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信號在狂風暴雨中斷斷續(xù)續(xù),李秀蘭那帶著哭腔的聲音鉆進來:“江楓!張老栓…張老栓他死活不肯撤!”
“他說要守著那塊界石…下面埋著他爹的…”
界石?我猛地擰緊方向盤,車輪在泥濘中發(fā)出瀕死的尖嘯。
我忽然想起王強將物資調(diào)度表遞來時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河西情況復雜,楓哥,看你的了。”
冰冷的雨水砸在擋風玻璃上,像無數(shù)只窺探的眼睛。
暴雨里,到底藏著多少不能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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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青川鎮(zhèn)坑洼積水的路面,濺起的泥漿潑墨般甩在灰敗的土墻上。收音機里氣象主播的聲音嘶啞變形,每一個字都像裹著沉重的濕泥砸進車里:“…紅色暴雨預警…預計未來三小時,河西片區(qū)雨量將超過歷史峰值…”
冰冷的雨水瘋狂抽打著吉普車脆弱的鐵皮,噼啪作響,如同密集的鼓點砸在瀕死掙扎的鼓面上。副駕駛座上那份剛被揉了一把的任命通知,紅頭文件上“江楓同志任鎮(zhèn)防汛指揮部副指揮,主責河西片區(qū)”的字跡,正在昏暗的光線下洇開濕痕,像一團凝固的血。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中央,刺耳的喇叭聲撕破雨幕,又被更大的雨聲瞬間吞沒。
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就在幾分鐘前,鎮(zhèn)委書記陳建國那張溝壑縱橫的臉擠在電話屏幕里,背景是令人心悸的風雨呼嘯?!靶〗]時間磨蹭了!河西交給你,必須頂?。⊥鯊娔沁呑ノ镔Y,統(tǒng)籌全局!”陳建國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那是天漏了的口子!山洪下來,骨頭渣子都給你沖走咯!”電話掛斷的忙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踩下油門,老舊吉普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朝著河西方向一頭扎進混沌的雨幕。雨刮器開到最大,瘋狂地左右搖擺,刮開的扇形視線里,天地間只有瀑布般的渾濁水流傾瀉而下,道路兩旁的樹木在黑綠色的雨水中扭曲變形,如同鬼魅狂舞。車燈微弱的光柱僅僅能刺穿前方幾米遠翻滾的水汽,世界仿佛被這場暴雨壓縮成一個不斷漏水、令人窒息的罐頭。
突然——
嘎吱!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車身猛地一頓,劇烈地向右傾斜,方向盤在掌心瘋狂跳動,瞬間有一股脫離掌控的蠻力。江楓全身肌肉繃緊,死死攥住方向盤,腳死死抵住剎車踏板,對抗著那股把他拖向路邊深溝的巨大吸力。吉普車在泥濘中徒勞地打著滑,甩尾失控的瀕死感攫住了他。
禍不單行!儀表盤上那個代表手機信號的圖標,微弱地掙扎了兩下,徹底灰暗、熄滅。
通訊中斷!
“操!”低吼被淹沒在雨聲里。他狠狠拍了幾下車載電臺冰冷的塑料外殼,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永無止境的電磁嘶鳴,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噪音。絕對的孤立感像這濕冷的雨水一樣,滲透骨髓。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混亂中,一道微弱但尖銳的電子鈴音,極其頑強地穿透了密集的雨聲和車體的嗚咽,固執(zhí)地響了一遍、兩遍…
如同溺水者抓到了飄過的一根稻草,江楓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抄起角落里那部泥點的應急衛(wèi)星電話。
“喂?喂!哪里?”他的聲音在狹窄的車廂里撞出回音,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嘶啞和急切。
聽筒里傳來的是電流干擾的滋滋聲,像是信號在風雨中艱難穿行留下的傷口。緊接著,一個熟悉得令人心尖發(fā)顫的女聲,裹挾著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斷斷續(xù)續(xù)地撞入耳膜:
“江…江楓!是你嗎?聽得見嗎?”
是李秀蘭!
她的聲音被劇烈的抽泣切割得支離破碎,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哭腔:“你快…快想想辦法!張大爺!張老栓他…他發(fā)了倔驢脾氣,打死也不肯撤??!”
“秀蘭姐,你慢點說!怎么回事?張大爺人呢?”江猛地一沉,河西村那個出了名倔犟、沉默寡言的張老栓的面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就在他家…他家門口!”李秀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驚恐,“他死抱著門口那塊破石頭!像抱著命根子!嘴里就反反復復一句話:‘不走!打死也不走!我爹埋在這底下呢!我得守著他!守著他留下的界石!給多少錢都不換!’”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嚎啕著喊出來的,隨即又被一陣更猛烈的電流雜音撕扯得模糊不清。
界石?底下埋著他爹?
