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本日記里有一則信息:
“六月七,大晴,烈陽刺目?!?/p>
“今日無幾人上門買書,只隔壁賣奇石的店家來這里取走了昨日預(yù)訂的《剪燈新話》,我匆匆翻閱了幾頁,盡都是些離奇隱秘,人妖鬼戀之事,尚可一觀?!?/p>
“那店家走沒多久,鄰街一藥店老板又上門,托我去書場購置《玉樓春》、《九尾龜》等書,并提前墊資十?dāng)?shù)元。”
“沒想到此等庸俗之書,價格不菲便罷了,嗜好者也如此之多?!?/p>
“若我多購一些,再售賣出去,豈不是……不行不行,我是讀書人,切不可辱沒了自己?!?/p>
“今日入賬雖多,但明日仍得拿出去購書,共:十五元七角六”
......
陶潛瞬間明白了,這就像大家不喜歡看正史,喜歡看野史和武俠,言情一樣。
“待會兒就去書場找找,把《隔簾花影》、《空空幻》、《憐香伴》、《禪真逸史》這一整套都買齊了,悄悄宣傳一下,我就是這條菜市街最靚的崽兒。”
“書生果是悶騷,覺得這些書太俗,面斥上門的客人,倒是悄咪咪把書名都記日記上了?!?/p>
陶潛將錢袋揣入懷中,鄭重的將門戶打開。
眼前天光大亮,熱鬧的場面挾著強(qiáng)烈實感,沖擊過來。
盡管只上午八點的樣子,但這縣城已是人流涌動,諸多畫面都收入自己眼中:
冒著熱氣,顧客不少的餛飩攤。
十幾個自他處逃難來,清早進(jìn)城,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難民。
街頭敲著鎖子的理發(fā)匠,售賣各式用品的小販。
正在城中橫沖直撞,試騎一種名為“自行車”的洋玩意的富家子弟。
不遠(yuǎn)處新式飯店閣樓靠窗位置,兩位穿著清涼,手捏咖啡杯,愜意交談的苗條女士。
自城外而來,穿軍裝背步槍,騎著高頭大馬,橫穿主街而去的新式士兵們。
身穿短打,軀體精壯,攜帶各式異狀武器的江湖人士。
……
“似是而非啊,也太像清朝末年了?!?/p>
陶潛神色復(fù)雜,無力感嘆了一句。
隨即去了街道另一端,買了一大袋饅頭。
沿途走得不快,模仿著原身那種迂腐書生走路的風(fēng)格。
再回書鋪時,手中饅頭散得剛好只剩一個,就著余溫三兩口吃了。
大清早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人來買書,但陶潛也不打算閑著。
擼起袖子,開始整理這布局亂糟糟的書鋪。
雖然現(xiàn)下很窮,好歹也是有產(chǎn)業(yè)的人。
這小小鋪子,以蒙學(xué)書籍、書法字帖為主,利潤也多來自這一類。
其他書籍,什么游記雜談、小說話本、地圖黃歷等等,都被原身算入“雜書”類別。
收拾好后,陶潛開始營業(yè)。
不知道是不是換了個魂,也由此轉(zhuǎn)運。
一上午,誠友書店的生意雖然不如十字街口那幾家,但來來往往陶潛也接待了不少人。
到了午時,陶潛終于空下來,拎著把算盤在那里噼里啪啦一頓扒拉。
“共售出十本書冊,六本《對相四言》,兩冊字帖,一本黃歷,還有本《朱公游記》,共入賬:一元二角?!?/p>
“那對相四言聽說是某個私塾老師要求的教學(xué)輔材,果然不管在什么時代,還是賣教材比較賺錢?!?/p>
陶潛正嘀咕著。
忽然,門口處猛地傳來“嘣嗤”的一種熟悉聲音。
一抬頭,陶潛就見兩道身影,各拎著什么,笑盈盈的站在門口。
這兩人看起來都是三十歲左右,正經(jīng)的青中年。
一個穿著圓領(lǐng)長衫,一臉的精明,酷似林永健。
