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生站在省城長途汽車站的出口，熱浪混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他摸了摸褲兜里的六百塊錢——姐姐硬塞的，說是"投資"，等他在云南發(fā)了財要還雙倍。
"神經(jīng)病。"想起姐姐說這話時通紅的眼睛，樹生輕輕罵了一句，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姐姐。
城中村比三年前更擁擠了。電線桿上貼滿租房廣告，樹生按其中一個地址找到了月租350的地下室——沒有窗戶，墻上霉斑像幅抽象畫，唯一的好處是離外賣站點近，是的，樹生找了一個送外賣的活不需要技術(shù)隨時上崗
"健康證有嗎？"站點負責(zé)人老徐叼著煙問。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男人，左眉上有道疤。
樹生搖搖頭。
"押金500，電動車租用費300一個月。"老徐吐了個煙圈，"第一個月工資里扣。"
樹生攥著僅剩的一百塊錢："能...先欠著嗎？"
老徐的眉毛挑了挑。最后他收了樹生的身份證作抵押，扔給他一件印著"閃電送"的黃色馬甲："試用期一單3塊，超時扣錢，投訴罰200。"
樹生的電動車是輛剎車不靈的老舊車，儀表盤上的里程數(shù)已經(jīng)歸零重計過。第一單是兩杯奶茶，取餐時他小心地把它們掛在車把上，像捧著什么珍貴標本。
導(dǎo)航把他導(dǎo)進了一條死胡同。等繞出來時，手機顯示已超時3分鐘。顧客是個穿睡衣的年輕女孩，接過奶茶時皺眉："冰都化了。"
第二單是份水煮魚。樹生聞著香味咽口水，他上一頓還是早上在老家吃的稀飯。餐館出餐慢，眼看要超時，他抄近路闖了個紅燈，差點被出租車撞上。司機探出頭罵："送棺材啊這么快！"
餐送到時湯灑了一半。開門的男人一把揪住他衣領(lǐng)："你他媽會不會送外賣？"樹生連連道歉，最后被扣了餐費，還要賠包裝盒錢。
晚上九點收工時，樹生算了算：今天送了21單，應(yīng)得63元，扣除賠償還剩13塊。他在便利店買了最便宜的袋裝面包，蹲在路邊啃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是姐姐。
"到了？工作找了沒？"背景音里有個孩子在哭。
樹生看著手里的面包："嗯，找了，挺好的。"
"啥工作？"
"...科研助理。"樹生盯著馬路對面"閃電送"的廣告牌，"跟植物有關(guān)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騙鬼呢？"姐姐突然壓低聲音，"媽問起來就說在研究所，聽見沒？"
掛掉電話，樹生發(fā)現(xiàn)手指被面包袋劃了道口子，血珠滲出來，在黃色馬甲上留下個暗點。
第二天中午，樹生送了份麻辣香鍋到寫字樓。電梯壞了，他爬了18層，氣喘吁吁地敲開門，卻看見個熟悉面孔——大學(xué)同學(xué)李明，現(xiàn)在西裝筆挺，胸前別著工牌。
"張...樹生？"李明瞪大眼睛，"你現(xiàn)在怎么送外賣?。客踬磺皫滋爝€說在植物園見過你..."
樹生把餐盒塞給他，一聲不吭轉(zhuǎn)身就走，臉火辣辣的。進了電梯他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突然很想念植物園溫室里那株銀縷梅。
暴雨來得毫無征兆。樹生沒帶雨衣，護著餐盒在雨里騎行，眼鏡片上的水像瀑布一樣。訂單是份生日蛋糕，收貨人住在沒有電梯的老小區(qū)六樓。
"怎么濕成這樣！"開門的女人尖叫，"這還怎么吃！"
樹生站在樓道里，雨水順著褲腿流進鞋里。女人當著他的面打了投訴電話，客服機械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騎手編號18754，罰款200元..."
回到站點，老徐直接把罰單拍在他胸口："這周白干！"樹生抹了把臉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那晚他發(fā)高燒，躺在潮濕的地下室輾轉(zhuǎn)反側(cè)。夢里夢到了母親瘦弱的身體夢到了母親對他說："生啊，你寄的錢收到了，夢到了有人在問："你兒子在研究所掙大錢了吧？"
樹生把臉埋進枕頭，咳嗽得整個鐵架床都在顫。
一周后，樹生終于摸到些門道：哪些餐廳出餐快，哪些小區(qū)不讓騎車進，哪個時間段交警最少...他的超時率降到了5%，每天能賺一百多塊。手指被塑料袋勒出繭子，小腿肌肉硬得像石頭。
這天他接了單送往腫瘤醫(yī)院的。病房里是個和母親年紀相仿的女人，瘦得脫了形。"謝謝啊小伙子，"她聲音很輕，"我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在深圳上班..."
樹生幫她打開餐盒，里面的粥還冒著熱氣。女人突然咳嗽起來，樹生下意識去拍她的背，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株脆弱的植物。
走出醫(yī)院時，天空飄起細雨。樹生的手機響起新訂單提示：某高檔小區(qū)，一份輕食沙拉，備注"快點，餓死了"。他擰緊油門，雨水打在臉上像細小的針。
小區(qū)保安攔住了他："外賣不準進！"樹生只好步行，找到那棟樓時已經(jīng)超時8分鐘。電梯需要刷卡，他再次撥打顧客電話，卻被掛斷。
最終他爬了26層。開門的是個穿瑜伽褲的年輕女孩，看了眼手機："超時這么久，我都要餓暈了。"她接過袋子直接關(guān)門，沒給樹生說話的機會。
回到樓下，樹生發(fā)現(xiàn)電動車不見了。他瘋了一樣在雨中尋找，最后在垃圾站旁邊找到了車——餐箱被撬開，里面的備用頭盔和充電器被偷了。
雨越下越大。樹生蹲在車邊，突然想起小時候和父親在雨里搶收稻谷，父親說"糧食是老天爺給的，收一點是一點"?，F(xiàn)在他連自己的"糧食"都守不住。
手機突然震動，是平臺通知："顧客投訴餐品撒漏，扣款50元"。樹生盯著屏幕，雨水把字跡暈開成模糊的藍。他慢慢站起來，把黃色馬甲脫下來擰干，然后狠狠摔在泥水里。
"操你媽！"他對著空蕩蕩的停車場大喊，回聲被雨聲吞沒。
第二天樹生沒去站點。他坐了兩小時公交來到市郊的植物園，隔著鐵欄桿望向溫室方向。一個穿藍工裝的身影正在修剪灌木，看背影像是老陳。
樹生在欄桿外站了很久，直到保安過來詢問才落魄的走了?；厝サ墓簧希盏嚼闲斓亩绦牛?不來上班算曠工，押金不退。"操，樹生大聲的罵了一句引得車上的人都在看他。
出租屋里，那本《中國瀕危植物圖鑒》躺在枕邊，書頁因為潮濕微微卷曲。樹生翻開夾著銀縷梅種子的那頁，發(fā)現(xiàn)有個種子已經(jīng)發(fā)霉了。
他輕輕合上書，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喂，是'力神'搬運公司嗎？我看你們在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