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攥著鐵證走出環(huán)保局,一桶腥臭的污泥兜頭潑下。
檢測報告在污水里漂?。骸皹悠贩蠘藴省?。
深夜,老書記敲開他門:“桶是縣里XX局倉庫‘丟’的‘過期品’?!?/p>
窗外雷聲炸響,閃電劈亮的雨水像血。
江楓翻開筆記本,一張新紙條飄落:王強小舅子是采購辦主任。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陌生短信:“江干部,你父母家該修暖氣了,冬天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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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歷四月十一,午后的太陽毒得像個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青川縣毫無遮擋的水泥地上??諝饫镆唤z風(fēng)也沒有,只有柏油路面被曬軟后蒸騰起的、混合著塵土和汽車尾氣的黏膩熱浪,一波波撲在江楓臉上。汗水順著他緊繃的額角滑下來,流進眼里,刺得生疼。他剛從縣環(huán)保局那棟貼著白瓷磚、卻莫名透著灰敗氣息的大樓里出來,手里死死攥著幾張薄薄的紙——那份他親手整理、寄予了全部希望的舉報材料回執(zhí)。環(huán)保局的公章鮮紅刺目,旁邊的鉛字結(jié)論卻像是淬了冰:“所送檢樣品,各項指標均符合國家排放標準。”
那幾個字,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瞳孔。
“合規(guī)”?那夜化工廠后墻根下翻滾的暗紫色粘稠廢料,那股鉆進鼻孔就嗆得人肺管子生疼、幾乎要嘔吐出來的窒息惡臭,他和李秀蘭差點被淹沒其中的死亡氣息…難道都是幻覺?
他腦中一片轟鳴,嗡嗡作響。站在環(huán)保局門前兩級臺階上,午后的強光從對面建筑玻璃幕墻反射過來,白花花一片,晃得他頭暈?zāi)垦!iT前的街道空曠得詭異,只有一輛臟兮兮的環(huán)衛(wèi)三輪車停在幾十米外的樹蔭下,司機歪戴著帽子,似乎在打盹。
就在他腳步虛浮,幾乎要站立不穩(wěn)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濃烈腥臭味,毫無征兆地撕破了沉悶停滯的空氣。
嘩啦!
一大桶黏稠、烏黑、泛著油膩膩詭異光澤的污泥,兜頭澆下,冰冷刺骨,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那惡臭如同實質(zhì)的拳頭,狠狠砸進他的鼻腔、喉嚨,帶著腐敗有機物的強烈刺激和某種刺鼻的化學(xué)品怪味,嗆得他眼前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
那份被污泥浸透的回執(zhí)單,從他僵直的手指間滑脫,輕飄飄地落在腳下同樣污穢不堪的泥水里。鮮紅的公章在渾濁的液體中迅速暈開、模糊,像一灘陳舊的血跡?!胺蠘藴省彼膫€字,在污濁的黑泥映襯下,顯得格外蒼白、刺眼,充滿了赤裸裸的嘲諷。
江楓猛地抬頭,眼球因極致的憤怒和惡心而布滿血絲。眼前空無一人,只有那輛停在遠處的環(huán)衛(wèi)三輪車,發(fā)動機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像是得了哮喘病般的猛烈轟鳴,排氣管噴出一股濃濁的黑煙,像個醉漢般歪歪扭扭地拐進旁邊的小巷,瞬間消失無蹤。污泥順著他的頭發(fā)、臉頰往下淌,鉆進衣領(lǐng),冰冷黏膩,如同無數(shù)只惡心的蟲子在他身上爬。
一股冷徹骨髓的寒意,混合著屈辱和滔天的怒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瞬間壓倒了頭頂炙烤的驕陽。
三天前。
“快趴下!別出聲!”
李秀蘭嘶啞的聲音在江楓耳邊炸開,帶著一種瀕臨極限的顫抖。幾乎是同時,她猛地將他往旁邊一個堆滿廢棄編織袋和銹蝕鐵桶的骯臟角落狠狠一推!編織袋里不知裝著什么腐朽的化工原料,散發(fā)出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酸臭。
砰!砰!砰!
幾道強得刺眼的光柱猛地掃射過來,如同落網(wǎng)的鋼刀,將化工廠后墻這片堆積廢料的逼仄區(qū)域狠狠切割開來。光柱粗暴地掃過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晃過那些銹跡斑斑、印著骷髏頭和交叉骨警告標志的黑色金屬桶,晃過滲著可疑暗色液體的地面,空氣里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惡臭被光柱攪動得更加濃烈。
沉重的腳步聲紛沓而來,越來越近,夾雜著幾聲兇狠的呵斥:
“媽的!剛才那邊有動靜!過去看看!”
