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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魄者的哀牢山詭事 一旺錦鯉 96539 字 2025-04-28 20:5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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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在村口停下時,樹生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了。七月的太陽像燒紅的鐵餅掛在頭頂,他拖著行李箱走在田埂上,輪子卡在泥土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喲,這不是老張家的大學(xué)生嗎?"路邊棉花地里鉆出個黑臉漢子,草帽檐下兩只眼睛滴溜溜轉(zhuǎn),"放假啦?"

樹生認(rèn)出來是村西頭的王二叔,父親生前一起打過工。"叔,你忙著呢,我回來了。"他簡短地回答,把行李箱往田埂上提了提。

"早就該回來了!"王二叔吐掉嘴里的草根,"你娘那個腿腳,一個人哪行?你嬸子前兩天還看見她摔在菜園子里..."

樹生的手猛地攥緊拉桿。母親在電話里從沒提過摔跤磕著腿的事。

轉(zhuǎn)過老槐樹就看見自家院子。紅磚圍墻褪色成了粉白,父親生前砌的豬圈塌了一半。院門虛掩著,樹生輕輕推開,看見母親佝僂著背在井邊洗衣服,左腿褲管卷到膝蓋,露出一大塊青紫。

"媽。"

老太太渾身一抖,肥皂掉進盆里濺起水花。"生...生?。?她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咋不打個電話..."

樹生蹲下來檢查那片淤青:"怎么摔的?"

"沒啥,"母親想拉下褲管,"摘梨時凳子歪了..."

樹生這才注意到院里那棵老梨樹掛滿了果,最低的枝丫都離地兩米多。父親去世那年栽的樹苗,如今已經(jīng)需要仰頭看了。

屋里比記憶中更暗。電視機還是十年前那臺熊貓牌,屏幕上蒙著繡花布。五斗柜上父親的遺像前擺著幾個干癟的橘子,旁邊是樹生大學(xué)畢業(yè)后寄回來的工作證——市植物園的藍底照片已經(jīng)褪色。

"工作...挺好的?"母親給他盛飯時小心翼翼地問。

"嗯。"樹生低頭扒拉碗里的豆角。母親炒菜還是老習(xí)慣,油放得吝嗇,菜梗有點生。

"有對象了吧?"樹生媽一臉的希冀問到

"還沒有對象。

"你姐說城里姑娘要房子..."母親突然咳嗽起來,樹生連忙給她拍背,觸手全是硌人的骨頭。

晚飯后樹生主動去洗碗。水缸見底了,他提著桶去井邊,月光下看見母親的小菜園——茄子蔫頭耷腦,西紅柿爛了好幾個。父親在世時,這塊地從來是村里長得最好的。

夜里他躺在兒時的木板床上,聽見隔壁母親壓抑的咳嗽聲。天花板上有道新裂縫,形狀像他大學(xué)時解剖過的蕨類葉片。手機突然震動,是植物園工作群的消息——沒人知道他已經(jīng)被辭退,群里正在討論周末團建。樹生默默點了退出群聊。

第二天一早,樹生被院外的說話聲吵醒。

"大學(xué)生回來了?嘖嘖..."

"聽說在城里工作不好干..."

"工作不錯沒拿回錢來?..."

樹生猛地推開窗,幾個路過的婦女立刻噤聲快步走開。院墻上不知何時多了幾道粉筆字,寫著"欠債還錢"和一個電話號碼。

"隔壁三娃子寫的,"母親端來稀飯,"去年借了他家兩千塊看病..."

稀飯里的紅薯太甜,樹生咽不下去。他摸出錢包:"我這有三千..."

母親卻按住他的手:"你留著娶媳婦。"她頓了頓,"這次回來...住多久?"

樹生盯著粥碗里自己的倒影:"不走了。"

第一個來串門的是村主任。他挺著啤酒肚坐在堂屋最體面的藤椅上,眼睛卻一直往五斗柜上瞄——那里擺著樹生帶回來的那盆蝴蝶蘭。

"大學(xué)生回來建設(shè)家鄉(xiāng),好??!"村主任嗓門洪亮,"正好村小缺個代課老師,一個月八百,干不干?"

樹生還沒開口,母親已經(jīng)連連道謝。等村主任走后,她才小聲解釋:"你爸的墳地今年該續(xù)費了,一平方二百..."

下午樹生去了父親墳前。水泥砌的墓碑裂了縫,野草從縫隙里鉆出來。他拔草時發(fā)現(xiàn)墳堆側(cè)面有個洞,扒開一看是窩小野兔,毛還沒長齊。

"爸,你看,"樹生對著墓碑說,"連兔子都來陪你。"

他最終沒動那個洞,只是把周圍的草清理干凈。起身時頭暈眼花,這才想起午飯還沒吃。

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小賣部,樹生買了瓶最便宜的白酒。老板娘盯著他看了好久:"你是...老張家小子?"沒等他回答就朝里屋喊,"老頭子!快來看!大學(xué)生回村啦!"

