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倫敦東區(qū)]
看起來約十歲的東方女孩走在石板路上,煤煙染黑的積雪在她腳下吱呀作響。路過的馬車夫?qū)λ暼魺o睹,賣報童的叫喊聲從她耳邊滑過——仿佛她是空氣的一部分。
認(rèn)知操縱的極限快到了,她揉了揉太陽穴,指尖還沾著剛順來的蘋果派碎屑。街角面包店的香氣牽引著她的腳步,但下一秒,她突然僵住。
——陰影里蹲著個男人,正用袖口擦拭一把小刀。
又是de Montclair家的獵犬,她撇撇嘴,任由那人的思緒流入腦海:
(「夫人為什么對這小鬼這么上心?還不如去盯Ashford家的白毛崽子…」)
女孩舔掉指尖的糖霜。至少比Ashford強(qiáng),她想起那座莊園里永遠(yuǎn)在咆哮的火焰,那個張狂的白發(fā)小少爺,和唯一一個不會發(fā)火的女人——那個總在發(fā)抖的大骨架夫人。
糖果店的櫥窗突然閃過一道金光。
新到的比利時巧克力!她瞥了眼跟蹤者,嘴角翹起。玻璃門開合的瞬間,獵犬先生只看見貨架上的鐵罐憑空少了一盒。
她抱著巧克力,跑到了一個小巷口,忽然—
“這邊!”
巷子深處傳來稚嫩的喊聲。她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病懨懨的棕發(fā)男孩正扒著酒窖通風(fēng)口。
五歲?肺癆三期?;畈贿^明年春天。她估算著風(fēng)險,卻還是鉆進(jìn)了那個霉味刺鼻的洞口。男孩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個木板,把入口掩上了。de Montclair家的探子追來時,只看到空無一物的小巷。但出于警覺,他還是進(jìn)來查看了。這時,男孩不合時宜地開始咳嗽起來,把她嚇了一跳。de Montclair家的探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異常,望向他們藏身的地方。但不一會,就一臉茫然地離開了。
黑暗里,男孩攤開掌心,一小簇火焰照亮了兩張臟兮兮的小臉。橙紅色的火光跳動間,一滴溫?zé)岬囊后w突然落在男孩手背上。
"你流鼻血了!"男孩驚呼,火焰隨著他的動作劇烈搖晃。但下一秒就熄滅了,“抱歉,我不能維持很久,不然就會燙傷?!八缓靡馑嫉?fù)狭藫项^。
她生氣極了,“還不是剛剛有人不合時宜地咳嗽!“男孩局促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這樣… …但他們?yōu)槭裁匆纺??”說到這,他眼睛亮亮的,“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以為出逃的異國公主吧!所以他們是來把你抓回去的,媽媽給我講的睡前故事就有這樣的橋段?!?/p>
"閉嘴,騎士大人。"她翻了個白眼,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男孩棕發(fā)里夾雜的幾縷白發(fā)。"聽著,病秧子。第一,這世上沒有什么公主..."