這幾個字像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江楓的太陽穴,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眩暈。一些遙遠而模糊的碎片在記憶的泥沼中翻騰上來——村民茶余飯后諱莫如深的只言片語,關于河西村那個位置奇特的舊界石,關于幾十年前那場說不得的潰壩…他猛地一擰方向盤,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再次發(fā)出瀕死的尖嘯,車身幾乎是貼著路邊濕滑的陡坡才勉強穩(wěn)住。
必須立刻趕到河西村!
就在這時,車窗被急促地拍響,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雨水模糊的車窗外,擠著幾張焦灼的、淋得透濕的臉,是河西村幾個聞訊趕來的村干部。
“江指揮!您可算來了!”為首的村支書老趙聲音嘶啞,像破風箱在拉,“東西呢?救生衣!還有水泵!雨太大,好些地方積水都過腰了!再泡下去,房子要塌啊!”
“東西?物資調(diào)度不是王強主任在負責調(diào)配嗎?”冰冷的雨水順著江楓的脖頸灌進去,他心頭驟然掠過一絲不祥的寒意,猛地推開車門跳下。
“王主任?”老趙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里積滿了雨水和苦澀,“他說…他說物資緊張,要優(yōu)先保障地勢更低、人口更多的河東片區(qū)!給我們的…”他側身讓開,指著后面幾個渾身濕透、凍得嘴唇發(fā)紫的村民手里抱著的東西。那根本不是嶄新的救生衣,而是幾件陳舊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馬甲,上面印著早已褪色的“XX化肥廠”字樣,棉絮都漏了出來;水泵更是銹跡斑斑,接頭處全是裂痕,顯然是從某個廢棄倉庫角落里扒拉出來的古董。
“就…就這些?”一股涼氣從江楓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王主任說…”旁邊一個年輕點的村干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他說…‘河西就那么點人,情況特殊,克服一下,實在不行就組織自救’!這叫我們怎么自救?”他指著身后不遠處被暴漲的雨水倒灌、幾乎成了水塘的幾戶人家,聲音哽咽。
克服一下?自救?
江楓的拳頭在身側猛地攥緊,骨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指甲深陷進掌心,一絲鐵銹味在鼻腔彌漫開。就在幾個小時前,防汛指揮部緊急動員會上,王強那張堆滿了誠懇和不容置疑的臉似乎還在眼前晃動。他親手將那張標注著“河西片區(qū)物資保障方案”的表格遞給自己,還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語氣沉重得仿佛在托付整個青川的重量:“楓哥!河西情況復雜,突發(fā)因素多,物資這塊我心里有數(shù),肯定優(yōu)先保障你這個最前線!放心,都在路上了!”
那張紙上清晰的數(shù)字、羅列的項目,此刻都成了淬毒的諷刺!
信任?
一種被冰冷毒蛇噬咬的尖銳痛楚,混合著暴烈的憤怒,瞬間席卷了江楓的四肢百骸。他看著眼前這些渾身濕透、眼中只剩下絕望和等待的村民,看著那些陳舊破爛、形同虛設的所謂“物資”,胸腔里像是被硬生生塞進了一塊巨大的、冰涼的石頭,堵得他幾乎喘不上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尖銳的疼痛。
暴雨!洪水!人命關天他竟然在這種關頭…玩這種釜底抽薪的把戲?!
“江指揮!江指揮!您看這…”老趙的聲音顫抖著,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最后一絲希冀,死死盯著江楓,仿佛他是這片絕境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所有目光都沉重地壓了過來。
就在這片死寂般的沉重注視下,一陣刺耳的、伴隨著電流雜音的尖銳廣播聲,突然從一個掛在村口歪斜電線桿上的高音喇叭里炸響,穿透嘩嘩的雨幕,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頭頂——
“……重復!請全體干部群眾注意!請全體干部群眾注意!當前河東片區(qū)汛情壓力巨大,部分低洼區(qū)域已出現(xiàn)嚴重內(nèi)澇!救援力量及物資設備必須優(yōu)先確保河東核心區(qū)域安全!其他區(qū)域,尤其是情況特殊、地形復雜的區(qū)域,要立足自身,全力自救!同時,請注意!請注意!鎮(zhèn)防汛指揮部王強主任再次重申:目前并無任何確切證據(jù)表明河西水庫堤壩存在潰決風險!請廣大群眾勿信謠、勿傳謠、勿恐慌!保持秩序!保持秩序!”
