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飽含輻射塵的污水沒到小腿肚，每一次跋涉都帶起粘稠的嘩啦聲，攪動著沉淀在管道底部的腐爛淤泥，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惡臭。鐵銹、霉菌、某種難以名狀的有機質(zhì)腐敗氣味混合著微弱但無處不在的輻射腥甜，死死塞滿林啟的口鼻。斷裂的肋骨隨著每一次抬腿牽扯，劇痛像燒紅的鋸齒反復(fù)切割著他的胸腔，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痛，在濕冷的面罩內(nèi)凝成短暫的白霧。
他幾乎是半拖半抱著葉離在前進。那個自稱來自“自由火種”的女人，此刻虛弱地靠在他肩上，腳步踉蹌，過濾面罩下傳出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她左肩的傷口在剛才劇烈的奔跑中再次崩裂，暗紅的血漬在深色的防護服上洇開更大的一片，散發(fā)出新鮮的血腥味，在這污穢的環(huán)境中如同最顯眼的信號彈。
“堅持住…”林啟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鐵銹，每一個字都牽扯著肋骨的劇痛，“前面…應(yīng)該有出口…”
這話他自己都不信。這條巨大的地下排水管道仿佛沒有盡頭，幽深的黑暗在前方張著巨口，只有應(yīng)急燈零星幾盞還頑強地閃爍著昏黃的光，在污濁的水面和爬滿苔蘚、銹跡斑斑的管壁上投下鬼魅般搖曳的光影。污水渾濁粘稠，水面漂浮著各種令人作嘔的垃圾：發(fā)脹變形的動物尸體、銹蝕的金屬碎片、纏繞著不明粘稠物的塑料布……還有更多沉在污黑水面下的未知物體，每一次落腳都可能踩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柔軟或堅硬。
身后，遙遠卻無比清晰的金屬摩擦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在曲折的管道中回蕩，時遠時近。那些清道夫守衛(wèi)，或者聯(lián)邦派出的其他什么殺戮機器，并未放棄。它們冰冷的電子眼能穿透黑暗，它們鋼鐵的身軀能碾碎障礙。血腥味和能量殘留，就是最好的追蹤信標。
“放…放我下來…”葉離喘息著，聲音透過面罩顯得異常虛弱，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強，“你自己…能跑更快…”
“閉嘴！”林啟低吼，箍著她腰的手臂收得更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皮膚下那幾條幽藍的暗紋在昏暗中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把你扔這兒喂老鼠？老子…還沒那么下作！”他想起那些慘白膠質(zhì)的畸變鼠，布滿螺旋利齒的口器，胃里又是一陣翻攪。
葉離沒再掙扎，只是把頭更深地埋在他肩頸處，急促的呼吸噴在林啟的頸側(cè)防護服上，帶著滾燙的溫度。她似乎低低說了句什么，但被管道深處傳來的、某種大型管道冷凝水驟然滴落的巨大“咚”聲淹沒了。
就在這時，林啟的腳步猛地頓??！身體瞬間繃緊！
嘩啦——嘩啦——
前方昏黃的應(yīng)急燈光邊緣，渾濁的污水被攪動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不是自然流動，而是……有什么東西在涉水而行！不止一個！
林啟的心瞬間沉到谷底。他猛地將葉離拽到身后，背靠著一根粗大的、銹蝕斑駁的金屬支撐柱，右手下意識地按在腰后——那里空空如也，破甲錐早已失落。只有皮膚下那冰冷蟄伏的異物感，在危險的刺激下蠢蠢欲動。
幽暗的光線下，幾個扭曲的身影從拐角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不是畸變鼠，也不是機械守衛(wèi)。是人。
他們穿著骯臟破爛、打著各色補丁的防護服，有的戴著銹蝕的頭盔，有的臉上裹著沾滿油污的布條，只露出貪婪而渾濁的眼睛。手里拎著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磨尖的鋼筋、焊接了鋸齒的鋼管、銹跡斑斑的消防斧，甚至還有一把用粗鐵絲纏繞著自制槍管的火藥槍。為首的是個異常高大的胖子，穿著幾乎要被撐裂的油膩皮圍裙，臉上橫肉堆積，幾道猙獰的輻射疤痕從額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幾條丑陋的肉蟲。他手里拎著一柄巨大的、沾滿暗褐色污垢的剁骨刀，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油膩的微光。正是之前在廢墟里覬覦星環(huán)殘片的那個“老瘸子”！他身邊，赫然跟著幾個同樣面目不善的嘍啰。
