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已經(jīng)嚇得發(fā)不出聲音,嘴巴微張著,睜著一雙驚惶的大眼睛看著棠梨。
棠梨把女孩放在河岸安全地帶,回頭冷冷地盯著婦人:“這是你親閨女嗎?”
婦人剛才只顧著打罵女兒出氣,沒留意棠梨的舉動。她見這個撿來的外鄉(xiāng)姑娘對自己說話這么不客氣,原本對女兒的怒火就轉(zhuǎn)向了棠梨,吊著嗓子嚷道:“你誰???老娘教訓自己的丫頭關(guān)你屁事!”
棠梨眼神更冷。
她沒見過自己的母親,自記事起,她總?cè)滩蛔』孟?,當年母親是如何慌亂中不小心弄丟了襁褓,這些年又怎樣踏碎山河尋覓她的蹤跡……
這份對溫暖的渴求在胸腔里釀了十幾年,早已化作藤蔓纏住了心脈,連呼吸都帶著思念的鈍痛。
是自己虛構(gòu)出來的擁抱與耳語,成了支撐她走過寒冬的薪火。
可眼前這位母親,不但對自己的女兒又打又罵,在這樣一個冷颼颼的早上,還把女兒往冰冷的河里踢。
那個婦人平時在村里潑辣慣了,有理無理都要胡攪蠻纏一番的,她看著棠梨那滿滿一簍子的魚,本想故技重施以撈點好處。但被對方那冰冷的眼神這么盯著,第一次產(chǎn)生了一種畏懼感,仿佛面前這個女孩的眼神里有刀子,隨時可能給她剮上一刀。
她還沒罵出口的話就這么憋斷了。不自覺移開了目光,不敢再和棠梨的眼神對視。
轉(zhuǎn)頭看到自己呆立一旁嚇傻了的女兒,火氣又涌了上來。
她狠狠地擰住女兒的耳朵:“好你個賠錢貨,就會氣你老娘是吧?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女孩再不敢求饒,嘴里發(fā)出“絲絲”的吃痛聲。
婦人擰著女孩的耳朵走了,棠梨看到女孩努力轉(zhuǎn)向她,眼里噙著淚,嘴唇無聲地說著“謝謝”。
棠梨回到家,劉大娘見又收獲了滿滿的一簍魚,趕緊進到廚房拿桶裝上,又挑了一條最大的給隔壁孫家送去。
孫家孩子多日子也不好過。丫兒還小,她平時出去干活不方便帶著,總讓丫兒和孫家的孩子一起玩,麻煩人家的時候多,以前只能厚著臉皮嘴上說謝,如今沾了棠梨的光,每次撈了魚都會給隔壁也送一條。棠梨對此當然沒意見。
今天的早飯終于不再是吃魚了,劉大娘煮了一鍋金黃粘稠的小米粥,做了一條紅燒魚當下飯菜,還清炒了一個野菜。廚房里飄蕩出誘人的香味,棠梨聞著這味兒食欲瞬間被勾起。
今早這一頓,三個人都吃得很滿足。
昨天丫兒掉入河里差點被沖走,劉大娘跟棠梨都后怕不已。所以今天就商量決定讓劉大娘在家里看著丫兒,棠梨自己一個人去市集賣魚。
棠梨把今早在河邊發(fā)生的事跟劉大娘說了。
劉大娘嘆息了一聲:“那是劉二狗家的,他家就生了這一個閨女,下面兩個是小子。
我也想不明白,他們夫妻怎么會嫌棄自己閨女?平時不是打就是罵,家里的活都讓這閨女干,還逢人就說閨女是賠錢貨。
對兩個兒子,那是捧在手心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閨女瘦的像根野草似的,兩個兒子卻白白胖胖?!?/p>
棠梨想到那女孩離去時被擰著耳朵痛得呲牙咧嘴還努力回頭跟她無聲說“謝謝”,心里黯然。
這個世界苦命的人太多,可惜自己有心無力!
師父臨終前拉著她的手斷斷續(xù)續(xù)說:“你這孩子心腸太軟……本最不該吃殺手這碗飯……都怪我啊……”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難得用很柔和的目光看著她:“師父也常后悔……當年怎么就一時沖動撿了你,要是被哪個善心人抱走該多好……”
她跪在師父床前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滲出血絲,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師父用最后的力氣撫過她發(fā)頂:“記住……殺手不能流淚……往后沒人護著你了……別信任何人……別對誰心軟……”那只手突然重重垂落,可直到咽氣都沒允許她哭一次。
師父在殺手行當里是出了名的鐵面閻羅。訓練她也是無比嚴苛,為了將她也煉出一副鐵心腸,甚至……
可也是這個冷面師父,手把手教她認字讀書,教她本事……她既怕他,又念他的恩。
接替師父成為第一殺手后,她逐漸發(fā)現(xiàn)不對勁。師父曾和她說他們殺的都是惡貫滿盈之人。
師父在時,她從不質(zhì)疑,只管跟著他出任務。直到她自己獨當一面了才察覺出不對。有些要她殺的人不但不是惡人,還是為百姓辦實事的好官清官。她好幾次放過并幫助那些人逃過一劫……終于惹來了自己的殺身之禍。
“姐姐,丫兒還想吃大糖包。”丫兒嬌軟的聲音把棠梨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好,姐姐給你買?!碧睦婷」媚镘浐鹾趺q絨的頭頂,心里隱隱升起一種對新生活的向往。
棠梨拎著木桶出門的時候,其實時間還很早,太陽也才露了個全臉。而村里的人大都已經(jīng)出來干活了。
這時節(jié),莊稼還不到播種的時候,去年收的三瓜兩棗大部分家庭已經(jīng)所剩不多,但好在山里田間的野菜已經(jīng)長了不少出來。
家家戶戶的壯勞動力不是打獵砍柴,就是去鎮(zhèn)上富戶家做幫工,這個點正是出工的時候,一個個行色匆匆。
婦人們則在田地里翻整,準備播種前的工作。大孩子帶著小孩子們,拎了籃子到處挖野菜。
一路上,不少鄉(xiāng)鄰都跟棠梨打招呼。棠梨不擅與人交際,只覺渾身不自在,努力讓自己的嘴角牽扯出一個笑容點頭回應。心想,“明天可不能耽擱了,得更早一點出門”。
“又去賣魚啊?”一個揮舞著鋤頭翻地,面皮黑黃、身材矮小的婦人,看到棠梨挑著木桶路過,便停了下來,把鋤頭一立,雙手扶著鋤把上下打量棠梨。
“嗯嗯”。棠梨照例扯開嘴角。
看棠梨走近了,那婦人像只鴨子似的伸長了脖頸,朝棠梨的木桶探了過來,嘴里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
“今晚你什么時候去放魚簍?”婦人問,三角眼不舍地從木桶里移開,看向棠梨。
“劉老五家的,你問人家這個干啥,看人家抓的魚多眼紅啦?”
旁邊地里一個高個子、臉頰有點凹陷的婦人朝這邊喊道。
“關(guān)你什么事?”黑矮婦人對著那邊翻了個白眼。
“喂,你今晚啥時候去放魚簍?問你話你。”她又轉(zhuǎn)頭問棠梨。
棠梨剛才聽到高個子婦人喚這位“劉老五家的”,便知道這是誰了,一大家子人欺負劉大娘孤兒寡母,這人也有份。臉色不由冷了下來。
她學著對方的樣子翻了個白眼:“關(guān)你什么事?”說完也不再看她,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