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擅長哪類法術?”揚正悠然地烤著兩只兔子,
篝火中不時發(fā)出“嗶嗶剝剝”的響聲和油被“滋滋”點著的香味。
揚已經(jīng)跟隨這個騎馬的女人走了一天。名為弗絲的女人態(tài)度惡劣,不僅不讓他上馬,
兜帽也沒摘下來過。到現(xiàn)在,揚連她的正臉也沒有瞧上過一次。欺騙感情!
走了半天的路之后,她又開始話也不講。餓的時候停下來吃口面包,渴了就喝口水,
讓揚感到很是沉悶。最后絲毫不顧及天色將黑,縱馬進了森林?!氨的Хǎ?/p>
”揚依舊是不依不撓地問。他覺得如果不說話,這個場面只會更加尷尬。然而,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說話,氣氛更冷了。今晚的扎營還是他提出來的。
夜晚不可預知的危險太多。這森林連烏鴉的叫聲都沒有,他連進都不想進。
這不僅是來自嗅覺,更是一種謹慎。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種謹慎往往最能保命。
“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費勁地扯住了馬的韁繩,少女好像被驚醒一般坐直了身子,
“退出森林,今晚扎營,明天繞路?!备ソz盯住他的眼睛。揚只看見她兜帽的陰影,
看不見她的臉。然而,憑借夕陽的余暉,她看他倒是看得真切。弗絲就這樣愣了半晌,
主動掉轉了馬頭。雖然不跟他講話,但好歹信了他,這是好事。不過,柴,
是他一個人抱來的;火,是他一個人生的;兔子,是他一個人烤的。而這個女人自扎營開始,
就一直坐在樹下,把頭埋在她的膝蓋上。拋開雇傭關系不說,真是一個惡劣的旅伴。
“我覺得晚上還有危險?!睋P決定換個話題,卻不過是在自言自語。危險?
什么危險?弗絲在掉頭之前,若還心有疑慮?,F(xiàn)在,她應該已經(jīng)信了他的話。證據(jù)?
兔子就是證據(jù)。那不就是兔子嗎?那可不是普通的兔子。那已是魔物。
魔物,也是大潮發(fā)生后這三年間涌現(xiàn)出來的。法師不是大潮唯一的受益者。
許多生物因大潮成為魔物。這個比例,比法師在人類中的比例高得多。
魔物的普遍特點是兇暴化。比方說,剛剛的兩只兔子。一般兔子見了人,
就是撒腿跑,有時候,沒有來得及看前面的路,還會撞到樹上。但是成為魔物的兔子,
會自不量力地朝人類攻擊——雖然本質比兔子的體型和力量強了些許,
但完全忘了自己本是兔子。少見的特征是魔法化。有觀察例子證明,
一些魔物還帶有魔力。不過這些案例相當少有,估計和法師占人類的比重差不多。
揚慶幸自己沒有遇上?!俺圆怀裕俊睋P向弗絲遞去曾為魔物的烤兔子,
烤兔子上散發(fā)著野味的香氣,引誘少女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安怀?。
”弗絲繼續(xù)埋著頭,沒有理會來自自己肚子的抱怨?!罢娴牟怀裕俊备ソz搖手拒絕。
揚毫不介意,“那我可都吃了?”有人曾危言聳聽,人吃了那種食物,
精神也會錯亂。錯亂?還有誰能比他的精神更“錯亂”。揚專注地享受美食,
弗絲可憐地拿出了她又干又冷又硬的小面包?!澳阏娴牟怀裕?/p>
”揚開始覺得少女有些可憐。然而,弗絲懷有的心事,揚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那些魔物,說不定是被她吸引來的。被“純白的味道”所吸引。少年漱口之后,
往篝火里添了點柴,讓身體蜷縮在火堆旁,睡著了。少女卻抬起了腦袋。
白天半睡半醒地趕路,讓她的疲勞緩解了不少。他替他們做的決策是正確的。
森林外圍,月色明亮,將近滿月。魔物在月光之下較少出沒。雖然它們魔物化了,
秉性還是喜歡陰影?!霸轮袢漳。堎n予子民平安吧。”月的軌跡在輪轉,
少女在祈禱。四月的白月亮掛上了西方的半空?!吧成?,沙沙。
”樹林外的稻田有什么東西正在跑動?!吧成常成?。
”那詭異的聲音還在不斷靠近。野獸?魔物?弗絲不安地向熟睡的揚靠近,
“醒醒,醒醒?!边@是她第二次和揚主動說話,她費力地搖他的肩膀,“好像有危險了。
”揚的睡眠很淺,用行話說,他也是在進行冥想。只是未經(jīng)學習,不得要領。
弗絲搖他第一下,他就醒了,抽出了腰間的短刀。“喂,你不也是一名法師嗎?
