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馬山下的旺益村距離永安鎮(zhèn)二十里,是個遠(yuǎn)近聞名家喻戶曉的地方,關(guān)鍵在于村里住著兩個奇人,無法追述其來歷,也沒有人刨根問底的一探究竟,似乎突然之間就多了這兩個人,村里人雞鳴時還疑惑地張望,黃昏時就可以點頭微笑,典型的純樸厚道,慢慢的就和他們熟悉起來,難免有人試探性的詢問一些姓氏根源,被他們隨隨便便地遮掩過去以后,也就不再繼續(xù)下去了,反正理由充分得讓所有人都清楚他們本來就是村里的一分子,年輕時四處游歷,上了年紀(jì)就落葉歸根了。
他們幾乎是同時出現(xiàn)的,剛開始大家沒有特別留意,只當(dāng)是多年的游子安然返鄉(xiāng),盡管沒有衣錦榮歸,也讓村里的鄉(xiāng)親所接受,大家奔走相告某某家的某某回來了,于是迎來送往的熱鬧了幾天,就被全村人納入行列,可是不久,他們漸漸顯現(xiàn)出奇來,讓全村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一傳十十傳百直到四鄉(xiāng)八里的人全知道旺益村有這么兩位奇人,一時間門庭若市紛紛揚揚起來,這種奇不是奇怪,而是神奇。
一位姓楊,大約六十開外,須發(fā)皆白面色紅潤,腰桿子挺得筆直,舉手投足間頗有點仙風(fēng)道骨的味道。神奇之一:不畏冷不懼熱。他無論寒暑只穿一身單衣單褲,是那種粗布的衣服,上衣的紐扣也是用粗布縫制,腰胯兩側(cè)開著一巴掌長的口子鑲著邊,隱約看見腰間圍著一條大帶,褲腳寬大,腳上穿著普通的藍(lán)面布鞋,這樣的裝束早在五十年前最普通不過,可如今卻顯得與眾不同。山里人家夏季最是舒坦,冬天卻難熬,特別是大雪封山奇寒無比不說,枯坐家中會越來越冷,所以大家就地取材烤火取暖,他卻從來不用,照常上山生活如舊。神奇之二:穿山越澗比年輕小伙子還輕快。每隔三五天他總要背負(fù)籮筐上山采藥,曾有好事的青年暗中跟蹤比試腳力,看見他在絕壁上行走如履平地,轉(zhuǎn)眼就失去了蹤跡,驚嘆的同時沒有一個不佩服得五體投地。神奇之三:疑難雜癥手到病除。山里住久了的人難免被濕氣所侵,年輕時不覺得,稍微上了點年紀(jì)就腰背關(guān)節(jié)酸痛,輕則行動不便重則臥床不起,他上前只用手揉捏幾次就能立竿見影,再服用他親自煎熬的湯藥,沒有不完好如初的。因此,村里人叫他“楊神醫(yī)”。
一位姓劉,也是六十開外,瘦骨嶙峋的樣子,似乎一陣風(fēng)也能吹倒,身著灰布長衫,也是當(dāng)下不常見的打扮,微弓著背輕捻著山羊胡須,一副秀才學(xué)究的做派。神奇之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無所不能。任何事情到他嘴里都能引經(jīng)據(jù)典說得頭頭是道,就連當(dāng)?shù)夭粸槿酥钠嬲劰终撘矓⑹龅煤锨楹侠?,不是那種之乎者也的文言文,而是普通的白話,聽得大家津津有味聚精會神。神奇之二: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曾有婦人過橋,他囑咐不可跨籃,婦人輕笑不理,剛到橋上果然就被迎面挑擔(dān)人的扁擔(dān)掛住籃子而失足落水。他還說村長的兒子小海命中犯水,小海七歲那年在村口的五馬河中戲水險些淹死,是他把小海從水中提起來逃過一劫,村長大驚立即遵照他的意思給小海改名,從此村里無論誰家的紅白喜事還是上梁破土等等大小諸事,連孩子取名也請他指教一二,可也別說,旺益村年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人丁興旺。因此,村里人叫他“劉神算”。
兩位奇人的名聲越來越大,連省市一級的領(lǐng)導(dǎo)也會悄悄地爬山涉水登門求教。他們卻互不往來,見面連招呼也不打,凡是楊神醫(yī)醫(yī)過的病人劉神算一概不說,反之,劉神算說過的事情楊神醫(yī)一律不醫(yī),似乎在互相叫勁也似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規(guī)矩卻如出一轍,楊神醫(yī)只要愿意出手,就沒有他治不好的病,如果不愿意就是放在門口三天三夜也從不過問。劉神算只要開口就無所不言言無不盡,不愿意開口就是磕頭打滾也沒用。
