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軍功”者,正是戰(zhàn)爭所取得的功績。
秦人尚武,自商君變法之后,為了大秦軍伍,秦國所施行的仍是軍功爵制,即依照戰(zhàn)功決定權(quán)力與財富。
簡而言之,便是尋常百姓亦有機會加官進(jìn)爵,而已經(jīng)加官進(jìn)爵的,自然想繼續(xù)晉升。
但問題也隨之來了。
眼下大秦已基本平定了天下,戰(zhàn)功的獲取愈發(fā)艱難,再繼續(xù)擴張多是不毛之地。
如此一來,大秦版圖的擴張早晚跟不上軍功的需求。
在大秦變法后,原本能夠為平民創(chuàng)造機會“上岸”的軍功制本是平民躋身貴族行列的唯一機會,在如今軍功獲取困難的情況下,反倒徹底堵死了全部可能。
野心,是動亂的根源。
盛世時,民心動亂會被盛世氣象所掩蓋,甚至是成為官老爺們口中的‘刁民’,但卻是極大的隱患。
再加上六國勛貴……
為扶蘇細(xì)細(xì)剖析一番后,柳白輕輕一笑:“陛下還是有些仁慈,這些人留著……對大秦有害無益!”
說罷,柳白將石子一扔:“下課!”
扶蘇目瞪口呆。
他本是寬厚之人,雖說敢于在始皇面前死諫,柳白提及的這些事,他卻是萬萬沒想過的。
或者說,根本不敢去想。
“柳兄,你又是為何入獄?”
眼見著柳白團(tuán)團(tuán)稻草打算繼續(xù)沉眠,扶蘇急忙發(fā)問。
這一日一夜的相處,扶蘇已經(jīng)徹底服了柳白。
如此人才,怎么能埋沒在死牢中?
如果能夠為我所用……
扶蘇已經(jīng)能夠看到自己光明的未來,說的再嚴(yán)重些,那說不得便是大秦光明的未來。、
柳白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侃侃而談竟然讓他和大秦的未來畫上了等號。
“死罪?!?/p>
柳白不禁翻了個白眼。
牢房雖然昏暗,借著透鐵窗而入的些許光芒,他分明看到扶蘇的目光亮的嚇人——尤其是每次看向他的時候。
有點像是豬聞到了糠。
這個比喻雖然有點不雅,但情況也的確是如此。
柳白并不蠢,扶蘇心里打的主意,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柳兄,其實....”
扶蘇嘴唇微動,仿佛是下了什么決定。
但是——
開什么玩笑!
什么秦蘇,說到底在柳白看來就是無名小卒,他可不會為了一個無名小卒喪失坐擁百億財產(chǎn)的機會。
“得,我知道你富貴,你了不起,但別管我,就讓我在這里安靜地去死吧?!?/p>
柳白今天說了不少話,但就這句話最真心。
他是真的想死,絕不開玩笑。
馬上就到秋后了,問斬之期將近,眼見著系統(tǒng)就要發(fā)揮效力,這種時候誰阻止他死,誰就是他的仇人。
歸根結(jié)底,柳白眼下就是一副要死的樣子。
這樣子尋常人見了可能會覺得看不懂,可到了扶蘇眼里卻就全然變了樣子。
明明是人才,卻一心求死。
莫非是懷才不遇?
又或者,是遭到了某些貪官污吏的迫害,這才鋃鐺入獄?
說不定,就連妻女都被人搶了去,這才生無可戀?
一定是如此的。
不知不覺間,扶蘇已是在心中為柳白腦補了一場大戲。
這才叫隱士!
不怕死的隱士!
扶蘇心中不由一喜。
作為大秦的長公子,他這些年出入于宮廷中,自然見多了達(dá)官貴人。
但凡是身份顯貴者,貪生怕死是常態(tài),當(dāng)真不怕死的還真沒見過幾個。
這如果被我收為客卿……
扶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旋即搖搖頭,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晃了出去——
是了,怎么能說收呢,那是請!
不是收為客卿,那叫請為老師!
此時此刻,柳白已經(jīng)抱著扶蘇的枕頭,面對著墻“睡死”了過去。
扶蘇的炙熱的目光,就緊緊鎖在柳白的背上——這讓柳白感到一陣陣的后背發(fā)涼。
這下柳白是真怕了。
這眼神正常嗎?那是不正常的很。
再聯(lián)想到兩天這個剛剛認(rèn)識了一兩日的“秦蘇”大方地將吃喝送了出來,可不是有預(yù)謀的嗎?
尋常人,誰會對一個死囚這么溫文爾雅?
時至今日,柳白只能慶幸這個年代沒有“肥皂”這等危險物事。
這么白凈的公子,竟然有斷袖之癖,真是讓人感到惡寒。
思來想去,柳白索性不裝了,昨天的豬骨還在一側(cè),他隨手取了一根較為粗壯的,在牢內(nèi)石壁上開始打磨。
此時但凡是個尋常人,自然能夠猜到他并未入眠。
可偏偏扶蘇就是憨直敦厚之人,在他看來,柳白的作為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才,這是絕對的大才。
就連睡夢中都在下意識地篆刻文字。
原來這才是讀書的最高境界……枉我扶蘇讀書二十余年,不想還不及柳兄萬一。
扶蘇如是想著,越想越羞愧。
也不知骨刀可防身否……枉我柳白是個身負(fù)系統(tǒng)的穿越者,想不到被一個書生逼到這種境地。
柳白如是想著,越想越苦惱。
所幸,這樣詭異又充滿誤會的“對峙”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扶蘇兩日未眠,此時眼皮愈發(fā)沉重,只得找了個角落,靠著石壁癱坐下來。
便是此時,他仍在思索著柳白的話。
軍功制……
那確實是大秦的心腹大患。
亂世與盛世的晉升規(guī)制當(dāng)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其中的道理往日扶蘇未曾想過,但他也是聰慧之人,稍加思索也就想清楚了其中關(guān)竅。
至于六國勛貴……
昔日七雄連年征戰(zhàn),糾纏那許多年,但凡忠肝義膽者,多是戰(zhàn)死疆場,而其中有能力者亦對其本國忠心者,昔日的秦國當(dāng)然將此等人視為眼中釘。
這些人,有的死于刺客,有的則是由于本國君主昏庸而含冤而死。
這就導(dǎo)致了一個問題。
忠心的、有能力的大多死了,那么剩下的六國勛貴都是何等樣人?
趨炎附勢、奢華浮夸之輩!
這些人雖說眼下多被遷于咸陽城中,并不得勢,但難保沒有他心。
當(dāng)年始皇的做法看似并無不妥,可如今再想來,當(dāng)年三晉、楚、齊等國的君主大多被流放,一旦如柳白所說……一旦始皇有些差池,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扶蘇愈發(fā)不安,思索間竟又是一夜未眠。
天色將明。
一獄卒早早就來到了扶蘇與柳白的牢外,首先客氣叩門。、
見扶蘇睜眼,獄卒低聲喊道:“公……”
他本想喊公子,可見不遠(yuǎn)處柳白也爬了起來,扶蘇趕忙制止:“找我秦蘇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