”揚打了一個哈欠,“不能自己解決麻煩?”他踩滅了余火。“你是我雇傭的。
”少女不滿地強硬頂嘴?!澳悄阏镜今R那里去?!睋P也注意到了,
不斷靠近的陰影有三個,步伐很快,身材很小。在田里快速地竄動,靠近,
在稻田的邊緣齊齊地停了下來,沒有露頭。揚右手的短刀在胸前平穩(wěn)橫住,
左手時刻準備施咒。少女不安地拉著馬的韁繩。
“嗷~嗷~嗷嗚~~”一只犬影率先躍起,朝他猛撲。月色照得它眼露幽光。
另外的兩只則默契地向左右跑動。合圍?狼?“雷光,困住我的敵人,牢籠!
”少年最近常用的魔法,多虧吸收了那名魔法師,現(xiàn)在才能勉強釋放出來。太近了!
迎面撲來的野獸直直撞上本可能打歪的電牢,附近的稻田一瞬間被雷光照了一個徹亮。
漆黑的毛被電了個發(fā)挺,整個身體被電的麻痹,滿是獠牙的嘴張得極開。太近了,
近的都能從它的嘴里聞到剛剛吃進去的腐肉,還有毛被電焦的刺鼻熏味?!班弁ā?,
野獸直直墜到地上,鋒利的獠牙輕易地就鑲嵌進厚實的泥土。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
少年的短刀敏銳地刺進它的顱骨,終結了它的性命?!澳悴皇欠◣焼??幫個忙?
”少年試著求助。兩只合圍的野獸,完全沒有被剛才的場景嚇倒。少女沒有說話,
她正無能為力地抓住韁繩。少年沒有功夫看她。被嚇到了嗎?他不安地猜測,
那就沒辦法了。他向左邊看了一眼,直直抬起他的左手,估計了野獸跑來大體的方位。
“雷光,困住我的敵人,牢籠!”雷電牢籠直直地向左邊的野獸飄去,
大小比剛剛的大,但是速度沒有之前的快,好像在空中緩緩飄動的氣球。
少年已經(jīng)無暇顧及他的左邊,他幾乎來不及向右邊轉身,只來得及稍稍屈膝,
把刀直直地刺出。野獸滿是獠牙的嘴,這一口沒能咬住他的脖子,
只是在他的右肩膀上撕了個口。他右手的刀子也把野獸的肚子割開,
溫熱的血液噴濺在他的手背上。野獸強大的沖擊和撕咬,
撕扯著少年手中的短刀脫離他的右手,“咣當”一聲,落到地上。幾乎同時,
又一聲慘叫。剛剛左邊沖來的那只,居然直直撞上了他的魔法。被割開肚子的野獸,
在他的面前穩(wěn)穩(wěn)站定,嘴里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四肢不安地在地上踩動。
它肚子里的腸子都掉了出來,四肢正踩在那條血肉模糊的腸子上。
它就那樣沖了過來——后肢還踩著自己的腸子!
少年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有這種野獸!
“雷光……”遲疑了的少年沒有來得及施放魔法,遠處傳來一聲少女的驚叫。
施法已經(jīng)沒有必要。因為,野獸死了!把自己的腸子完全踩了出來,死了!
死前都沒有來得及放出一聲慘叫。怎么有這種野獸!
揚驚魂未定地向另一只被電得麻痹的野獸補了一個電牢,彎腰撿起短刀,
扶住流血的右臂,向那只野獸走去?!盎鹧妫紵业臄橙?,火球。”他伸出左手,
對著野獸邊上的一株棘叢,釋放火焰——天生會兩種元素魔法的人極其罕見,
要不是吸收了那個魔法師,這才應該是他原本的實力。但因為資質,
釋放出來的只是指尖的一撮小火苗——不過夠用了。他把手指靠近棘叢,
草木劇烈地燃燒起來,發(fā)出令人焦躁的嗶剝響聲。這才看清野獸的樣貌。獵犬的樣貌。
四肢細長,嘴巴很長,皮毛很短,脖子上還戴著項圈,看起來是被某人圈養(yǎng)過。
不過它的眼睛血紅,嘴巴在凄厲哀嚎的同時,也在試圖向揚扭過腦袋亂咬。這是魔物。
是圈養(yǎng)后變成魔物逃出來的?還是變成魔物后被圈養(yǎng)起來的?“怎么了?