“嘿嘿嘿……”老瘸子發(fā)出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沙啞笑聲，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啟和他身后的葉離，目光尤其在葉離肩頭的血跡和林啟破爛防護服下隱約露出的幽藍暗紋上流連，“看看這是誰？鐵穹城最‘硬’的獵獸人林啟？嘖嘖，怎么跟條喪家犬似的鉆下水道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剁骨刀，刀尖指向林啟，“小子，命挺大啊，鋼鬃獸沒啃了你，聯(lián)邦的‘清道夫’也讓你跑了？還撿了個……‘火種’的小妞？”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露出焦黃的牙齒，笑容里滿是殘忍和貪婪，“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留下，特別是那小妞脖子上掛著的玩意兒……還有，你這條‘鬼手’到底藏著什么寶貝？老子可以大發(fā)慈悲，給你們倆留個全尸！”
他身后的幾個嘍啰也跟著發(fā)出哄笑，污言穢語和金屬武器的碰撞聲在管道里回蕩，帶著赤裸裸的惡意。
林啟的瞳孔在面罩后縮緊，冰冷的殺意混合著肋骨的劇痛和右臂深處蠢蠢欲動的冰冷力量，在血管里奔流。他微微側(cè)身，將葉離完全擋在身后和冰冷的金屬柱之間，聲音低沉如同凍土下的寒冰：“滾開?！?/p>
“喲呵？還他媽挺橫？”老瘸子臉上的橫肉一抖，疤痕扭曲得更加猙獰，他猛地啐了一口濃痰，落在污濁的水面上，“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們，男的剁碎了喂管道里的‘寶貝’，女的……嘿嘿，帶回去樂呵樂呵再賣個好價錢！動手！”
“嗷——！”幾個嘍啰怪叫著，揮舞著簡陋但致命的武器，趟著污水猛撲過來！沖在最前面的一個瘦高個，手里的鋼筋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直戳林啟的咽喉！另一個矮壯的家伙則掄起焊著鋸齒的鋼管，狠狠掃向林啟的腰腹！
林啟眼中厲芒一閃！身體在狹窄的空間里展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爆發(fā)力和柔韌！他猛地向側(cè)面滑步，粘稠的污水被帶起一片渾濁的浪花。鋼筋擦著他的面罩邊緣刺空！同時，他左臂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抓住瘦高個持鋼筋的手腕，借著對方前沖的勢頭狠狠一擰一拉！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伴隨著凄厲的慘叫！瘦高個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鋼筋脫手掉落水中。林啟毫不停留，擰身一個兇狠的肘擊，重重砸在對方的太陽穴上！瘦高個連哼都沒哼一聲，像截爛木頭般栽倒進污濁的水里，濺起大片水花。
幾乎在肘擊命中的同時，那根焊著鋸齒的鋼管已帶著惡風(fēng)掃到腰際！林啟甚至來不及完全收回左臂！他猛地擰腰，硬生生用后背厚實的防護服和肌肉去扛！
砰！
沉悶的撞擊！劇痛從后背傳來，林啟被巨大的力量撞得一個趔趄，向前撲去，肋骨處的刺痛讓他眼前一黑！他順勢前撲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另一個嘍啰劈砍下來的消防斧！斧刃狠狠剁在他剛才站立的水下位置，發(fā)出沉悶的入泥聲。
“弄死他！”矮壯的嘍啰拔出消防斧，再次怒吼著撲上。其他幾人也從兩側(cè)圍攏過來，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兇光。
林啟半跪在污水中，急促地喘息著，后背火辣辣地疼，斷裂的肋骨更是如同無數(shù)鋼針在攪動。他看著圍上來的敵人，又瞥了一眼后方管道深處那越來越近、如同催命鼓點般的沉重腳步聲……絕望像冰冷的污水，一點點漫過胸口。