王強的聲音,通過高音喇叭冰冷的電子合成效果傳播出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冷漠。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的石頭,狠狠砸在聚集在村口的每一個河西村民心上。
“自救?”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農(nóng)猛地摔掉手里那件破舊的化纖“救生衣”,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拿命自救嗎?連個像樣的擋雨布都沒有!”破衣服落在渾濁的泥水里,濺起一片泥點。
“優(yōu)先保障河東?他們那邊是命,我們河西的就不是命了?”抱著銹蝕水泵的漢子雙眼赤紅,布滿紅血絲的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王強他什么意思?!”
“他說水庫不會垮?”另一個婦人死死摟著懷里冷得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可這雨…這雨比六幾年的那場還邪乎啊!當年…當年不就是這么垮的嗎?我爹娘…就是那么沒的啊…”
恐慌像蔓延的瘟疫,瞬間在人群中炸開!絕望、憤怒、無助的情緒徹底引爆!懷疑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向站在泥濘中心的江楓——他是上面派下來的“指揮”,他是王強的搭檔!是不是他們也早就串通好了?是不是河西真的被放棄了?
“江指揮!”老趙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帶著一種瀕死的哀求,“您得給大家伙兒拿個主意??!您說話??!”
江楓站在那里,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流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那寒意并非僅僅來自這傾盆的暴雨。王強這一手“釜底抽薪”外加“輿論操控”,時機歹毒,效果致命!物資匱乏是脖子上越勒越緊的絞索,而這安撫性的廣播更是狠狠一腳,將他楓踹進了村民信任的深淵。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雨水嗆進喉嚨,帶著濃重的土腥味。目光掃過一張張被雨水沖刷得模糊、又寫滿恐懼和絕望的臉,最終定格在老趙那雙渾濁濕潤、飽含最后一絲期盼的眼睛上。胸腔里那塊沉重的冰似乎被某種滾狠狠撞擊了一下。
“鄉(xiāng)親們!”江楓的聲音猛地拔高,蓋過了嘩嘩的雨聲和人群的騷動,帶著一種豁出去的血性和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步踏前,靴子深深陷入泥濘,濺起渾濁的水花?!奥犖艺f!”
所有的目光,無論懷疑還是絕望,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物資的事,我江楓在這里立下軍令狀!天亮之前,一定給大家搶到!搶不到,我第一個跳進這渾水里,和大家一起扛!”他聲音鏗鏘,如同金鐵交鳴,每一個字都砸在泥水里,濺起決心,“河西水庫有沒有險情,不能光聽廣播!我這就帶人去壩上看!只要我江楓還在壩上站著一分鐘,堤壩就絕不能垮!”
他猛地往前一指,手指的方向穿過密集的雨簾,正是村后那片被暴雨籠罩、顯得格外猙獰的山巒輪廓?!昂游鞑皇枪聧u!你們的命,就是我的命!現(xiàn)在——趙支書!立刻組織青壯勞力,跟我去水庫巡壩!其他人,聽李秀蘭調(diào)度!按之前劃分的片區(qū),把老弱婦孺全部轉移到后山那個廢棄的采石場!那里的地勢夠高!動作要快!爭分奪秒!”
短暫的死寂。
壓抑的啜泣聲被強行咽了回去,絕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光。老趙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一抹臉,雨水混合著淚水被粗暴地擦去,扯開嗓子吼道:“都聽見江指揮的話了嗎?!快!動起來!二狗!栓柱!抄家伙!跟我走!女人和孩子跟著秀蘭!快!”
一種近乎悲壯的動員力在混亂中生成。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短暫地凝滯后,猛地爆發(fā)出求生的力量。青壯年漢子們吼叫著,抄起手邊能找到的鐵鍬、木棍、繩索,迅速聚攏到江楓和老趙周圍;婦女老人們則緊緊簇擁到剛剛沖出人群、臉色蒼白但眼神異常堅定的李秀蘭身邊,開始互相攙扶著往村后黑暗的山坡方向掙扎前行。
“江楓!”李秀蘭在轉身匯入人流前,不顧一切地沖到他近前,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瘋狂流淌,嘴唇凍得發(fā)紫,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張大爺!他還在那界碑那里!死活不動!怎么勸都不聽!我怕…我怕來不及了!”她的聲音再次被巨大的恐懼攫住,帶著哭腔,“那塊石頭底下…真的有東西!他說…是命!是他們老張家祖祖輩輩往下傳的東西!”