“肯定是那倆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摸到這里來,找死!”
江楓的心跳聲在耳膜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胸膛。他整個人緊貼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墻上,身體本能地繃緊,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汗水瞬間沁透了貼身的T恤,黏膩冰冷地貼在背上。旁邊的李秀蘭更是縮成一團,連呼吸都死死屏住,慘白的臉上,那雙眼睛在黑沉沉的陰影角落里瞪得極大,瞳孔深處是純粹的、面對捕食者的恐懼。
“這邊沒有!去那邊排水溝看看!”一個粗嘎的聲音在不遠處吼道。
腳步聲似乎略微轉(zhuǎn)向,但并未遠去。緊張到極致的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數(shù)倍,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江楓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聲。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李秀蘭冰涼的手指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碰了碰江楓的手臂。她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扭過頭,下巴朝身后不遠處一個被巨大半圓形金屬蓋板虛掩著的地下管道口方向揚了揚。那蓋板銹得像塊爛鐵,邊緣有著明顯的撬痕,下面黑洞洞的,散發(fā)著更濃烈、更復(fù)雜的腥臭氣息,仿佛野獸張開的巨口。
江楓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個蓋子顯然是被偷偷掀開過的,下面是一條未知的、充滿危險的通道,但此刻,它是唯一的生路!他無聲地點了點頭,汗水沿著太陽穴滑下。
兩人像壁虎一樣,利用地上橫七豎八的雜物和巨大的廢棄設(shè)備陰影做掩護,幾乎是手腳并用地,一點點向那個陰森的管道口挪動。冰冷的金屬碎屑、黏膩的不明污垢沾滿了手掌和褲腿。每一步都踩在生死邊緣。
就在距離管道口還有兩三米的時候,頭頂上方,一根懸吊著的、布滿銹蝕斑點的巨大金屬管道,突然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江楓猛地抬頭,瞳孔驟縮!心頭警鈴瘋狂大作!
那銹蝕的吊環(huán),在剛才他們倉促躲避時,似乎被某根支撐的鐵棍無意中大力撞擊過,此刻終于承受不住沉重的管體!
咔嚓!
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在寂靜中如同驚雷炸響!
“跑?。 ?/p>
江楓用盡全力嘶吼出來,一把抓住李秀蘭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向管道口撲去!兩人幾乎是滾做一團,重重摔向那個黑洞洞的入口!
轟隆——?。?!
那根巨大的金屬管道帶著千鈞重量狠狠砸落!狂暴的氣流裹挾著無數(shù)碎石、斷裂的鐵片和粉塵猛烈地沖擊開來!巨大的撞擊聲震得整個地面都在顫抖!
一股洶涌澎湃、散發(fā)著強烈刺鼻氣味、黏稠得如同黑紫色油漿般的廢棄化學(xué)品混合物,從管道斷裂處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水,轟然噴涌而出!瞬間淹沒了他們剛剛待過的角落,那堆廢棄的編織袋和鐵桶如同玩具般被沖開、淹沒!充滿死亡氣息的紫黑色液體帶著令人窒息的惡臭,翻滾著、咆哮著,直撲他們滾落的管道口而來!
“快!往里!”江楓被撲面的惡臭和死亡的陰影激得目眥欲裂,忍著劇痛,手腳并用地死死拖住李秀蘭,兩人順著冰涼濕滑的斜坡管道,連滾帶爬地向更深、更黑暗的深處亡命沖去!
骯臟冰冷的污水瞬間漫過了腳踝、膝蓋,濃烈的惡臭爭先恐后地鉆進鼻腔。身后,那致命的紫黑色洪流如同地獄伸出的巨爪,帶著恐怖的黏膩聲響,緊追不舍!