男孩這時候又爆發(fā)出一陣激烈的咳嗽,這次還咳出了一點血絲。他不好意思地把血絲抹掉,“媽媽說我很快就會好的,只要爸爸回來……” 她想起了Ashford家見到的火光下一眾冷漠的面孔,和眼前這張充滿天真的面孔完全不一樣。
“……他不會回來的,你連頭發(fā)都沒有變白,他已經(jīng)有4個頭發(fā)全白的兒子了,他才懶得在你身上花時間?!?她突然住口,因為讀取到男孩記憶中母親安慰的話與藥瓶堆積的梳妝臺。 男孩剛剛想反駁,又爆發(fā)出一陣劇咳,這次更是咳地彎下了腰。
她有點不忍,手放在他背上。男孩只覺得背上傳來一股暖流,胸口堆積的不適像春天的雪一樣化開。他興奮地喊,“還說你不是東方公主!別擔(dān)心!我會給你保守秘密的?!彼D(zhuǎn)過身,看向她,但她這時候鼻血又控制不住地流出來。男孩見狀慌亂地從懷里掏出手帕,邊角上火紅色的Ashford家徽是如此扎眼。 她接過擦了擦,鮮紅的血花在她眼里糊成一團(tuán),她現(xiàn)在感覺耳畔的嗡嗡聲越來越劇烈,鼻子里像糊了泥,嘴巴也發(fā)苦,背上更是像被扎了冰針涼得刺骨。她懊惱地想,“早知道就不治他了。”
這時候,一個婦人溫柔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Theo,你又躲在這里玩了?看起來還交了新朋友?”被叫Theo的男孩大叫起來,“媽媽,她就是你給我講的故事里的…呃…魔法女巫!她剛剛只是摸了我一下我就不咳嗽了!”他說完一臉得意地向她眨眨眼,暗示他沒有把“東方公主”供出來,他的聲音這時候已經(jīng)清亮起來了。
完了,她想,現(xiàn)在發(fā)動不了能力,肯定跑不掉了。下一秒,一只溫暖的手掌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猝不及防地跌入記憶的漩渦——
先是柔軟的床榻,身旁的貴婦正用輕柔的嗓音念著童話,那張臉起初模糊不清,卻在某一刻突然變成了de Montclair夫人的面容——可那張總是寫滿精明的臉上,此刻竟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接著是陽光傾瀉的花園,記憶的主人穿著綴滿蕾絲的連衣裙,與其他貴族小姐們共進(jìn)下午茶。銀匙碰撞瓷杯的清脆聲響、裙擺掃過草葉的窸窣聲、還有那些掩唇輕笑的閑談——一切鮮活如昨日。
然后是舞會。水晶吊燈的光芒晃得人眼花,一位白發(fā)紳士向她伸出手,她抬頭時看到的卻是Matthew的臉——那個將她帶來歐洲的傳教士??烧Q坶g,那張臉又扭曲成了Ashford家藍(lán)眼白發(fā)的天才小少爺譏誚的神情,嘴角帶著她熟悉的、令人不快的弧度。
最后是產(chǎn)房。
血污、汗水和消毒水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護(hù)士抱來一個皺巴巴的嬰兒。
“好丑?!?她下意識想。
可記憶中的女人卻不同——她感受到一種奇異的、近乎疼痛的溫暖從胸腔漫開,像是被陽光曬透的棉絮填滿了心臟。
而站在一旁的白發(fā)男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
這種表情她太熟悉了——Ashford莊園的走廊上、宴會后的書房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永遠(yuǎn)這樣看人。
“給他起個名字吧。” 她聽見自己說,嗓音輕得像一首搖籃曲。
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簇火苗,火光在他指間明滅:“家族還有事要處理……名字?隨便吧?!?/p>
他轉(zhuǎn)身時,她嘗到舌尖泛起的酸澀——但很快,那種情緒被按了下去,像撫平裙擺上一道微不足道的褶皺。
“他會回來的,Theo……”
她對著熟睡的嬰兒低語,手指拂過孩子發(fā)紅的眼皮。
而嬰兒在夢中咳了一聲,嘴角飄出一縷細(xì)煙。
她再次睜開眼睛時,陌生的橡木橫梁正將陰影投在她的瞳孔上。燉菜的香氣從門縫滲進(jìn)來,混著壁爐里蘋果木燃燒的甜味。
"你醒了。"
聲音從暗處傳來。她轉(zhuǎn)頭,對上一雙螢火蟲般的綠眼睛。棕發(fā)男孩趴在床沿,臉頰被爐火鍍上一層橘紅。"媽媽說你可以留下,"Theodore晃著腿,"她給爸爸寄信了——他肯定會同意的。"她腦子里突然閃過剛剛婦人記憶中白發(fā)男子的冷漠面容。
哦,他會同意的,但應(yīng)該不是你想的這樣,畢竟再怎么遲鈍,Ashford家也總該發(fā)現(xiàn)少一個人了,她想。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頸間的水團(tuán)。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de Montclair夫人遞來這"禮物"時,扇子后那張精心計算的笑臉。
“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Theodore Arthur Ashford。"男孩突然湊近,發(fā)梢?guī)е静莸那逑悖?就是那個Ashford莊園的——"
"知道。"她打斷他,水團(tuán)在掌心凝成變換著形狀,"火家族嘛。"
Theodore瞪大眼睛:"這是你的魔法道具?"