界石!又是那塊該死的界石!還有底下埋藏的、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江楓的心被狠狠揪緊。他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一把抓住李秀蘭冰冷顫抖的手臂,力量大得讓她身體一晃:“秀蘭姐,轉移的事交給你!一定要快!一個都不能落下!張大爺那邊…”他咬了咬牙,眼中閃過決絕的光芒,“我去!我親自去把他扛出來!活人不能讓一塊石頭拖死!”
“那水庫…”李秀蘭眼中充滿擔憂。
“水庫有我和老趙!分頭行動!快!”江楓吼完,不再耽擱,猛地一揮手,“巡壩的!跟我上!”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頂著狂暴的雨幕,率先朝著村后通往水庫大壩那條被雨水沖刷得泥濘不堪、如同地獄入口的陡峭山路沖去。幾十個手持簡陋工具的漢子緊隨其后,匯成一道沉默卻充滿力量的黑色洪流,逆著傾瀉而下的雨水,沖向那片煙雨迷蒙中透著猙獰輪廓的山巒。
李秀蘭望著那個在風雨中迅速模糊、卻又異常挺拔堅定的背影,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猛地轉身,嘶啞的聲音在風雨中響起:“河西的婆姨孩子們!跟我走!都跟緊了!快!”
另一股人流,在老弱婦孺壓抑的哭泣和互相鼓勵的呼喊聲中,朝著與水庫相反的后,艱難地跋涉而去。
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整個世界只剩下這無休無止的喧囂和冰冷的絕望。兩道生命的長龍,在黑暗與洪水的夾縫中,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拼盡全力地掙扎、前行。一條通往守護,一條通往求生,而江楓,正被推向風暴漩渦的最中心。
通往水庫壩頂?shù)钠閸缟铰吩诒┯甑臎_刷下,徹底變成了咆哮的泥河。渾濁的泥漿裹挾著碎石和斷枝,如同失控的巨蟒,轟鳴著從陡峭的山坡上奔瀉而下,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抽打在臉上、身上,順著衣領灌進去,刺骨寒意直透骨髓。江楓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水里,每一次拔腿都像在對抗大地的吸吮,粗重的喘息聲在中都清晰。他身后,幾十個河西村的漢子排成長長的一列,沉默地咬牙緊跟,只有沉重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氣和鐵鍬偶爾磕碰在石頭上發(fā)出的叮當聲,撕扯著這片混沌的雨幕。
汗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沉重的衣物,緊緊貼在皮膚上,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負。江楓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冰冷雨水,抬頭望向那在混沌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的巨大堤壩輪廓——那是懸在整個河西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江指揮!快看!”緊跟在江楓身后的老趙突然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驚呼,帶著極度的恐懼。
借著天邊一道慘白的、撕裂厚重鉛云的閃電,眼前的一切瞬間被映照得如同地獄景象!
渾濁的、翻滾著泡沫和大量漂浮物的洪水,正以一種令人窒息的速度,咆哮著漫過堤壩前方用于緩沖的第一道子堤!那平時用來警示的水位刻度線早就不見了蹤影!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就在靠近壩體西側那片地勢較低的區(qū)域,渾濁的水流正形成一個巨大的、向內(nèi)旋轉的可怕漩渦!水流沖擊壩體的悶雷般的轟鳴聲,此刻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如同巨獸瀕死的沉重喘息,一下一下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泄洪能力接近極限!那個巨大的漩渦意味著什么?壩基在動?!
“壩…壩基!”隊伍里一個年輕后生聲音都劈了叉,指著那個漩渦,臉色慘白如紙,“它在吞水!它在動?!”
“閉嘴!”老趙厲聲喝,聲音卻同樣抖得不成樣子。他猛地看向江楓,那張被雨水沖刷得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只剩下絕望的求證,“江指揮…這…這是…”
江楓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又猛地向下沉墜。他死死盯著那片翻滾的漩渦,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毫無知覺。王強那句通過高音喇叭反復播放的“目前并無任何確切證據(jù)表明河西水庫堤壩存在潰決風險”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腦海。
沒有風險?這他媽就是板上釘釘?shù)碾U情!是致命的征兆!
不能再等了!
“趙支書!”江楓的聲音在雷鳴的間隙里炸響,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立刻組織人手!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能搬到的沙袋、石頭!給我堵住那個漩渦口!不惜一切代價加固!快!”
“那漩渦吸力太大!靠近了怕是…”有人恐懼地喊道。
“怕也得給我上!”江楓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