩(wěn)穩(wěn)落地，他單膝跪下，雙手將信鴿高高舉過頭頂。
“陛下，邊關(guān)急報，非是刺客。臣護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聲音朗朗，響徹大殿。
滿朝文武，皆被這一手鎮(zhèn)住。
就連傅綾，也握著刀，愣在了原地。
蕭灼看著他。
好一出臨危不亂，忠心護主。
若不是能聽見他的心聲，她恐怕也要被騙過去了。
【快看我！快看我！女帝快看我！然后順著我的方向，去看你未來的老公??！】
【衛(wèi)洵！你個木頭！也看過來?。∵@是你們男女主命運的初遇??！給點反應行不行！】
在顧晏內(nèi)心的瘋狂咆哮中，衛(wèi)洵果然皺著眉，朝這邊看了過來。
而蕭灼，也依著顧晏的“期望”，將目光投了過去。
視線，在空中交匯。
衛(wèi)洵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隨即恢復了臣子的恭敬。
蕭灼的眼神，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
【叮！主線任務完成！獎勵發(fā)放中！】
顧晏在心里比了個耶。
蕭灼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
顧晏，衛(wèi)洵，系統(tǒng)……
這一世，朕陪你們，好好玩。
大典在混亂中收場。
邊關(guān)急報是真的，北境蠻族叩關(guān)，來勢洶洶。前世，朝廷為此焦頭爛額，主戰(zhàn)主和，爭論不休，最后是衛(wèi)洵領兵出征，大勝而歸，從此在軍中樹立了無人能及的威望。
也是他權(quán)勢的開端。
議政殿里，氣氛凝重。
蕭灼坐在主位，看著底下吵成一鍋粥的大臣們。
“蠻族兇悍，我大譽國力初定，不宜再起刀兵，當以和談為主！”說話的是丞相李斯年，老成持重，也是保守派的領袖。
“和談？丞相忘了三十年前的舊賬嗎？蠻族貪得無厭，今日割地，明日便要我大譽的江山！”兵部尚書是個主戰(zhàn)派，拍著桌子吼。
蕭灼面無表情地聽著。
她的目光，落在顧晏身上。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像個局外人。
【吵，吵使勁吵?！款欔痰男穆曈迫粋鱽恚痉凑磿锏那楣?jié)，最后是衛(wèi)洵站出來，舌戰(zhàn)群儒，請纓出戰(zhàn)，然后一戰(zhàn)封神，抱得美人歸。我一個反派，就不搶男主的高光時刻了。我的任務是劃水摸魚，保住小命?！?/p>
蕭灼差點氣笑了。
她的江山都要沒了，他想的卻是劃水摸魚？
“顧愛卿，”她淡淡開口，“你有何高見？”
顧晏心里一個咯噔。
【別啊大姐！我能有啥高見！我一個文弱書生，打打殺殺的事情不要問我??！我只想在翰林院編書混日子！】
他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戰(zhàn)與和，皆系于國力。兵部尚書所言甚是，然丞相之憂亦不無道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好一番滴水不漏的廢話。
蕭灼冷哼一聲。
“從長計議？等你們議出個結(jié)果，蠻族的鐵騎都要踏平燕州了！”
她目光一轉(zhuǎn)，看向衛(wèi)洵。
“鎮(zhèn)國公世子，你呢？”
衛(wèi)洵立刻出列，聲音鏗鏘有力：“陛下！臣，請戰(zhàn)！”
來了。
顧晏在心里打了個響指。
【標準情節(jié)，分毫不差。接下來就是男主blabla一頓分析，展現(xiàn)他卓越的軍事才能，然后女主眼泛桃花，芳心暗許。嘖，真是俗套的工業(yè)糖精?！?/p>
蕭灼聽著他的吐槽，再看看眼前義正言辭、滿腔熱血的衛(wèi)洵，只覺得無比諷刺。
前世，她就是被他這副模樣騙了。以為他心懷天下，是國之棟梁。
卻不知，這赫赫戰(zhàn)功背后，是他與蠻族暗中勾結(jié)，演的一出好戲。所謂的“大勝”，不過是蠻族配合他，送到他手上的一份功勞。
目的，就是為了騙取她的信任，和兵權(quán)。
“準了?！?/p>
蕭灼開口，只說了兩個字。
沒有半分遲疑，更沒有顧晏心中期待的“眼泛桃花”。
衛(wèi)洵愣住了。滿朝文武也愣住了。
他們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都還沒來得及開口，陛下就這么輕易地答應了？
顧晏的內(nèi)心也全是問號。
【不對勁，情節(jié)不對勁！女主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按照人設，她現(xiàn)在應該對男主產(chǎn)生崇拜之情，然后嬌羞地說一句‘愛卿定要平安歸來’?。≡趺催@么冷淡？難道是我的重生改變了情節(jié)線？】
【完了完了，情節(jié)要崩！情節(jié)一崩，我這個反派的結(jié)局就更不可預測了！不行，我得補救一下！】
想到這里，顧晏立刻上前一步。
“陛下，不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衛(wèi)洵更是皺起了眉頭，眼神不善地看著他。