"嗯。"她任由水團(tuán)折射出光斑,用來監(jiān)視我的道具。記憶里de Montclair夫人的珍珠項鏈在燭光下閃爍,像蛇的鱗片,想到這,她打了個冷顫。"要是死在外面,至少有人收尸。"或者他們干脆會讓我曝尸荒野。但要是真的有什么大麻煩的話,他們總該來的…吧?
廚房傳來陶瓷碰撞的清脆聲響。
"你沒有名字嗎?"Theo突然問。
神父癲狂的聲音刺入腦?!?奇跡!就叫Marie!你終將繼承她的力量!"她猛地攥緊水團(tuán):"沒有!"
"怎么可能!"Theo跳起來,"我養(yǎng)的魚都有名字——"
"閉嘴!"
門被推開,婦人系著圍裙站在逆光里,蜂蜜色的發(fā)絲沾著面粉。"Theo,"她聲音像溫過的牛奶,"我說過不要打擾客人休息。"
"是她突然尖叫的!"Theo委屈地指著床上蜷縮的身影,"我就問了名字......"
"我沒有名字!"女孩把臉埋進(jìn)膝蓋。
婦人走近時帶起一陣肉桂香。她蹲下來,裙擺在地板上鋪開如花瓣:"但你需要一個稱呼,親愛的?;蛘?....."
她感到莫名煩躁,“稱呼這么重要的話,把你的給我怎么樣?”她挑釁道。
婦人只是微微一怔,很快回復(fù)過來,指尖掠過女孩凌亂的劉海 “可以哦,我叫Elizabeth Juliette Ashford,娘家名是Edwards。那你就叫Elizabeth Juliette Edwards怎么樣?”一旁的Theodore震驚地嘴張得大大的。 完全沒有想到的回應(yīng),她愣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呃…我不是這個什么意思…” 結(jié)果對上了Elizabeth認(rèn)真的表情。她心軟了,“我就叫Juliette吧?!?/p>
Theo在一邊興奮地叫道:“那我也要叫Eliz…”另外兩人異口同聲“不行?!彼缓霉怨蚤]嘴,但臉頰不滿地鼓起來了。
Elizabeth繼續(xù)對她說,“那就叫Juliette Edwards嗎?還是你也想要一個中間名?”她有點心虛,下意識讀心,但和平常讀到的冷漠和戲謔完全不一樣。她希望我留下來…是因為愛?但肯定不是因為對我的愛吧,她望向一旁的Theodore,當(dāng)然,沒有我的話,每一場倫敦大霧都有可能把他帶走。但這種溫暖的感情讓她有點莫名的向往,“好吧,”她聽自己說,“你在給我起一個中間名吧?!?/p>
Elizabeth的笑容加深了,她稍微思考了一下,想到了她在Theo身上展現(xiàn)的力量“那叫Juliette Celeste Edwards可以嗎?”“可以?!盝uliette答應(yīng)下來。
晚上,兩個孩子已經(jīng)沉沉地睡去,Elizabeth拆了丈夫寄來的信件,羊皮紙在爐火映照下顯出Ashford家徽的火漆印。信紙只有一行字:留下她。錢隨后到。
Elizabeth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澀,這是他回信最快的一次,但她寄去的信里面明明寫了這么多。 她看向Juliette的方向發(fā)呆了半晌后,狠狠把信扔進(jìn)了火爐里。
海峽對岸的宴會上,élo?se de Montclair正把玩著水團(tuán)。侍女們的嬌笑聲中,她丈夫在表演水變葡萄酒的拙劣把戲。
"奶奶,"Pierre整理著蕾絲領(lǐng)結(jié),"要派人追回那個東方女孩嗎?"
