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xí)r,一行人抵達(dá)鎮(zhèn)西軍大營外的丘陵。楊穎勒住馬,望著轅門上高懸的"劉"字大旗,指尖不自覺地?fù)徇^腰間虎符。昨夜宋江南已告知她,鎮(zhèn)西軍中有三成將士曾是楊家舊部,此刻正藏在中軍帳后待命。
"待我進(jìn)去后,你便以虎符召集舊部。"宋江南壓低聲音,"劉丹此刻正在校場點兵,正是良機。"
楊穎點頭,目光落在他肩頭的銀鱗甲上——那是她親手繡的肩紋,如今卻沾滿了征途的塵土。忽然想起新婚夜他說的"塞北的雪",心中驀地一軟,卻很快被戰(zhàn)意壓下:"小心劉丹的佩劍,那是我父兄的遺物。"
宋江南一愣,隨即握緊劍柄:"定當(dāng)完璧歸趙。"說罷策馬馳向大營,馬蹄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弧線。
楊穎目送他消失在轅門后,轉(zhuǎn)身對宋江河道:"該我們行動了。"兩人繞道后山,從一條隱秘的小徑潛入大營。行至糧草囤時,忽然聽見幾個士兵在低聲議論:
"聽說劉將軍要嫁入宋府了?"
"噓!這話也敢亂講?沒見昨日那幾個多嘴的都被杖責(zé)了?"
"可我親眼看見她把宋將軍的玉佩掛在床頭......當(dāng)年楊家軍的滅門慘案,說不定就與她有關(guān)......"
話音未落,便聽見"啪"的一聲耳光。楊穎示意宋江河噤聲,自己則貼著墻根湊近,只見兩個士兵正對著糧草囤作揖:"楊老將軍顯靈,小的們不是有意冒犯......"
她瞳孔微縮,指尖攥緊了腰間的劍。宋江河見狀,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指了指遠(yuǎn)處的角樓——那里正是虎符調(diào)兵的烽火臺。
兩人摸上角樓時,校場方向傳來喧鬧。楊穎從箭孔望去,只見宋江南正在轅門前與劉丹對峙,周圍圍滿了將士。劉丹身著赤色戰(zhàn)袍,腰間果然掛著父兄的佩劍,劍纓已褪成暗紅,不知沾了多少血跡。
"宋將軍深夜闖營,是何用意?"劉丹按劍而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特來向劉將軍討教——"宋江南字字如刀,"雁門關(guān)之戰(zhàn),你父親為何按兵不動?"
全場嘩然。劉丹臉色驟變,卻仍強作鎮(zhèn)定:"宋將軍這是何意?先父早已戰(zhàn)死沙場,難不成你要往死人身上潑臟水?"
"死人不會說話,可活人會。"宋江南揮手,幾個士兵押著一個負(fù)傷的中年人走上前來,"這是鎮(zhèn)西軍前哨官,當(dāng)年正是他替劉成傳遞假情報。"
劉丹瞳孔驟縮,手按在劍柄上:"你竟敢私審我鎮(zhèn)西軍將士?"
"并非私審。"宋江南取出一道圣旨,"陛下早已察覺雁門關(guān)之役另有隱情,特命本將徹查。劉丹,你還不速速認(rèn)罪?"
楊穎望著校場中央的交鋒,深知這是關(guān)鍵一刻。她摸出懷中的虎符,對準(zhǔn)烽火臺上的銅爐輕輕一叩——這是楊家軍特有的暗號。片刻后,西北角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三面繡著"楊"字的大旗破霧而來,正是她暗中調(diào)遣的楊家舊部。
"虎符在此,楊家軍聽令!"她站在角樓上,聲音透過銅制擴音器傳向大營,"當(dāng)年雁門關(guān)之恥,今日必當(dāng)血債血償!"
校場將士紛紛抬頭,只見陽光中,一位身著銀甲的女子手持虎符而立,身后大旗上的飛虎紋與虎符上的紋路一模一樣。那些曾在楊家軍麾下的將士頓時紅了眼眶,紛紛單膝跪地:"末將見過楊將軍!"
