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禍起蕭墻光緒二十六年,庚子之亂初定,京城滿目瘡痍,百業(yè)凋零。
唯有戲班子尚能靠著給那些未受戰(zhàn)亂波及的達官貴人唱堂會,勉強維持生計。
城南的"慶喜班"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戲班,占據(jù)著一處三進院落。班主姓胡,名世榮,
五十多歲年紀,身材微胖,面龐圓潤,一雙小眼睛總是滴溜溜轉(zhuǎn)著,透著商人的精明與算計。
班里有二十幾個伶人,十幾個雜役,靠著胡班主八面玲瓏的手段,在這亂世中竟也撐了下來。
慶喜班中最出挑的當屬青衣婉云和小生柳逸塵。婉云年方十九,本姓蘇,原是書香門第之后,
家道中落被賣入戲班。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清亮婉轉(zhuǎn),如黃鶯出谷,身段婀娜,
行走間如弱柳扶風(fēng)。尤其那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顧盼間勾魂攝魄,
不知迷倒了多少看客。柳逸塵二十出頭,原是寒門學(xué)子,為生計投身梨園。他扮相俊美,
唱做俱佳,更難得的是通文墨,能自己改寫戲文,是班里的臺柱子。
這兩人在臺上是才子佳人,在臺下也是一對璧人。
三年前同臺演出《牡丹亭》時便已互生情愫,如今更是私定終身,只等攢夠了贖身錢,
就離開戲班,成家立業(yè)。胡班主雖心知肚明,卻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這兩人是他賺錢的根本,只要不影響演出,他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這年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jié),慶喜班被請到城西楊府唱堂會。楊老爺名守業(yè),是當朝三品大員,權(quán)勢熏天。
年過半百卻膝下無子,唯有一女早已出嫁,府中冷清,故常請戲班到府中演出解悶。
那晚月光格外皎潔,楊府后花園搭起戲臺,四周掛滿燈籠,照得如同白晝。
臺下擺著十幾張八仙桌,上面擺滿了月餅、瓜果和各式點心。楊老爺坐在正中,
左右陪著幾位朝中同僚和家眷。婉云和柳逸塵壓軸演出《牡丹亭》中的"驚夢"一折。
杜麗娘與柳夢梅在夢中相會,互訴衷腸。兩人唱得如泣如訴,婉轉(zhuǎn)纏綿,臺下賓客如癡如醉,
掌聲不斷。楊老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婉云,手中把玩的玉核桃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他年過半百,
妻妾成群,卻從未見過如此絕色。尤其是婉云那雙眼睛,在燈光下更是流光溢彩,勾人心魄。
戲畢,楊老爺特意賞了婉云一對翡翠耳墜,成色極好,價值不菲。又留胡班主到書房說話。
書房內(nèi),紫檀木書架上擺滿了古籍珍玩,墻上掛著名人字畫,彰顯著主人的身份與品味。
楊老爺抿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胡班主,你這戲班經(jīng)營得不易啊。"胡班主連忙躬身,
滿臉堆笑:"托老爺?shù)母?,勉強糊口罷了。"楊老爺笑了笑,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錦盒,
打開一看,里面是黃澄澄的十根金條,在燭光下閃著誘人的光芒。"這點心意,請班主笑納。
"胡班主眼睛都直了,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金子,喉結(jié)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但他知道這禮絕不簡單,顫聲問:"老爺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小的定當竭盡全力。
"楊老爺壓低聲音:"我看中了婉云姑娘,想納她為妾。
這些金子足夠你再培養(yǎng)幾個臺柱子了。"胡班主面露難色:"老爺,
婉云和逸塵早已情投意合,這...這恐怕..."楊老爺臉色一沉:"胡班主是聰明人,
應(yīng)該知道拒絕我是什么下場。再說了,一個戲子而已,何必當真?三日后我來接人,
你好好準備。"語氣雖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胡班主看著那金條,
又想想楊老爺?shù)臋?quán)勢,最終貪念壓倒良知,收下了金子。心想:不過是個戲子,
能攀上楊老爺這樣的高枝,是她的福氣。回到戲班已是深夜,胡班主卻毫無睡意。
他將柳逸塵叫到房中,桌上擺著幾碟小菜和一壺酒。"逸塵啊,坐。
"胡班主難得地和顏悅色,"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柳逸塵依言坐下,心中卻有些不安。
班主平日對他們雖不算苛刻,卻也少有這般客氣。胡班主斟酌著詞句:"有戶富貴人家,
看中了婉云的才藝,要買她去當家庭教師,許以重金。我想著這是好事,婉云能脫離戲班,
過上好日子..."話未說完,柳逸塵"霍"地站起,急道:"班主,
我和婉云早已私定終身,您也是知道的??!我們正在攢錢贖身,
很快就能..."胡班主嘆氣道:"逸塵,不是我不近人情。咱們戲班這光景你也看到了,
半年沒接幾個像樣的堂會。這么多張嘴等著吃飯,婉云這一去,不僅她自己過上好日子,
也能救咱們整個戲班啊。"柳逸塵堅決搖頭:"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婉云去。
我們再苦也能熬過去,求班主回絕了吧。"胡班主見狀,終于露出真面目,
冷笑道:"實話告訴你吧,不是富商,是楊老爺要納婉云為妾!這事已經(jīng)定了,
三日后就來接人。你若是識相,就勸勸婉云,以后少不了你的好處;若是不識相,哼,
楊老爺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螞蟻!"柳逸塵如遭雷擊,臉色霎時慘白,踉蹌著退出房間,
直奔婉云住處。婉云正準備歇息,見柳逸塵面色慘白地闖進來,忙問:"逸塵,怎么了?