另一個是長袍馬褂,蓄著八字須,看起來有些奸詐。
陶潛腦海,相應(yīng)記憶浮現(xiàn)出來。
一個是買了《剪燈夜話》的奇石店老板李三魚。
一個是求購《玉樓春》等書的藥店老板賈強(qiáng)。
“陶書生,一上午生意不錯啊?!?/p>
“陶書生沒吃午飯吧,我們哥倆請你一回,書生有空再幫我們跑跑腿,十大禁書我們哥倆可都沒收集齊全呢?!?/p>
“嘿嘿,沒錯沒錯?!?/p>
這兩人像是講相聲一樣,一邊說著,一邊完全不客氣的往里走來。
各搬了個小馬扎,在矮木臺上收拾出一塊地兒。
將各自帶來的鹵牛肉、炸花生等吃食擺上。
而此時,陶潛的注意力卻都落在兩人帶來的三只圓滾滾的玻璃瓶上。
其中一瓶已開了蓋,里面有著淡綠色透明液體,不太明顯的氣泡正在咕嘟上來。
見陶潛好奇的樣子,李三魚和賈強(qiáng)得意之色顯現(xiàn)出來。
那酷似林永健的李三魚指了指玻璃瓶,得意道:
“見多識廣的陶書生懵逼了吧,這可是個洋玩意兒?!?/p>
“叫勞什子‘荷蘭水’,據(jù)說是從西洋鬼畜那里傳過來的,沒幾個月就風(fēng)靡整個省城?!?/p>
“前些天分廠在咱尋仙縣開了,今天正式開業(yè),不過暫時只供應(yīng)那些高檔酒店和貴人?!?/p>
“我們哥倆看你這幾天心情不太好,特意找德順居老板幫忙拿了三瓶?!?/p>
“快過來嘗嘗,喝過的都說這玩意兒一下肚直冒氣兒,快活似神仙,那叫一個帶勁兒?!?/p>
……
陶潛本來對兩人“自來熟”的表現(xiàn)有些不適應(yīng),不過隨著對話持續(xù),他很快也是熟悉起來。
原身的記憶,在此時起效。
陶書生不知變通,書店剛開業(yè)就被坑慘,由此看出沒什么真朋友。
倒是與兩位鄰店老板,因為一些艷俗禁書漸漸熟悉。
兩人年紀(jì)稍長原身,都算是精明小商人,都能看出陶書生是個良善可貴之人,時常會照顧一二。
當(dāng)然,再如何也不是親人,無法在合適時阻止原身的自我了結(jié)。
聽著李三魚的話,陶潛把手中算盤一丟,直接走過去,拿起那玻璃瓶,先是說道:
“快活似神仙?我不信。不就是一瓶水么?”
說完,陶潛很是熟練的將那瓶口往嘴里一灌。
噸噸噸!
嗝!
一口氣,整瓶干掉。
本來還有些憂愁的臉色,一下舒展開來。
陶潛嘴角勾起笑容,對著真正懵逼的二人豎了豎大拇指,而后舒服道:“神仙不神仙我不知道,不過啊,確實帶勁兒?!?/p>
這“荷蘭水”大致相當(dāng)于是檸檬味汽水。
可既然都異界了,還有汽水喝就不錯了。
現(xiàn)世時局極其混亂復(fù)雜,天朝外有無數(shù)強(qiáng)敵環(huán)伺,內(nèi)又是軍閥四起,割據(jù)一方。
更兼有天災(zāi)人禍,各類瘟疫肆虐。
陶潛很想多了解些細(xì)節(jié),與兩位本地土著交談,無疑是個好機(jī)會。
那仿佛林永健胞弟般的奇石店老板李三魚吃了片鹵牛肉,吞咽下肚后,小眼睛灼灼看向陶潛,很是認(rèn)真的問道:
“陶書生,我看你今天一上午都在認(rèn)真賣書,與往日的憊懶敷衍完全不同,莫非是打算好生過日子啦?”
“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有幾個做生意的小竅門可以分享給你?!?/p>
這邊李三魚拍著肚皮剛說完,一臉奸詐的賈強(qiáng)忽然也笑了。
“巧了不是,李老板有賺錢小竅門,我也有幾個,索性一起送給陶書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