一個地方出現(xiàn)一個這樣的人已經(jīng)難得,旺益村卻同時有了兩個,來的最多的是各地稱得上領(lǐng)導(dǎo)的人物,村鎮(zhèn)的地方官員哪個也不敢得罪,漸漸的有些不堪重負(fù)。他們兩人拒絕的也大多是這些頭頂烏紗腰纏萬貫的上層人物,有些替貧下中農(nóng)做主打擊土豪劣紳的味道,這些整天意氣風(fēng)發(fā)自以為高人一等,名字前面總被冠以某某頭銜,受萬民追捧的國家不可或缺的頭面人物,恨得顏色更變咬牙切齒卻沒有辦法,只得大度地尷尬微笑著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村鎮(zhèn)官員提心吊膽地如坐針氈,等待著天下太平,如此一來他們的古怪脾氣也風(fēng)傳出去,求醫(yī)問卦的閑雜人等的確減少了許多。
這一天,艷陽高照,劉神算坐在院中井臺邊的桂花樹下看書,院門推開走進個年輕人,長的黝黑健壯,笑容滿面地叫:“劉大爺?!?/p>
“哦,是曉冬啊,快進來?!眲⑸袼阈θ轁M面的放下書。
范曉冬是村東范老四的兒子,今年十九歲,手里提著一串銀飛魚高高舉起道:“大爺,我上午剛收的網(wǎng),給您送幾條嘗個鮮?!闭f著解開串魚的草,把銀飛魚放在木盆中,打了點水養(yǎng)著,進屋拿出菜刀墊板和盤子,蹲下身來隨手挑出一條魚開膛破肚。
劉神算坐在椅子里看著范曉冬進出,欣慰地點頭,這孩子忠厚老實,象所有山里孩子一樣,他五歲那年跑進屋看見散在桌上的圍棋愛不釋手,劉神算問:“知道這是什么嗎?”他思索了一會兒說:“這是方和圓。”再拿起一把棋子問:“這又是什么呢?”他沒有思考立即答:“黑和白?!眲⑸袼愦蟪砸惑@,小小頑童不經(jīng)意的隨口回答,使他欣喜非常,又問道:“想學(xué)嗎?”“想。”“那你以后每天下午到我這里,我就教你?!?/p>
于是,范曉冬每天都到這里和他學(xué)棋,村中的孩子好奇,三五成群的跑來湊熱鬧,劉神算也不反對,教棋指導(dǎo)的間隙給孩子們講些故事打發(fā)時間提高興趣,一般的孩子正是貪玩好動的年齡,讓他們坐下來二三個小時談何容易?漸漸地孩子們把興趣轉(zhuǎn)到了聽故事上面而沒有多少人真正下棋,再以后就散到別的興趣上去很少光顧了,惟獨范曉冬能定下心來,表現(xiàn)出特有的專注和認(rèn)真,劉神算很高興,索性傾囊相授。
“大爺,昨天的死活我做出來了,關(guān)鍵是二一路的透點,形成劫殺?!?/p>
范曉冬一句話把劉神算從回憶中拉出來,點頭微笑道:“恩,看到二一路的妙手,下面的下法就簡單了很多。我有件事情想問問你,你要如實回答不得隱瞞?!?/p>
“什么事?您就說吧,我絕不隱瞞?!狈稌远O铝耸掷锏幕睢?/p>
“楊老頭是不是也在教你?”
“這……,是的?!狈稌远拖骂^承認(rèn),有些不安。
“他知道我也在教你嗎?”
“知道?!?/p>
“他怎么說?”
“他說……,各教各的……互不干擾?!?/p>
“哼!他一定說看誰教的好吧?”
范曉冬驚異地看著劉神算,楊神醫(yī)的確這么說的,他怕如實回答會引起不快,所以隨口編了一句,沒有想到還是被劉神算看破。
范曉冬不能算是聰明的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在全班中等還搖擺不定,以至于高中都沒有考上,他家境也不富裕,七塊錢買一副塑料圍棋還是自己上鎮(zhèn)里賣了銀飛魚慢慢攢的,但是,他卻是幸運的,五歲的時候就先后被村里的兩大奇人看中傳授了不少東西。
五馬山象一條屏障環(huán)形包圍著旺益村,形成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半山的地方匯聚著一個水潭,約有大半個足球場,常年寒冷刺骨卻不結(jié)冰,里面生長著一種魚,通體銀白,在陽光的照射下七彩斑斕,這種魚繁殖較快卻生長緩慢,最大的不過手掌大小,肉質(zhì)鮮美可口,是旺益村獨有,因為交通不便產(chǎn)量不高,還沒有被外人所熟知。
“我早就知道你在和他學(xué)太極,沒有說錯吧?”劉神算陰沉下臉來,范曉冬不再說話,人家全都知道的事情還有什么可說?
“那就露一手給我看看吧?不要告訴我你還是這樣別扭的剖魚?!?/p>
范曉冬笑了起來,他知道這個倔老頭不再生氣了,于是放下手中的刀,左手抓住一條銀飛魚,用右手拇指輕輕在魚肚上一劃,魚肚上就出現(xiàn)一條細(xì)線,慢慢滲出血絲,再用食指和中指順勢扣進魚腹取出內(nèi)臟,在水中一攪完成,比起剛才笨拙的動作判若兩人。
“恩,你已有楊老頭三層功力,外氣也能夠鋒利如刀,看來楊老頭很是得意吧?”