"柳逸塵將事情原委道出,兩人抱頭痛哭。婉云泣不成聲:"我寧可死,
也不嫁給那個老頭子做妾!""我們逃吧!"柳逸塵握住她的手,"今晚就走,離開京城,
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婉云猶豫道:"可是我們的贖身錢還沒攢夠...""你真是老實,逃走還用什么贖身??!
先跑了再做打算。"柳逸塵急切地說,"明天凌晨,我在后門等你。帶上細軟,
我們遠走高飛。"然而他們的計劃被門外班主安插在婉云身邊的小丫頭小紅聽去。
這小紅年紀雖小,卻極會看眼色,一心想巴結(jié)班主,這難得的立功巴結(jié)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當即偷偷跑去報告給了胡班主。胡班主聽后大怒:"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當即找來幾個心腹武生,將柳逸塵綁了關(guān)進柴房,又派人嚴加看管婉云。次日深夜,
胡班主來到柴房。柳逸塵被綁在柱子上,嘴里塞著布團,雙目赤紅地瞪著班主。
胡班主取出他口中的布團,假意勸道:"逸塵啊,你想開點。婉云跟了楊老爺是去享福的,
何必阻攔呢?你年輕有為,以后什么樣的姑娘找不到?
"柳逸塵嘶吼道:"你為了錢什么都可以賣嗎?婉云是人,不是貨物!
"胡班主冷笑:"戲子本就是下九流,談什么人格?我養(yǎng)你們這么多年,也該回報了。
"說完拂袖而去。第三天,楊府派來接人的轎子到了戲班后門。婉云被強行梳妝打扮,
穿上大紅嫁衣,哭成了淚人。臨上轎前,她哀求胡班主讓她再見柳逸塵一面。
胡班主心知若不讓見,婉云路上尋了短見,他無法向楊老爺交代,只好答應(yīng)。婉云來到柴房,
見柳逸塵被綁在柱子上,渾身是傷,顯然遭受過毒打。她撲上去抱住他,淚如雨下。"逸塵,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寧可玉碎,不為瓦全!"柳逸塵艱難地說:"云兒,
不要做傻事...活下去..."看守催促道:"婉云姑娘,時候不早了,該上路了。
"婉云深深看了柳逸塵一眼,那眼神復(fù)雜無比,有愛戀,有決絕,有怨恨。
她湊近柳逸塵耳邊,輕聲說:"若不能同生,但愿同死。黃泉路上,我等你。"說完,
她猛地拔下頭上的金簪,狠狠刺入自己的咽喉!鮮血噴涌而出,婉云的身體軟軟倒下,
眼睛卻死死盯著柳逸塵的方向,直至失去光彩。所有人都驚呆了。胡班主聞訊趕來,
見這情景,嚇得魂飛魄散。楊府來接人的管家見狀,罵了聲"晦氣",
帶著人抬著空轎子回去了。胡班主又怕又怒,命人將柳逸塵解綁,
扔給他幾兩銀子:"趕緊滾!都是你惹出來的禍事!"柳逸塵抱著婉云尚有余溫的身體,
一言不發(fā),只是無聲地流淚。那雙曾經(jīng)含情脈脈的丹鳳眼此刻圓睜著,充滿怨毒,
仿佛在詛咒在場的每一個人。幾個平時與婉云要好的伶人幫忙簡單料理了后事,
將婉云葬在了城西的亂葬崗。柳逸塵在墳前守了三天三夜,最后不知所蹤。
胡班主起初惴惴不安,但過了兩天,見沒什么反常事情發(fā)生,也就放下心來,
用楊老爺給的金條添置行頭,又買了個叫小翠的小姑娘頂替婉云的角色,戲班照常運營。
2 鬼影初現(xiàn)婉云死后第七天,正值頭七。戲班里人心惶惶,
大家都聽說冤死的人頭七之夜會回魂。那晚月色昏黃,戲班早早熄了燈。
胡班主特意讓下人在院中燒了紙錢,祈求婉云安息,主要也是祈求戲班能太平無事。深夜,
守夜的老李頭提著燈籠在院里巡視。他是戲班的老人,無兒無女,把這里當成了家。
雖然也怕,但還是盡職盡責(zé)地巡查。走到后院時,他突然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唱戲聲,
像是從戲臺方向傳來。老李頭心中一緊,壯著膽子向前走去。聲音越來越清晰,
正是《牡丹亭》中"驚夢"一折!那嗓音清亮婉轉(zhuǎn),分明就是婉云在唱!老李頭嚇得腿軟,