劉丹望著潮水般涌來的楊家軍,終于慌了神。她猛地抽出佩劍,劍鋒直指宋江南:"你竟敢勾結(jié)外敵!鎮(zhèn)西軍聽令,給我拿下這對奸夫淫婦!"
話音未落,卻見她的親衛(wèi)們紛紛后退,露出身后被綁著的副將——正是昨夜被楊穎救下的鎮(zhèn)西軍舊部。那副將吐掉口中的布團,怒喝:"劉丹!你冒用楊家女救命之恩,私吞軍餉,還敢嫁禍給宋將軍,真是罪該萬死!"
劉丹臉色慘白,忽然揮劍砍向宋江南。楊穎心下一緊,本能地搭箭拉弓,卻見宋江南側(cè)身避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卸去她手中的劍。陽光落在劍身上,映出劍鞘內(nèi)側(cè)刻著的"忠勇"二字——正是父兄的佩劍。
"還給你。"宋江南將劍遞給楊穎,指尖在劍柄上輕輕一叩,暗格應(yīng)聲而開,掉出半卷殘破的密信。
楊穎拾起密信,只見上面是父兄的筆跡:"劉成私通外敵,斷我糧道......"字跡到此處被血浸透,再無下文。她只覺眼前一陣眩暈,忽然想起母親每次看到劍鞘時的回避,原來她早就知道真相,卻一直瞞著自己。
"楊姑娘,小心!"宋江河的呼喊打斷她的思緒。
劉丹趁眾人不備,抽出袖中的匕首刺向楊穎。千鈞一發(fā)之際,宋江南猛地推開她,匕首擦著他的脖頸劃過,在甲胄上留下一道白痕。楊穎怒喝一聲,揮劍斬斷劉丹的發(fā)帶,劍尖抵住她的咽喉:"當(dāng)年我父兄臨死前,可曾求過你父親半句?"
劉丹顫抖著跪下,忽然笑了起來:"求?他們楊家軍向來高傲,就算被亂箭穿心,也不肯低下頭顱......"她忽然抬頭,眼中閃過瘋狂,"可那又如何?如今你還不是要跪在這里,看著我劉家養(yǎng)大的狗替我賣命!"
"住口!"宋江南一腳踹倒她,"來人,將她押入囚車,等候陛下發(fā)落!"
楊穎望著地上的劉丹,只覺心中的怒火漸漸化作悲涼。她想起父兄靈前的冷酒,想起母親咳血時的淚,原來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挂恢碧枚手鼗钪?,甚至想要取代她的位置?/p>
"將軍,前方急報!"一名斥候騎馬沖來,"漠北敵軍趁我軍內(nèi)亂,已攻破黑風(fēng)谷防線!"
校場頓時一片嘩然。宋江南接過軍報,掃過上面的朱砂批注,臉色凝重:"敵軍此次動用了投石車,我們的城墻怕是......"
"投石車?"楊穎忽然想起父兄兵書中的記載,"用火藥炸開他們的輜重隊,再以騎兵沖擊兩翼。"她轉(zhuǎn)身對楊家舊部道:"王統(tǒng)領(lǐng),你帶三千鐵騎繞后;李校尉,你率弓箭手埋伏在山腰......"