就在這時，一直被他護在身后、緊貼著冰冷金屬柱的葉離，動了。
她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猛地抬起了左手！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與虛弱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準和決絕！她的目標，赫然是胸前那枚一直貼身佩戴的、與林啟手中“星辰”幾乎一模一樣的項鏈吊墜！
她的指尖在吊墜冰冷的金屬環(huán)邊緣某個極其細微的凸起上用力一按！
嗡——！
一聲低沉而尖銳的能量嗡鳴瞬間爆發(fā)！那枚溫潤的幽藍“星辰”驟然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強光！不再是之前的微弱光芒，而是一團瞬間膨脹、如同微型太陽般的幽藍能量球！無數(shù)道細密的、狂暴的幽藍電弧如同瘋狂的蛇群，從能量球中迸射而出，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噼啪爆響！
強光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視網(wǎng)膜上！距離最近的林啟只覺得雙眼劇痛，瞬間一片白茫茫，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更可怕的是，一股強烈的、帶著毀滅氣息的電磁脈沖風(fēng)暴，以那枚吊墜為中心，如同無形的海嘯般猛地向四周擴散開去！
首當其沖的，是那幾個撲到近前的嘍啰和舉著剁骨刀準備沖上來的老瘸子！
“呃啊啊——！”
“我的眼睛！”
“什么東西？！”
凄厲的慘叫瞬間炸響！他們臉上的簡易防護面罩視窗在強光下瞬間爆裂出蛛網(wǎng)般的裂痕！手中的金屬武器仿佛變成了燒紅的烙鐵，被狂暴的電磁脈沖瞬間加熱到滾燙！矮壯的嘍啰慘叫著甩掉了手里紅熱的消防斧，手掌瞬間燙起一片水泡！另一個拿著鋼管的人則像觸電般劇烈抽搐起來，鋼管脫手掉入污水，發(fā)出“滋”的一聲輕響，冒出白煙！老瘸子更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推搡著，踉蹌后退幾步，肥胖的身軀重重撞在管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油膩的臉上滿是驚駭和痛苦，手中的剁骨刀也脫手掉落。
更遠處，管道深處那原本清晰可聞的沉重腳步聲和金屬摩擦聲，也在脈沖爆發(fā)的瞬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幾聲沉悶的撞擊和短促的、如同短路般的電子爆鳴！
強光來得快，去得也快。幽藍的光芒瞬間收縮回吊墜之中，只剩下那點溫潤的微光。但刺目的光斑依舊殘留在所有人的視野里，劇烈的耳鳴嗡嗡作響。
林啟用力眨著刺痛流淚的眼睛，勉強恢復(fù)了一些視力。他看到葉離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左手無力地垂落，那枚吊墜的光芒也變得黯淡了許多。剛才那一擊，顯然耗盡了她的力氣。
而那幾個嘍啰和老瘸子，正痛苦地捂著眼睛或手臂，在污水中翻滾、咒罵，暫時失去了威脅。
“走！”葉離的聲音虛弱得如同游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脈沖…只能癱瘓它們…一小會兒…”
林啟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聯(lián)邦的機械守衛(wèi)！那沉重的腳步聲停止，是被這詭異的電磁脈沖暫時癱瘓了！但時間有限！
他沒有任何猶豫，強忍著肋骨的劇痛和視覺的模糊，一把抄起幾乎癱軟的葉離，扛在肩上，用盡全力朝著與追兵相反的方向、更深邃的管道黑暗深處沖去！污水被他沉重的腳步濺起老高。
“媽的！別讓他們跑了！”身后傳來老瘸子氣急敗壞、帶著痛苦的嘶吼，“追！快追！那女人身上有寶貝！”
但那些嘍啰還在哀嚎翻滾，一時難以組織起有效的追擊。
林啟扛著葉離，在粘稠的污水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每一次落腳都感覺像踩在冰冷的爛泥里，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斷裂的骨頭和灼痛的肺葉。汗水混合著污水和血污，浸透了破爛的防護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向前，將身后那混亂的咒罵和呻吟遠遠甩開。