蕭灼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想看他要耍什么花樣。
只聽顧晏朗聲道：“衛(wèi)世子雖勇，但畢竟年輕，從未有過領兵經(jīng)驗。北境戰(zhàn)事，關(guān)乎國之安危，豈可如此兒戲？臣以為，當派老成持重的大將前去，方為穩(wěn)妥！”
他這話一出，立刻得到了丞相等一眾老臣的附和。
衛(wèi)洵的臉色沉了下來。
顧晏，這是在公然拆他的臺。
蕭灼看著顧晏，眼神玩味。
【嘿嘿，怎么樣？我這波操作，既打壓了男主，延緩他升級的速度，又表現(xiàn)了我的老成謀國，還討好了丞相這幫老家伙。最重要的是，我給了女主一個重新‘審視’男主的機會！】
【陛下，快啊！快說‘顧愛卿所言有理，是朕草率了’，然后順理成章地和衛(wèi)洵多拉扯幾個回合，這感情不就拉扯出來了嗎！我真是個小機靈鬼！】
蕭灼差點把手里的朱筆捏斷。
原來他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還是為了撮合她和衛(wèi)洵。
她壓下火氣，冷冷道：“顧愛卿，你是在質(zhì)疑朕的決定？”
顧晏心中一涼。
【我靠，馬屁拍到馬腿上了！這小皇帝脾氣這么爆的嗎？書里不是說她前期很軟弱嗎？】
“臣不敢。”顧晏立刻跪下。
“你是不敢，還是覺得朕不如你聰明？”蕭灼步步緊逼。
【姑奶奶，我錯了，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行不行！你愛讓誰去就讓誰去，就算你現(xiàn)在讓條狗領兵，我都給你鼓掌叫好！】
顧晏的內(nèi)心在瘋狂道歉，表面上卻是一副惶恐愚忠的樣子。
“陛下，”衛(wèi)洵見狀，立刻站出來，一副為顧晏解圍的君子模樣，“顧大人也是為國分憂，并非有意頂撞陛下。陛下息怒。”
【喲，男主出來刷好感度了?！款欔淘谛睦锓藗€白眼，【假惺惺?！?/p>
蕭灼沒理會衛(wèi)洵，只是盯著顧晏。
“既然顧愛卿覺得衛(wèi)世子年輕，那朕問你，我大譽朝中，除了賦閑在家的老將軍們，還有誰比他更合適？”
顧晏被問住了。
【呃……這我哪知道，書里就沒寫?。〕诵l(wèi)洵，其他都是炮灰啊！】
“怎么，答不出來？”蕭灼的聲音更冷了。
【完蛋，裝逼失敗。這下要怎么辦？】顧晏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有了！】
他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蕭灼。
“陛下！臣以為，最合適的人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蕭灼也瞇起了眼。
只聽顧晏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個人，就是陛下您自己！”
話音落下，滿殿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顧晏。
讓一個十五歲的女娃娃，御駕親征？他是不是瘋了！
衛(wèi)洵的眼中，更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
顧晏這是在自尋死路。
【嘿嘿嘿，我真是個天才！】顧晏的內(nèi)心卻在狂笑，【我提出這個餿主意，女帝肯定會拒絕。但她拒絕之后，為了證明她不是膽小鬼，就更不可能收回派衛(wèi)洵出征的成命了！這樣一來，情節(jié)不就又回到正軌了嗎？我不僅能完成任務，還能順便表現(xiàn)一下我的‘奇思妙想’，讓女帝對我刮目相看！一箭雙雕！】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
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接下來的臺詞，準備等蕭灼駁斥他之后，就順勢請罪。
然而——
“好。”
龍椅上，傳來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
顧晏的笑容，僵在了心里。
【……哈？】
【她說什么？好？好什么好？！】
蕭灼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殿中目瞪口呆的眾人，尤其是看著已經(jīng)完全石化的顧晏。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顧愛卿所言，甚合朕意?！?/p>
“傳朕旨意，三日后，朕御駕親征。由鎮(zhèn)國公世子衛(wèi)洵為先鋒，吏部尚書顧晏，為隨軍參贊?！?/p>
“輔佐朕，踏平北境?！?/p>
顧晏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隨……隨軍參贊？】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你讓我上戰(zhàn)場？！】
【蕭灼！你是不是有病?。。。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