躲在一棵大樹后偷偷望去。只見戲臺上隱約有個白衣身影,水袖輕揚,
正在曼聲歌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那身影轉(zhuǎn)過身來,
月光照在臉上——不是婉云又能是誰!只是婉云面色慘白,毫無血色,
眼睛直直的盯向老李頭的方向。老李頭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回住處,一夜未眠。
次日,他將昨夜所見告訴眾人,大家都不信,覺得是他老眼昏花。胡班主雖然也心有余悸,
但表面上還是斥責(zé)他胡言亂語,擾亂人心。然而接下來一段時間戲班怪事頻發(fā)。
先是班里的青衣紛紛病倒,都說夢見婉云站在床頭,七竅流血,指著她們說不出話。接著,
戲服無緣無故被撕破,化妝品被打翻,像是有人故意搗亂。最可怕的是在中元節(jié)那晚,
戲班按慣例歇業(yè)。老李頭照例巡夜,又聽見戲臺上有動靜。這次他大著膽子走近,
躲在幕布后偷看。只見婉云穿著那身血染的戲服,正在唱《牡丹亭》。唱到動情處,
她脖頸處突然裂開,鮮血噴涌,她卻仍不???,繼續(xù)唱著,
血染紅了戲臺...這次老李頭當場就嚇暈了過去,醒來已經(jīng)天亮了,
他找到胡班主堅持辭工,說什么也不在戲班待了。胡班主雖然心里也發(fā)毛,但仗著膽子大,
請了道士做法事,暫時平息了事端。心想這應(yīng)該太平無事了,然而真正的恐怖才剛剛開始。
又是在一個月圓之夜,慶喜班被請到李員外家唱堂會。這是婉云死后戲班接的第一個大堂會,
胡班主十分重視,特意排演了新戲。壓軸戲是《白蛇傳》中的"斷橋"一折,
由新來的青衣小翠扮白素貞。小翠年方十六,嗓音條件不錯,但缺乏婉云那般韻味。
戲到中途,小翠正唱著:"憶當年與許郎西湖相見,風(fēng)雨同舟結(jié)姻緣..."突然聲音一變,
成了婉云那清亮的嗓音!戲班所有人都愣住了,因為這唱腔、這聲調(diào),分明就是死去的婉云!
小翠的眼神也變得陌生起來,她直勾勾地盯著臺下的胡班主,繼續(xù)唱道:"誰料良緣成孽緣,
負心人兒毒如蝎..."胡班主臉色煞白,渾身發(fā)抖。李員外和其他賓客也察覺不對,
交頭接耳起來。這時,戲臺上的燈光忽明忽暗,陣陣陰風(fēng)刮起,吹得戲幕亂舞。
小翠的身體開始扭曲,聲音越來越凄厲:"還我命來...還我命來..."突然,
她脖頸處出現(xiàn)一道血痕,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戲服。臺下賓客尖叫四起,亂作一團。
"鬼?。∮泄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爭先恐后地向門外逃去。
胡班主嚇得癱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只見小翠——或者說附在她身上的婉云——緩緩走下戲臺,向他逼近,血不斷從脖頸處涌出,
滴落在青石板上。"班主...你好狠的心..."非人非鬼的聲音從她口中發(fā)出,
云...不是我的錯...是楊老爺逼的...""呵呵呵..."詭異的笑聲回蕩在空中,
我的人...都逃不掉...柳郎已在黃泉路上等我...你們也該來陪葬了..."說完,
小翠的身體突然倒地不動了。胡班主驚魂未定,忙叫人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小翠只是昏了過去,
對剛才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但經(jīng)此一事,慶喜班鬧鬼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再也沒人請他們唱戲了。戲班里的伶人也紛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