水團(tuán)在élo?se掌心旋轉(zhuǎn),映出倫敦小屋的倒影。"不必。"她看著幻象里沉睡的Juliette,"Ashford家的看門犬會替我們盯著。她現(xiàn)在貌似喜歡上了扮演過家家游戲,但無妨,只要她愿意使用那份力量…"扇子"啪"地合攏,水團(tuán)碎成霧氣,"記住,Pierre——"
"——好的投資,需要耐心。"
「過家家」
冬日的寒氣滲進(jìn)了倫敦郊外小屋的每一道縫隙。窗玻璃上結(jié)著霜花,風(fēng)從老木門的縫隙間鉆進(jìn)來,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Theo跪在壁爐前,小手懸在未點燃的木柴上方,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線。
只要一點火星。只要一點就好。
他猛地呼氣,試圖讓熱量在掌心聚集——但竄出的不是火焰,而是幾點零星的余燼。一顆火星濺到他鬢角的頭發(fā)上,把棕色的發(fā)絲燙出一小截焦黑。他"哎喲"一聲,慌忙拍打冒煙的地方。
Elizabeth立刻來到他身旁,用濕毛巾按在他太陽穴上。"親愛的,"她輕聲說,盡管屋里寒氣逼人,她的聲音依然溫暖,"不用著急。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Theo的肩膀耷拉下來。"可是他們說,有些Ashford家的孩子剛會走路就能點火了,"他嘟囔著,搓了搓沾滿煤灰的手指,"天越來越冷了。我只是想讓屋里暖和點。"
房間另一頭,Juliette從醫(yī)學(xué)課本上抬起頭,挑了挑眉毛。她隨手劃亮一根火柴,點燃了桌上的油燈?;鹈缙椒€(wěn)而明亮。
"你說的那些Ashford家孩子?"她干巴巴地說,"有一半把自己的搖籃都燒了。那不是天賦——是運氣。還有糟糕的家教。"她把火柴盒朝Theo滑過去,盒子在木地板上轉(zhuǎn)了個圈,停在他膝蓋前。"真想點火,就從油燈開始。至少它不會把你烤熟。"
Elizabeth笑了起來,揉了揉Theo的頭發(fā)。"而且就算你一輩子都點不著火,也不妨礙我們今晚吃牧羊人派。"她湊近他,壓低聲音說:"說實話,比起那些花哨的把戲,我一直覺得打火石更可靠。"
Theo撿起火柴盒,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木制的盒子已經(jīng)被磨得光滑。他瞥了眼Juliette,后者已經(jīng)重新埋首書中,半張臉藏在書頁后面。
"你......"他猶豫了一下,"你最開始的時候也失敗過嗎?"
Juliette頭也不抬:"我根本沒有火可以失敗。"
Theo眨了眨眼。他一直以為她的能力和他一樣——只是尚未覺醒,等待點燃。但她的語氣聽起來,仿佛她從未期待過火焰。
Elizabeth捏了捏他的肩膀。"來吧,幫我削土豆。今晚讓Juliette負(fù)責(zé)生火。"
Theo遲疑片刻,把火柴盒塞進(jìn)了口袋。
也許火焰并不是唯一能讓人溫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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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tte坐在窗邊的扶手椅上,膝上攤開著一本厚重的醫(yī)學(xué)解剖圖譜。午后的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書頁上,映出清晰的血管與肌肉紋理。她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描摹著插圖上的人體結(jié)構(gòu),眉頭微蹙,仿佛在腦海中構(gòu)建某種復(fù)雜的理論。
然而,這份專注很快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Theodore蜷縮在壁爐旁的舊沙發(fā)上,臉頰因高熱泛著不自然的潮紅。他懷里抱著一本物理學(xué)的入門讀物,但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有翻頁了。每當(dāng)他試圖深呼吸,胸腔里就會傳來濕漉漉的雜音,緊接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Theo,你又把火星咳到書上了?!盝uliette頭也不抬地說道,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Theodore低頭一看,果然,他的袖口和書頁邊緣都沾上了細(xì)小的焦痕。他懊惱地拍了拍,結(jié)果反而讓幾粒火星飄到了地毯上。Elizabeth立刻從廚房探出頭來,手里還攥著一塊濕抹布。
“天啊,Theo,別亂動!”她快步走過來,熟練地踩滅地毯上的火星,又用濕布輕輕擦拭書頁?!斑@可是de Montaclair夫人新送來的,要是燒壞了,我們可賠不起?!?/p>