”弗絲見揚久久地蹲在那頭持續(xù)發(fā)出慘叫的野獸前,不安地向揚靠近。“你不要過來。
”揚作了一個決定,但他不希望被少女看見——這是他身為魔法師的秘密。
少女聽話地在他身后很遠的地方停下腳步,揚回頭看了一眼。嗯,
這個距離她看不到。揚又給魔物補了一個電牢,魔物單調地持續(xù)哀嚎,抽搐,
遠沒到致死的地步。揚就靜靜坐在一旁等著。等棘叢燒完,
烏云把月光遮住了一部分——可以開始了。先用短刀在狼的肚子上割開了一個三角小口,
大小足夠把左手放進去。魔物應該是感覺不到被“吃”的痛。看著魔物比看人,少一些愧疚。
“吃”,即禁術“吸收”,那是他的習慣性叫法。
發(fā)明者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為這種詭異的法術正式命名,
就精神錯亂——被襲來的記憶和意識徹底擊潰。魔物的核,就是它們整個身體。
吸收法師的核能使得魔力暫時劇增,還能增強自身的魔法底蘊;吸收魔物做不到。
吸收法師的核會導致那個法師的思想,意識,侵入自身的身體;吸收魔物也做不到。
唯有記憶,是吸收兩者后唯一共同點。被吸收的那個人的記憶,
會竄進他的腦袋;魔物也是一樣。但魔物的腦子簡單,想的也少,害處并不大?!班亍?,
被吸收的野獸,就像被吸干而炸裂的核,把血,腸子,骨頭炸得都往外飛濺。當然,
濺了他一身,也濺了他一臉。把灰的袍子,白皙的臉,都染得猩紅,
猛烈傳來野獸內臟叫人作嘔的臭味。揚四處張望了一番,并沒有找見小水溝。
他嘆了一口氣,挑自己袍子干凈的后擺,把臉上的血跡抹干凈。然后在草地上來回打滾,
希望草味能蓋過身上的血腥味——他厭惡這種味道。他才滾了三次就發(fā)現(xiàn),
自己真的有點累了,就安靜地在草地上躺好——魔物的記憶也快要來了。
“你……你是血魔法師吧?!备ソz不知道什么時候靠了過來,。兜帽之下,
揚聽她的聲音發(fā)抖——肯定是嚇壞了。無論是因為魔物,還是因為他。血魔法?
依靠他人或自己的血液施法,而不需要依靠魔力,被稱為“最骯臟”的法術?不是,
當然不是!雖然兩者看起來很像??伤玫慕g,比那種法術更加骯臟。
血魔法師的骯臟之處,不過是身上常有的血腥臭味,
還有奪走他人血液的惡劣行徑;而他則奪走他們身為人的一切。他懶得講實話。
遲疑了半晌,他反倒輕快地承認道.“對,我就是血魔法師!
”血魔法師夠骯臟,至少也比他干凈。雖然她的兜帽讓他看不清少女的臉,
但是他輕聲笑了。他倒要看少女接下來會做什么。弗絲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
接著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從懷里掏出一卷卷軸,“驅散污穢”,
她簡短地念出卷軸上賜福的名字,語氣比以往都要溫和。揚愣住了,
不僅是因為少女出乎意料的舉動,還有驟然襲來的魔物的記憶。他成了一條狗!
騎手,魔犬,數(shù)量極多。滿月,稻田,一股香味。撕咬,撕咬,撕咬,
撕咬……腦中滿是魔物撕咬的欲念,揚被迫清醒。大顆的汗珠從腦門上滲了出來。
“怎么了?”弗絲從揚失去意識開始就摟住了他的肩膀,現(xiàn)在是一臉困惑。當然,
揚看不到她的臉。但是他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一股很好聞的味道。還有更多追兵,
他們都要來了?!澳愀墒裁矗俊睋P突然站了起來,抓住弗絲的手腕,
把她朝馬那里拽去。弗絲費力地想站在原地,但完全沒有力氣反抗。
揚的面色跟見了鬼一樣慘白,就如四月同樣慘白的月色。他的意識里剛剛一直在說狗語,
腦袋現(xiàn)在還汪汪響,舌頭也捋不直,“上……馬汪?!彼銖姅D出這個詞語。
弗絲一臉茫然,倒聽話地坐上了馬。揚也翻身上馬,他抓住馬的韁繩,
手臂剛好環(huán)住少女瘦小的軀體。害得少女面色羞紅,說不出話。不過,她也沒有反抗,
她猜到揚發(fā)現(xiàn)了危險。揚看不見少女的臉。當然,少女也看不了揚的臉色,
只聽得在她耳邊重重地喘氣,卻看不到他眼中的慌亂。揚奮力揮了一下馬鞭,
馬一陣疼痛,費力地帶著他們跑進了森林的深處——他們曾寧可往回走,
也要避免的森林深處。即使充滿魔物,至少更加安全?!八纳砩虾孟惆 ?/p>
”揚和弗絲的距離,還未靠過如此之近,靠近得如此之久,“有種叫人直流口水的味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