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小年夜的雪下得緊。李鳳英正給堂口的仙家們上供糖瓜，忽聽得院門被拍得啪啪作響。開門一看，積雪中蜷著個瘦削的婦人，懷里裹著個三歲左右的男孩，母子倆活像兩片凍僵的枯葉。
"仙姑...行行好..."婦人嘴唇青紫，懷里的孩子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李鳳英二話不說將人拽進(jìn)堂屋。秀蘭見狀，忙把云曉交給鐵柱，自己跑去廚房熬姜湯。張大山翻出舊棉被裹住孩子，那孩子手腳冰涼得嚇人，睫毛上結(jié)著霜花。
"叫啥名？哪兒的人？"李鳳英往火盆里添著炭，黃銅火鉗碰出點(diǎn)點(diǎn)火星。
婦人捧著熱茶直哆嗦："俺叫香秀，河溝子村的。去年孩兒爹讓泥石流卷走了，婆家說俺克夫..."她突然哽住，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狗剩，叫奶奶。"
名叫狗剩的孩子卻直勾勾盯著供桌，黑黢黢的眼珠映著跳動的燭火。李鳳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黃二姑的白瓷像前，三根供香正詭異地往右傾斜。
"娘，餃子好了。"秀蘭端著熱騰騰的碗進(jìn)來，見香秀要起身，忙按她坐下，"坐著吃，管夠。"
狗剩聞到香味，臟兮兮的小手就要抓碗。秀蘭舀起個餃子吹涼，余光瞥見孩子后頸有塊暗紅斑記，形似月牙。剛要細(xì)看，云曉突然在里屋"哇"地哭起來。
"怪了，剛喂過奶啊。"鐵柱抱著云曉出來，小丫頭哭得滿臉通紅，眼睛卻直愣愣盯著狗剩。
香秀懷里的孩子突然掙扎下地，搖搖晃晃走向云曉。兩個娃娃隔著三步遠(yuǎn)對視，狗剩忽然咧嘴笑，露出參差不齊的乳牙："妹妹...亮..."
云曉的哭聲戛然而止，掛著淚珠去夠狗剩的手。兩只小手相觸的剎那，供桌上的黃二姑像"咔"地裂了道縫。
"使不得！"李鳳英箭步上前分開兩個孩子，后背驚出冷汗。她分明看見狗剩指尖泛著青氣，而云曉手腕的月牙印記微微發(fā)燙。
香秀撲通跪下："仙姑，狗剩不是故意的！這孩子打小招邪，在村里..."
話沒說完，后窗猛地被風(fēng)撞開。積雪裹著枯葉卷進(jìn)來，卻在靠近狗剩時打了個旋兒，凝成個模糊的人形。一直安靜的常天龍像突然躁動，供桌上的銅鈴無風(fēng)自響。
"好重的陰氣。"李鳳英掐訣抹過眼皮，倒吸涼氣——狗剩肩上趴著個渾身濕透的男人，青白的手指正掐著孩子脖頸！
"柳三爺！"李鳳英暴喝一聲，鐵柱應(yīng)聲倒地。再起身時，已是柳三爺附體的模樣。他歪頭盯著狗剩肩頭，忽然怪笑："水鬼索命？有點(diǎn)意思。"
香秀嚇得癱坐在地。只見柳三爺操控鐵柱的身體，五指成爪凌空一抓。狗剩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幾口黑水，小臉由青轉(zhuǎn)紅。那團(tuán)人形雪霧尖嘯著消散，在窗紙上留下個猙獰的手印。
"河里的東西跟來的。"柳三爺舔了舔嘴唇，"小崽子八字輕，當(dāng)替身最合適。"
李鳳英把瑟瑟發(fā)抖的狗剩摟進(jìn)懷里，摸到他后頸的月牙斑記隱隱發(fā)燙——竟是道鎮(zhèn)邪符！可惜畫符的人道行不夠，符力將散未散。
"在婆家受過香火？"李鳳英盯著香秀。
婦人眼神躲閃："逃出來前...偷了祠堂的香灰..."
"胡鬧！"李鳳英拍案而起，"生人受陰香要折壽的！"話音未落，狗剩突然翻起白眼，四肢抽搐如篩糠。供桌上的三清鈴炸成碎片，常天龍的牌位"啪"地裂成兩半。
黃二姑的白瓷像突然滾落供桌，落地卻不碎，骨碌碌滾到云曉腳邊。小丫頭彎腰去抓，腕上月牙印記驟然大亮，照得滿堂生輝。狗剩身上的青氣遇光即散，后頸斑記褪成淡粉色。
香秀摟著昏迷的孩子哭成淚人。秀蘭默默收拾滿地狼藉，瞥見母親鬢角又白了幾根。鐵柱恢復(fù)神智后縮在角落，抱著頭念叨："我嚇著孩子了..."
夜深人靜時，李鳳英獨(dú)坐堂前。香火繚繞中，黃二姑的虛影若隱若現(xiàn)："那孩子，留不得。"
"仙家也怕業(yè)障？"李鳳英摩挲著龜甲。
"非也。"常天龍的聲音從梁上傳來，"小崽子身上背著河伯的契，遲早要還。"
李鳳英心頭一緊。河伯娶親的傳說她早有耳聞，卻不想應(yīng)在這對母子身上。轉(zhuǎn)頭望向東廂房——香秀正給狗剩喂藥，云曉不知何時爬過來，攥著狗剩的衣角睡得香甜。
雪停了，月光穿過窗欞，在兩個娃娃身上籠了層紗。李鳳英忽然發(fā)現(xiàn)，云曉的月牙印記與狗剩的斑記，竟能拼成完整的圓月。
供香突然齊齊折斷，李鳳英掐指一算，臉色驟變。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恰是河伯巡游之日。
西廂房傳來香秀壓抑的啜泣，混著狗剩夢中的囈語。李鳳英將三枚銅錢拋向案頭，卦象顯示坎水困龍，卻是絕處逢生之兆。
"造孽啊..."她望著云曉熟睡的小臉，輕輕嘆了口氣。屋檐下的冰凌忽地?cái)嗔眩谘┑厣洗脸鰝€深坑，像某種不詳?shù)念A(y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