管道在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分岔口。一條更加寬闊，水流似乎也更深、更急，隱約能聽到遠處水流匯入的轟鳴；另一條則相對狹窄，更加幽深，污水在這里似乎形成了一個相對靜止的、散發(fā)著更濃烈惡臭的淺洼。
“左邊…窄的那條…”肩上的葉離發(fā)出微弱的氣音，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林啟肩頭的布料，“有…有東西…在吸引…項鏈…”
林啟沒有絲毫猶豫，猛地轉(zhuǎn)向，沖進了那條更狹窄、更黑暗的支管。
這里的空氣更加污濁凝滯，水面漂浮著一層厚厚的、泛著詭異油光的泡沫和腐爛的絮狀物。應(yīng)急燈幾乎完全失效，只有不知從哪個縫隙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光線，勾勒出管道模糊的輪廓。
他剛沖進來沒幾步，腳下突然一滑！
不是踩到淤泥，而是某種極其滑膩、如同厚厚油脂般的東西！
“小心！”葉離的驚呼聲響起，但已經(jīng)晚了！
林啟腳下失去平衡，扛著葉離的身體猛地向前撲倒！
噗通！
兩人重重摔進污濁粘稠的水洼里！冰冷惡臭的污水瞬間灌滿了林啟的口鼻，窒息感和濃烈的腐臭讓他眼前發(fā)黑！他掙扎著想把頭抬出水面，但手腳似乎被什么粘稠滑膩的東西纏住了！
“咳咳…唔…”葉離也被嗆得不輕，在污水中劇烈掙扎。
就在林啟奮力將頭掙扎著抬出水面，大口喘息、吐出污水的瞬間——
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就在他們摔倒的不遠處，那片散發(fā)著惡臭的、近乎靜止的污濁水洼深處……
有什么東西，在動。
不是漂浮的垃圾。
那是一團……一團盤踞在淺水底淤泥上的、微微蠕動的……東西。
它大約有半人高，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半透明的暗黃綠色，表面覆蓋著一層粘稠的、不斷分泌著油亮液體的膠質(zhì)薄膜。透過那層薄膜，隱約可見內(nèi)部盤繞著無數(shù)條細長、如同蛆蟲般的白色影子，它們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起，緩慢地、令人頭皮發(fā)麻地蠕動著。這團東西的外形并不規(guī)則，像一堆巨大而腐敗的蟲卵被強行糅合在一起，邊緣還延伸出幾根如同萎縮觸手般的肉芽，無力地搭在淤泥上。
更讓林啟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是，在這團緩慢蠕動的、噩夢般的肉團中心，似乎嵌著一點極其微弱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幽綠光芒。那光芒如同垂死的螢火，隨著內(nèi)部那些白色蛆蟲的蠕動，極其微弱地閃爍、脈動著。
一股比這管道里任何氣味都更濃烈、更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腥甜腐敗氣息，混合著強烈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輻射污染感，從那團東西上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污水的惡臭！
葉離也看到了，她的身體瞬間僵住，連嗆咳都停止了，只剩下極度恐懼帶來的、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她胸前的項鏈吊墜，那點溫潤的幽藍光芒，此刻正對著那團肉瘤中心閃爍的幽綠光芒，產(chǎn)生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共鳴般的脈動！
蟲群幼體！
貧民窟下水道里最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傳說源頭！純血教團培育的、能吞噬一切活物的恐怖溫床！
而他們，正摔倒在離它不到三米遠的污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