眾人轟然領(lǐng)命,迅速整隊出發(fā)。宋江南望著她有條不紊地調(diào)兵遣將,忽然想起新婚夜她遞來的兵書,原來那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討論,她早已爛熟于心。
"我隨你去前線。"他輕聲道。
楊穎點頭,將父兄的佩劍系在腰間:"此戰(zhàn)若勝,我要在雁門關(guān)外設(shè)靈堂,祭告父兄在天之靈。"
"定讓他們親眼看見,楊家軍的威風(fēng)。"宋江南翻身上馬,忽然伸手替她擺正頭盔,"等打完這仗,我?guī)闳タ慈钡难?,這次不會再食言。"
楊穎望著他眼中的堅定,忽然想起昨夜在烽燧里,他替她蓋披風(fēng)時的溫度。指尖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只是一甩馬鞭:"若敢再遲到,我就把你埋在雪地里當(dāng)路標(biāo)。"
大軍開拔時,夕陽正染紅天際。楊穎騎著黑馬走在最前方,父兄的佩劍在馬鞍上輕輕晃動,劍鞘上的"忠勇"二字被余暉照得發(fā)亮。她知道,這一仗不僅是為了報仇,更是為了證明——楊家女,永遠(yuǎn)是楊家軍的魂。
漠北的風(fēng)沙比京城的雪更烈,卻吹不散她眼中的光。當(dāng)敵軍的投石車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她聽見宋江河在身后說:"姑娘可知,你方才調(diào)兵的模樣,像極了當(dāng)年的楊老將軍。"
"因為我是楊家女。"她握緊韁繩,"天生就該站在戰(zhàn)場上。"
宋江南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楊府見到她時,她跪在靈堂里的模樣——那時的她像株被雪壓彎的梅,如今卻已在戰(zhàn)火中長成了能遮風(fēng)擋雨的樹。他摸了摸懷中破碎的玉佩,暗暗發(fā)誓,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護她周全。
戰(zhàn)鼓響起時,楊穎抽出佩劍,劍尖直指敵軍大營。陽光落在她銀甲上,宛如披了一層金色的戰(zhàn)甲。她聽見宋江南在身后喊"跟著楊將軍",聽見楊家軍整齊的呼號,忽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這是屬于她的戰(zhàn)場,她的時代。
"殺!"她一聲令下,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涌向前方。
是夜,雁門關(guān)外的烽燧燃起熊熊烈火。楊穎站在高處,望著滿地的敵軍尸首,手中的劍還在滴血。宋江南遞給她一塊干凈的布,她卻搖搖頭,任由血跡浸透手套——這是父兄的劍第一次飲仇人血,該讓他們看看。
"劉丹已被押解回京。"宋江河走來,手中捧著一個木盒,"這是從她帳中搜出的密信,還有......楊老將軍的兵符。"
楊穎打開木盒,里面果然是父兄的另一半虎符,與她手中的嚴(yán)絲合縫。指尖撫過刻痕,忽然想起母親房里的暗格——原來母親早就知道真相,卻一直將虎符藏在身邊,直到她和離那日,才悄悄塞進(jìn)她的行李。
"明日就在這里設(shè)靈堂吧。"她輕聲道,"讓鎮(zhèn)西軍和楊家軍的將士們都來看看,楊家的清白,到底是如何被人踐踏的。"
宋江南點頭,伸手替她拂去臉上的煙塵:"一切有我。"
楊穎抬頭,望見他眼底倒映的火光,忽然想起和離那日他簽下名字時的手顫。原來有些過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彌補,但有些真心,卻能在戰(zhàn)火中重新發(fā)芽。
"宋江南,"她忽然喚他的名字,"等打完這場仗,我要重新跟你算一筆賬。"
他一愣,隨即輕笑:"愿聞其詳。"
"你欠我的糖糕,還有塞北的雪,"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遠(yuǎn)方的雪山,"一樣都不能少。"
宋江南望著她被火光映紅的側(cè)臉,忽然想起新婚夜她寫的"不滅胡虜不還鄉(xiāng)"。此刻她終于站在了這里,以楊家女的身份,以女將軍的身份,而他有幸能陪在她身邊,見證這一切。
"好。"他輕聲道,"一樣都不會少。"
夜風(fēng)拂過,烽燧上的"楊"字大旗獵獵作響。遠(yuǎn)處,宋江河正指揮士兵搭建靈堂,火光中,楊家軍的將士們開始唱起古老的戰(zhàn)歌。楊穎望著手中的虎符,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這一仗,她贏了,而屬于她的傳奇,才剛剛開始。
天邊,啟明星漸漸升起,照亮了塞北的雪。楊穎知道,明日過后,世人將不再記得那個被休棄的將軍夫人,只會記住一個名字——楊家女楊穎,鐵血女將軍,忠勇之家的繼承人。
而她,終于可以在父兄的靈前,驕傲地說一聲:"女兒不負(fù)所托,楊家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