范曉冬知道兩人只是斗氣,有意岔開話題道:“大爺,我都是半夜才去,你怎么知道我和楊大爺學(xué)太極?”
“哈……,只有那個楊老頭才有這么好的烹魚技巧,你學(xué)了八九不離十還能瞞誰?以為我傻呀?不想點破罷了。”
原來如此簡單,這門小小的手藝早就出賣了他,看著劉神算云開霧散,心情愉快了很多,他把清洗好的魚放進沙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作料倒在鍋里,笑嘻嘻地回頭看了一眼劉神算,端著沙鍋進了屋,不一會出來說:“大爺,沙鍋在灶上,我先回去了?!?/p>
“把你腰后的小葫蘆灌點我釀的桂花酒給那老頭,我可不是討好他,是心疼你跑二十里山路給他打酒?!?/p>
范曉冬領(lǐng)命,辭別劉神算回家。剛出院門就看見姐姐范曉雨匆匆忙忙地趕來,看見他招手說:“曉冬,快回去!爸有事找你?!?/p>
“什么事這么急?”范曉冬想先把酒送給楊神醫(yī),并不想急著回家。
“楊大爺來家說話,爸留著吃飯,我去摘點菜就回?!?/p>
楊神醫(yī)單獨跑到家里說話可不太常見,范曉冬趕緊三步并做兩步跑進家門,看見父親范老四正陪著楊神醫(yī)在廳堂吃茶,廚房傳出炒菜的呲拉聲和濃郁的肉香,大概是母親方水芹在灶上忙活。
“曉冬,來,你楊大爺找你話說?!狈独纤淖屃俗?,進廚房幫老婆做飯去了。范曉冬拿出葫蘆遞給楊神醫(yī)說:“劉大爺讓我把這酒給您?!?/p>
“死老鬼人不怎樣,釀酒卻有一套。”楊神醫(yī)笑著打開葫蘆抿了一口,有滋有味地咂著嘴,繼續(xù)說道:“一個朋友在永安鎮(zhèn)開了個小餐館,請我去做魚,我年紀(jì)大了也不愿意走動,就介紹你去,包吃包住每月五百,多少也貼補點家用,怎么樣想去嗎?”
家中清苦勉強度日,父母只知道在山里擺弄土地,每月五百塊錢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快是全家一年的總收入了,何況姐姐正讀高三,學(xué)習(xí)費用高得嚇人,如果考取大學(xué)根本沒有錢繼續(xù),范曉冬很清楚這無疑是雪中送炭,他只是擔(dān)心自己能否可以勝任,楊神醫(y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揮手說:“你做魚的手藝已經(jīng)不在我之下,放心去吧,如果你把劉老鬼的釀酒技術(shù)學(xué)到手,就十全十美了?!闭f著神秘的看著范曉冬點頭微笑。
劉神算的釀酒技術(shù)確實高超,綿香甜滑尾子干凈,他每年只釀一壇,而且只在桂花開放時封壇深埋,起出去年的飲用,對誰也不透露釀酒的技巧,范曉冬聽了楊神醫(yī)的話,微笑著撓頭說:“他老人家不說教,我哪里敢勉強?”
“哥,楊大爺來了?!狈稌远拿妹脮匝┓艑W(xué)回來,放下書包走到院子的井臺上打水洗臉,和摘菜的曉雨嘻嘻哈哈的閑聊。
“楊大爺,我妹妹的學(xué)習(xí)比我和姐姐強多了,以后肯定能上大學(xué),我也該出去多賺點錢早做準(zhǔn)備,這次多虧您了?!?/p>
范老四端了碗筷出來,招呼院里的姐妹倆進去幫忙,已經(jīng)知道范曉冬外出幫工,一個勁的感謝楊神醫(yī),菜上得差不多的時候,劉神算邁步走了進來。
“曉冬印堂發(fā)亮必有喜事,我也來討杯酒喝?!?/p>
楊神醫(yī)一臉的不高興,嘀咕道:“死老鬼忒小氣,剛打了一小葫蘆酒,馬上就來討要。”
劉神算不理他,對曉冬說:“你此番出去必有奇遇,一年后我就教你釀酒以做賀禮?!闭f著坐下來把酒杯推到楊神醫(yī)面前。
這是兩個人第二次面對面的接觸,第一次是范曉冬出生他們不約而同前來道喜,還坐在主席上對飲了數(shù)杯,這次還是在這里為范曉冬而來。
楊神醫(yī)忍不住微笑搖頭,滿滿的斟了一杯桂花酒,說道:“我知道瞞不住你老鬼,可為何要等一年?”
“天機不可泄露?!眲⑸袼銚u頭晃腦,轉(zhuǎn)頭對范曉冬繼續(xù)說:“你天性純良,有忍讓之心容人之量,只要以圍棋的方圓黑白之道待人接物,遇事必然逢兇化吉?!?/p>
楊神醫(yī)點頭贊許,接口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打遍天下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范曉冬面對劉楊二人,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