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沒想到風平爽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更沒想到女院長竟然也同意單獨見面。
在護士的引導下,白楊來到了療養(yǎng)院后墻邊的一棟老式住院樓,三樓走廊盡頭,
緊挨著逃生樓梯的327號病房?!斑M去吧,他就在里面?!弊o士沖白楊暖然一笑。
白楊低頭看了一眼光亮的門把手,情緒稍緩,心說這里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恐怖,
至少進入病房前還不需要過鐵門、開銅鎖,左右武裝警戒。“這里不是重癥病區(qū),
俊青也不是暴力型病人,327病房平常都不上鎖的,敲門進去就可以了。
”護士看出了白楊的心思?!昂?,謝謝。”白楊尷尬地笑了笑,
心說自己還真是沒見過什么世面。一番寒暄,眼看著護士走遠,白楊深呼吸平復了心情,
這才叩響327的房門?!斑?,咚咚……”“門沒鎖,請進。
”病房內傳出少年特有的溫暖的聲音。無論如何去想,
白楊都無法將這聲音和當年的小俊青聯系到一起。但他也暗暗慶幸,
俊青果然長成了一個溫暖的少年,這和自己的期許一樣。“你好,
你是——”就在白楊心中暗喜的時候,病房門從內打開,
白楊終于見到了那個讓他久久懸心的鄰家弟弟,一個如他所愿的清朗少年?!翱∏?。
”白楊嘴角微揚?!案纾悄恪彼慰∏嗨查g怔住。早知道警察要來,
他本是準備好了一副清冷面孔來面對詢問的,可他萬萬沒想到,等來的竟是白楊,
那個自己記憶中的避風港?!翱∏?,好久不見。”白楊上前一步,狠狠抱住了宋俊青。
這是在老白死后,他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家人的存在。“哥,真的是你……我們又見面了。
”宋俊青眼眶失控,往日畫面復現眼前,他似乎又找回了小時候跑去白家睡覺的那種心安,
似乎又找回了腳下堅實的感覺。可惜畢竟時過境遷,他很快又被現實擊倒,
只一陣窗外亂入的清風就讓他瞬間清醒。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怯弱的孩子,
而曾經的避風港,他的鄰家哥哥,也因為口袋里的警官證,終究無法與他站在同一立場。
他明白,眼前的白楊,更重要的身份,是一名警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的對手。
“哥,你先坐,我給你倒水?!被謴颓逍训乃慰∏鄰陌讞畹膽驯е袙昝摚?/p>
用一張書桌隔開了兩人間的距離。“你在學習自考課程?
”白楊拿起一本輔導材料翻看了幾頁,宋俊青的字跡一如兒時般工整,
像是從字帖上拓下來的一般。“如果順利的話,我想參加明年春季的升學考試。
”“選擇什么專業(yè)?”“心理學?!彼慰∏嗾f著,將水杯推到白楊面前。
熱氣升騰,白楊有些睜不開眼睛,卻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宋俊青。
聽到“心理學”三個字,心下不免一陣刺痛。“俊青,
你——”一心想知道七年前發(fā)生的事,可話到嘴邊,白楊卻不知該如何問出口。盡管,
來的路上,他已經設計了無數個方案?!案?,
你不會以為我就是偷走康謠尸體的那個戀尸癖患者吧?”“當然不會?!薄案?,
我沒病?!薄拔倚拍??!卑讞畈患偎妓?,脫口而出?!澳悴皇蔷烀?,
怎么能這么輕信嫌疑人呢,這不夠客觀?!彼慰∏嗨灰恍?,兩眼血紅。他慶幸,眼前人,
還是他原本的白楊哥?!澳阈∽诱媸情L大了,這是在教我嗎,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
”白楊半開玩笑地說。可話說出口,有一陣心酸,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還是缺席了。
宋俊青笑笑沒說話,轉身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本病例,遞給白楊。
“早就準備好的?”白楊接過病例,手指輕撫過宋俊青的名字。
“原來是為了升學考試準備的,但現在,給你看最合適?!薄爸髦吾t(yī)生陸星橋,
就是因為他的診斷,你才被關進這里的?”“哥,你要的答案都在病例里。
”宋俊青抱起手邊的水杯,看著白楊。白楊聽了宋俊青的話,沒再提問,
仔仔細細地把厚厚的一本病例看了一遍。
病例中詳細記錄了宋俊青在療養(yǎng)院這七年的治療過程。
宋俊青入院是因為患有偏執(zhí)型精神障礙,妄想癥狀嚴重且發(fā)病時伴有暴力傾向,
在入院前曾數次毆打其繼母康謠,并將康謠推下樓梯,以致懷孕數月的康謠流產。事后,
宋俊青還曾試圖在康謠的水杯中投放安眠藥,被康謠當場抓獲。病例記錄顯示,
病人家屬懷疑病人因親生母親的意外身亡導致精神失常,
曾帶病人到省內各大精神病醫(yī)院診治,眾多資深精神科醫(yī)生一致認為,
患者患有嚴重的偏執(zhí)型精神障礙,不適合居家社交,必須交由專業(yè)的精神病醫(yī)院收治。
宋俊青入院后,一直由陸星橋醫(yī)生負責,
陸星橋曾在宋俊青入院兩個月后做出患者已康復的診斷,請求院方協(xié)調家屬,接宋俊青出院,
院方綜合考量后主動聯系了家屬,但這一建議被家屬拒絕了。此后的兩年時間內,
陸星橋又多次向院方申請,但無一例外,都未被院方批準。
而屢次將陸星橋的申請報告駁回的,正是周副院長。而后的幾年,
陸星橋再也沒有向醫(yī)院提交過出院申請,宋俊青也一直按照偏執(zhí)型精神病人接受治療,
只是病房從之前的新樓1506病房換到了如今的老樓327病房。期間,
病人家屬曾要求院方給患者調換新病房,但院方以床位不足為由,拒絕了家屬的要求。
“哥,看完了嗎?”見白楊對著病例最后的封底發(fā)呆,宋俊青低聲提醒白楊。
白楊緩緩合上病例,長出了口氣。他看著宋俊青,久久沒有說話?!瓣懶菢蚴呛萌耍?/p>
你別去找他麻煩,他可扛不住你的拳頭。你這一拳下去,估計他半個月都起不來床。
”宋俊青推了推白楊的胳膊?!暗詈筮€是妥協(xié)了。他沒有堅持到底,
可他明明知道真相?!卑讞顔∪皇暎俅沃匦聦徱曆矍暗倪@間病房,狹長的房間,
低矮的屋頂,簡單的桌椅,斑駁的灰墻,以及灰墻邊那張不足一米寬的單人床,他很難想象,
俊青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與世隔絕,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光。在他的印象中,
少年的日子應該是自由的,至少能看得到光?!案纾呀洷M力了。不惜一切代價,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他當了七年醫(yī)生,還僅僅是個主治。如果不是因為我,
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醫(yī)院工作,也可以有更好的發(fā)展?!薄笆且驗榭抵{嗎?
一切都是因為康謠?”白楊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但說出康謠的名字時,還是恨恨難平。
“因為我毀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彼慰∏喈惓F届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