Theodore撇了撇嘴,小聲嘟囔:“反正她有的是錢……”
Elizabeth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向Juliette:“Jet,你該休息一下了,從早上開始就沒動過?!?/p>
Juliette這才抬起頭,深棕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她確實已經(jīng)看了很久,但書里的內(nèi)容太過吸引人——尤其是那些關(guān)于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章節(jié),讓她隱約覺得和自己的讀心能力有所關(guān)聯(lián)。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
Elizabeth擦了擦手,快步走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衣著考究的少年——Pierre de Montaclair,他的絲質(zhì)領(lǐng)巾和锃亮的皮鞋與這間簡陋的公寓格格不入。他微微皺眉,似乎對空氣中殘留的焦糊味有些不適,但很快又掛上了得體的微笑。
“奶奶讓我來看看你們過得如何?!彼哪抗庠竭^Elizabeth,落在Juliette身上。“Marie——”
“叫我Juliette。”她冷淡地打斷,合上了書本。
Pierre挑了挑眉,但并未計較?!昂冒?,Juliette??傊?,奶奶說有什么需要的話,盡管開口?!?/p>
Juliette沒有回應(yīng),只是默默地把書放回架子上。她并不信任de Montaclair夫人的慷慨,更不信任這位舉止優(yōu)雅的孫子。但Elizabeth顯然沒想那么多,她熱情地邀請Pierre進(jìn)來喝茶,盡管他們只有最廉價的茶包。
Pierre禮貌地婉拒了,只是在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Juliette一眼:“如果你對醫(yī)學(xué)感興趣,家族藏書室里還有更專業(yè)的書籍。”
Juliette的手指微微收緊,但她依舊沒有接話。
門剛關(guān)上,Theodore就迫不及待地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盡管他的動作因為咳嗽而顯得有些笨拙。
“Jet!你已經(jīng)看了一整天的書了!快陪我玩一會!”他拽著她的袖子,綠眼睛里閃爍著期待。
Juliette嘆了口氣,但嘴角卻微微上揚。“玩什么?”
“捉迷藏!”Theodore咧嘴一笑,完全不顧自己還在發(fā)燒。“這次我一定能贏!”
Elizabeth在一旁搖頭輕笑,但并未阻止。她知道,Theodore只有在Juliette面前才會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而Juliette——盡管她總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卻從未真正拒絕過他。
“好吧。”Juliette站起身,故意板著臉?!暗绻阌侄阍诒跈焕?,我三秒就能找到你?!?/p>
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跑,腳步聲咚咚作響。Elizabeth無奈地?fù)u頭,而Juliette則靜靜地數(shù)了十下,然后邁步跟了上去。
陽光依舊溫暖,塵埃在光線中緩緩浮動。在這個小小的公寓里,時間仿佛變得緩慢而珍貴。
[1902年,倫敦郊外,冬]
壁爐里的火奄奄一息。
Elizabeth Ashford躺在四柱床上,倫敦的霧靄在她肺葉里凝結(jié)成永不消散的陰云。Juliette站在床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縫線——那里藏著治療Theo時留下的灼痕。
如果像治療Theo那樣...不,極限透支能力的后果她再清楚不過。上次強(qiáng)行修復(fù)Theo的肺部后,別說治療了,她整整三個月讀不到任何人的心思,連認(rèn)知操縱都變得像隔著毛玻璃施術(shù)。如果治愈了她之后,Theo突然病倒的話…
"請你照顧好Theo..."Elizabeth突然抓住她的手。貴婦人修長的手指如今枯枝般脆弱,聲音因肺部的積液帶著滑稽的咕嚕聲。床邊,斑白發(fā)的少年死死咬著嘴唇——十幾年過去了,Theodore的外表只比初見時的長了一點。
雪花拍打著窗戶。遠(yuǎn)處圣瑪麗教堂的鐘聲穿透雪幕,為即將逝去的靈魂計數(shù)。
"請不要為我難過。"Elizabeth突然掙扎著坐起來,又在劇烈的咳嗽中跌回羽毛枕。她望著兩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嘴角扯出苦笑:"我果然...還是想看著你們..."