……
“呼…呼…”
江楓猛地從冰冷僵硬的辦公椅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后背一片冰涼,冷汗早已浸透了襯衫。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舊辦公桌積著薄灰的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塊。辦公室里安靜得能聽到墻上老式掛鐘單調(diào)的“咔噠”聲。
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化工廢料惡臭,那死亡的紫黑色洪流緊追不舍的黏膩聲響,那金屬撞擊的巨響…夢境與現(xiàn)實瞬間重疊,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抓起桌上那個用了好幾年、邊緣磨得發(fā)白的舊搪瓷缸,狠狠灌了幾口早已涼透的茶水??酀淖涛对诳谇焕锫娱_,才勉強壓下喉嚨深處那股翻涌的惡心感。
目光落在桌角那份被仔細折疊、邊緣卻因為反復(fù)摩挲而有些卷曲的檢測報告復(fù)印件上。“符合標準”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灼痛他的眼睛。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拳頭重重砸在桌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堆積如山的報表和材料也跟著一跳。
篤篤篤。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江楓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請進。”
門被推開一條縫,李秀蘭略顯蒼白的臉探了進來。她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開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江…江主任?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剛才好像…做噩夢了?”
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的手腕上,一道在管道里磕碰劃出的、邊緣微微泛紅的新鮮擦傷痕格外醒目。
“……沒事?!苯瓧魅嗔巳囝~角,聲音帶著疲憊后的沙啞,“坐吧。”
李秀蘭走進來,把水杯輕輕放在他桌上,沒有坐,只是局促地站在桌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那個…報告…他們怎么說?”
“怎么說?”江楓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拿起那份報告的復(fù)印件,抖得紙張嘩啦作響,語氣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悲憤,“環(huán)保局大老爺們說了,符合標準!完全符合!我們倆拼了命弄回來的東西,在他們眼里,就是一堆‘無害’的垃圾!圖紙?圖紙更好打發(fā),一句‘可能是廢棄方案’,輕飄飄地就打發(fā)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像一頭焦躁的困獸:“紀委呢?紀委回復(fù)得更‘嚴謹’!‘暫未發(fā)現(xiàn)明確違規(guī)’!好一個‘暫未發(fā)現(xiàn)’!證據(jù)鏈不完整?還是他媽的根本不想查?!”
李秀蘭的臉色更加蒼白了,那雙總是帶著堅韌和一絲倔強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巨大的失望和茫然,甚至一點點恐懼的水光。她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是喃喃道:“那…那怎么辦?那些桶…那些東西明明就在那里…那些味兒…能毒死人啊…”
“是啊,能毒死人!”江楓停下腳步,猛地一拳砸在墻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可人家王鎮(zhèn)長現(xiàn)在照樣紅光滿面,在縣里開會,談笑風(fēng)生!我們算什么?兩個跳梁小丑!”
辦公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掛鐘不緊不慢的“咔噠”聲,像是在為某種殘酷的現(xiàn)實進行著冰冷的倒計時。憤怒和無力感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兩人心頭,幾乎讓人窒息。
……
下午四點多,縣委小會議室剛散會。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擦得锃亮的走廊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光影。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和茶水氣味。
江楓夾著筆記本,剛走出會議室大門,便迎面碰上了一群人簇擁著走過來的王強。王強今天穿了件挺括的深藍色夾克衫,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紅光滿面,正側(cè)頭和旁邊國土局的吳副局長談笑風(fēng)生,聲音洪亮:“……老吳啊,那個項目指標,我看還得再加把勁,力度不夠嘛!要大膽地沖!縣里對我們是寄予厚望的!”
吳副局長連連點頭,臉上堆著笑:“是是是,王鎮(zhèn)長說得對,我們回去就研究,加大力度,加大力度!”
王強滿意地點點頭,一轉(zhuǎn)臉,正好看到了站在門邊、臉色沉郁、制服褲腿和鞋面上還沾著難以完全洗凈的污泥印子的江楓。他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更加“溫和”,甚至還帶著幾分長輩關(guān)懷晚輩的親切。
“喲,小江同志也在啊?”王強停下腳步,主動朝江楓走了過來,聲音洪亮得足以讓走廊里尚未完全散去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怎么樣?聽說前兩天你去環(huán)保局遞交材料了?年輕人有熱情,有沖勁,這是好事!值得肯定!”
他伸出手,那只保養(yǎng)得極好、指節(jié)圓潤的手掌,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tài),極其自然地、重重地拍在江楓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力道很大,拍得江楓肩骨都有些發(fā)麻。那笑容可掬的臉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卻依舊清晰地鉆進江楓耳朵里:
“不過小江啊,工作熱情高是好事,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要團結(jié)同志。有些問題,要多調(diào)查,多研究,不能捕風(fēng)捉影嘛!你看,這下不是弄了個‘符合標準’?搞得大家都不好看,也影響團結(jié),對吧?”