里屋慢吞吞走出個戴老花鏡的老頭,瞇著眼打量樹生:"在城里干啥工作來著?"

"植物...園..."樹生艱難地吐出這三個字。

"種花的啊!"老頭恍然大悟,"正好我家鳳仙花生蟲了,給看看?"

樹生蹲在小賣部門口檢查那盆病懨懨的花時,漸漸圍過來一圈人。有人問月季怎么修剪,有人問韭菜為什么發(fā)黃,還有個老太太神秘兮兮地掏出個塑料袋,里面是幾粒發(fā)霉的種子:"專家給看看,這洋芋種還能用不?"

那天晚上,村里微信群突然有人@樹生:"張老師,我家葡萄葉子長斑了,能來看看嗎?"緊接著是第二條:"明天來我家吃飯吧,順便看看后院李子樹為啥不結(jié)果?"

樹生沒回復(fù)。他坐在院里的梨樹下,就著月光翻看那本《中國瀕危植物圖鑒》。翻到折角的一頁時,什么東西飄落在地——是幾粒銀縷梅的種子,他在植物園最后一天偷偷藏進去的。

"生啊,"母親在身后輕聲說,"你姐明天回來。"

姐姐樹芬是坐早班車到的。樹生遠遠就看見她手里大包小包,右腿走路還是有點瘸——紡織廠那次工傷留下的后遺癥。

"咋又瘦了?"這是姐姐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是:"我給你帶了條魚。"

午飯難得豐盛。樹芬一邊給母親挑魚刺,一邊講城里的事:紡織廠效益不好要裁員,兒子小升初要補習(xí)...最后她掏出個信封推給樹生:"三千塊,你先用著。"

樹生的筷子停在半空:"我有錢..."

"有錢個屁!"姐姐突然紅了眼眶,"你當(dāng)我不知道?植物園的工作早沒了!媽看病欠的兩萬塊是你寄的吧?裝什么大尾巴狼!"

母親驚慌地看著兒女。樹生放下碗筷,默默走到院里。梨樹的陰影里,那幾粒種子正在他手心發(fā)燙。

下午他跟著姐姐去地里摘菜。樹芬的左手小指永遠缺了一截——是小時候砍豬草時傷的。她麻利地割著韭菜,突然說:"回城里吧,我給你找了個超市理貨員的活。"

樹生搖頭:"媽沒人照顧。"

"我下個月就回來,"姐姐把韭菜捆成把,"廠里買斷工齡,能拿六萬。"她頓了頓,"你在農(nóng)村能干啥?種地?你會嗎?"

樹生望向遠處的田地。幾個年輕人開著嶄新的拖拉機駛過,揚起一片塵土。他確實不會開拖拉機,不會種地,連最常見的雜草都叫不上名——他的植物學(xué)全是拉丁文和顯微鏡,與這片土地格格不入。

晚飯后村里突然停電。姐弟倆坐在院子里乘涼,母親早早睡下了。樹芬突然說:"你知道村里人怎么說你嗎?"

月光下,樹生看見姐姐的側(cè)臉有了皺紋。

"他們說老張家兒子在城里混不下去,回來啃老。"樹芬的聲音很輕,"還有人說你...精神有問題。"

樹生笑了。他想起植物園里那些被游客指指點點的珍稀植物,它們只是因為長得與眾不同就被當(dāng)成怪物。

"我不在乎。"

"我在乎!"姐姐猛地站起來,"你知道我為什么拼死拼活供你上大學(xué)?就是不想讓你像爸一樣,一輩子讓人瞧不起!"

樹生愣住了。記憶中父親總是笑呵呵的,從沒提過在外面受的委屈。

"那年爸為什么摔下來?"姐姐的聲音發(fā)抖,"包工頭欠薪,他去討要,被人從三樓推下來的!"

月光突然變得刺眼。樹生想起大學(xué)時每次回家,父親總愛翻他的植物圖鑒,雖然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

停電的村莊格外安靜。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接著是孩子的哭聲。樹生突然說:"姐,我明天回城里。"

樹芬的肩膀松弛下來:"超市那邊我打好招呼了,包住不包吃,一個月兩千四..."

"不是超市。"樹生從口袋里掏出那幾粒種子,"我要去云南。"

"啥?"

"銀縷梅,瀕危物種。"樹生輕聲解釋,"云南可能有野生種群,我想..."

"你瘋了嗎?"姐姐打斷他,"那能當(dāng)飯吃?"

樹生沒有回答。他仰頭看著梨樹的枝葉在月光中搖曳,像極了植物園溫室里那些高大的熱帶植物。父親栽下這棵樹時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樹啊,只要根還在,總能發(fā)出新芽。"


更新時間:2025-04-28 20:5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