沉默,除了Theodore低低的啜泣聲周圍沒有別的聲音。
Juliette突然攥緊那只逐漸冰冷的手。
記憶如潮水涌來——
午后的陽光里,年輕時的Elizabeth翻動《愛麗絲漫游奇境》的書頁;舞會上火家族的公子轉(zhuǎn)身時揚起的白發(fā);深夜搖籃邊,女人對著咳血的嬰兒哼唱的搖籃曲...最后定格在某個雪天,黑發(fā)少女和白發(fā)男孩渾身濕透地站在她家門口,像兩只被遺棄的幼獸。
"你會看到的。"Juliette輕聲說。下一秒,她轉(zhuǎn)向Theo,脫口而出的卻是Elizabeth溫柔的語調(diào):"我果然,還是很想..."
少年猛地后退,撞翻了床頭柜上的藥瓶。玻璃碎裂聲中,他瞳孔劇烈收縮,仿佛看見亡魂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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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落在新刻的墓碑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Theo跪在雪地里,徒勞地嘗試噴出火星。
"走!"Juliette拽著他的后領(lǐng),"你現(xiàn)在的肺比倫敦乞丐的煙斗還破!"
"讓我點個火!就一個!"少年死死扒著鐵藝大門,指節(jié)發(fā)白。他聲音突然低下去:"...她最怕冷了。"
一股陌生的柔情突然漫上Juliette心頭。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像Elizabeth常做的那樣撫過Theo的發(fā)頂:"小騎士不該讓淑女為難..."
兩人同時僵住。
雪花飄進(jìn)Theo的衣領(lǐng),他卻感覺不到冷。少年慢慢松開抓著鐵門的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Jet...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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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馬車上,Juliette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水團(tuán)吊墜——這是她緊張時的習(xí)慣。車窗外,兩個跟蹤者笨拙地躲在雪松后:一個胸前掛著de Montclair家徽的懷表,另一個的白發(fā)在陰影中泛著病態(tài)的灰。
她閉上眼睛,思緒如刀鋒般冷靜地劃過現(xiàn)狀:
Theo的病情已經(jīng)讓她精疲力竭,每天光是維持他的狀態(tài)就耗盡了她的能力。
認(rèn)知操縱和心靈感應(yīng)幾乎無法施展,如果這時候再出現(xiàn)一個需要救治的人……
(她腦海中閃過Elizabeth蒼白的面容,呼吸微微一滯。)
——必須找到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但Ashford家早就試過了。他們對她的態(tài)度不過是禮貌性的敷衍,至于Theo?他們甚至懶得施舍一個眼神。
de Montclair家? 雖然是瑪利亞的狂熱信徒,但對Ashford家的秘密所知有限。de Montclair夫人雖然詳細(xì)解釋了白發(fā)與火焰能力的關(guān)聯(lián),但她送來的書籍早已翻爛,卻連一條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更何況法國太遠(yuǎn),以Theo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可能撐不到——
(想到這里,她胸腔里突然涌上一股近乎撕裂的焦躁,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尖叫。)
(……是Elizabeth的記憶在影響她嗎?)
馬車碾過積雪,吱呀聲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突然,她猛地睜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Isabella de Montclair-Ashford。
那個因生產(chǎn)時被火焰灼傷,從此與火家族勢同水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