他語重心長,仿佛一個真心為后輩著想的領(lǐng)導(dǎo)。
江楓只覺得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沉得像塊冰涼的巨石,又像一條滑膩冰冷的毒蛇。他身體僵硬,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極致的惡心,從被拍打的地方快速蔓延到全身。
王強見他沒反應(yīng),臉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又用力拍了兩下,這才收回手。他不再看江楓,轉(zhuǎn)而面向走廊里其他幾位尚未離開的干部,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洪亮和爽朗:“哈哈哈,年輕干部嘛,有棱角正常,我們這些老家伙,就是要多包容,多引導(dǎo)!”
在一片附和的笑聲中,王強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談笑風(fēng)生地離開了。經(jīng)過走廊拐角的垃圾桶時,他很隨意地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一張潔白的消毒濕巾,慢條斯理地、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剛才拍過江楓肩膀的每一根手指,然后將那張濕巾揉成一團,準確地扔進了垃圾桶。
那個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輕蔑。
江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肩上殘留的拍打感和那刺鼻的消毒濕巾留下的檸檬香精氣味混合在一起,像無數(shù)根無形的針,扎得他神經(jīng)末梢都在抽搐。他死死盯著垃圾桶里那團白色的濕巾,仿佛看到了自己費盡心血弄到的證據(jù)被揉皺丟棄的樣子。一股冰冷的火焰在胸腔里無聲地燃燒著,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毀。
走廊里的人漸漸走光了,只剩下他一個孤零零的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投在冰冷空曠的地面上。
……
夜,沉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起初是沙沙的細響,漸漸變得密集起來,敲打著窗玻璃,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聲響。
江楓坐在書桌前,桌上的臺燈是他唯一的亮源,昏黃的光圈將他籠罩其中,卻驅(qū)不散周圍沉甸甸的黑暗。桌上攤開的筆記本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又被他煩躁地用筆劃掉。那份該死的檢測報告復(fù)印件被他揉成一團,扔在桌角,像一團難以消化的垃圾。
舉報環(huán)保局?質(zhì)疑縣紀委?他腦海里反復(fù)推演著各種可能性,每一條路的盡頭,似乎都寫著冰冷的“此路不通”。對方的手段太“干凈”了,完全在規(guī)則之內(nèi),反而把他襯得像一個無理取鬧、能力不足的刺頭。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如同窗外冰冷的夜雨,將他從頭到尾澆了個透。
篤…篤篤……
敲門聲很輕,帶著遲疑,但在寂靜的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江楓猛地回過神,心頭一緊。這個時候?會是誰?他迅速起身,走到門邊,警惕地壓低聲音問:“誰?”
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建國。”
陳建國?老書記?
江楓心頭疑慮更深,但還是立刻打開了門鎖。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陳建國。他沒打傘,花白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緊貼在額角,身上那件半舊的中山裝也洇開了深色的水漬,整個人顯得比平時更加佝僂和疲憊。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厚厚防水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形東西。
“老書記?您怎么…”江楓趕緊把人讓進來,反手鎖好門,壓低聲音,“快進來,這么大的雨!”
陳建國步履有些蹣跚地走進屋內(nèi),帶進一股潮濕的寒氣。他沒坐,只是站在門廳的黑暗中,昏黃的臺燈光線勾勒出他臉上深刻的皺紋,每一道皺紋似乎都浸滿了憂慮和一種沉重的疲憊。
他把懷里那個被防水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門邊干燥的地上,這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氣,渾濁的目光轉(zhuǎn)向江楓,帶著一種復(fù)雜的審視和深深的無奈。
“小江啊…”老人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力不從心的沉重,“你上報的材料…結(jié)果我都知道了。環(huán)保局、紀委…唉!”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仿佛是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充滿了對這個結(jié)果的毫不意外,以及更深沉的無力。
江楓的心沉了下去。“老書記,這…這太荒唐了!他們怎能…”他急切地想說什么,卻被陳建國抬手止住了。
陳建國緩緩搖頭,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神變得極其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久居底層看透世情的悲涼。他朝江楓走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
“我知道你不服氣??赡恪阋詾槟切┩埃切┎铧c淹死你和秀蘭的東西,真是錢總那個化工廠的?”
一個問題,如同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江楓混亂的思緒!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陳建國那雙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老書記,您…您什么意思?”
陳建國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抓住了江楓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枯瘦的手指傳遞著一種迫切的、需要對方立刻明白的沉重。他湊近江楓耳邊,那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一種揭露驚天秘密的穿透力,清晰地撞進江楓的耳膜:
“縣里XX局…倉庫!就上個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