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如針,刺破江南煙柳。十八歲的沈硯之蹲在青石板巷口,懷里的油紙包浸出星點藥香。
他數(shù)著第三滴檐水墜落時,瞥見街角閃過一襲月白襦裙——那是揚州城首富之女蘇晚晴,此刻正攥著半卷殘頁,發(fā)間玉簪在雨中泛著冷光。
“沈公子!”少女突然轉(zhuǎn)身,裙角掃過積水,“勞煩替我送件東西?!?/p>
油紙包被塞進掌心時,沈硯之嗅到一縷若有若無的龍涎香。他望著少女匆匆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指腹摩挲著油紙邊緣凸起的紋路,赫然是幅簡化的山水輪廓。
城西破廟的銅鐘恰在此時轟鳴,驚起檐下避雨的麻雀,他忽然想起今早藥鋪收到的匿名信,信上字跡與這紋路竟出自同一人之手。
破廟蛛網(wǎng)密布,供桌上擺著半壇濁酒。沈硯之剛跨進門檻,寒光便從梁上劈落。
他旋身避開,腰間藥囊甩出七枚銀針,釘入灰墻發(fā)出嗡嗡輕響。陰影里走出個灰衣老者,左袖空蕩,腰間懸著柄纏著黑布的斷劍。
“蘇家小姐給你的?”老者嗓音似含碎冰。
沈硯之握緊油紙包:“前輩認得這東西?”
斷劍突然出鞘三寸,冷光映出老者眼角刀疤:“二十年前,這上面畫著藏盡天下武學的‘萬劍閣’入口。江湖為它血流成河,你師父莫非沒告訴你?”
驚雷在頭頂炸響。沈硯之瞳孔驟縮——師父三年前墜崖前,曾塞給他半塊刻著“寒江”二字的青銅令牌。
臨終遺言“萬劍歸一,寒江泣血”此刻突然在耳畔清晰起來。他下意識摸向懷中令牌,卻觸到一片濕潤——油紙包不知何時被劃破,露出殘頁邊緣的字跡:“寒江雪落處,孤劍映月寒”。
灰衣老者忽然劇烈咳嗽,黑血濺在斷劍上:“蘇小姐被‘血手人屠’盯上了...去城北客棧找‘飛絮閣’的人,就說‘殘卷重出,寒江現(xiàn)影’。”
話音未落,廟外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數(shù)十道黑影如夜梟般撲來,為首者手持鋸齒刀,臂間纏著染血的白綾。
沈硯之反手將殘頁塞進墻縫,銀針已扣在指間。他從未想過,自己每日抓藥問診的平靜生活,竟會因一個陌生少女的托付,卷入這場橫跨二十年的江湖迷局。
當?shù)谝幻躲y針劃破黑影咽喉時,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雨聲,如同命運的鼓點。
斷劍與鋸齒刀相撞的火花中,沈硯之瞥見街角掠過的月白身影。蘇晚晴的發(fā)簪已不見了,烏發(fā)凌亂披散,手中緊握著另一卷殘頁——原來她送來的根本不是完整之物。此刻少女眼中閃過決然,竟朝相反方向狂奔,將追殺者的注意力引向更幽深的雨巷。
“跟緊她!”鋸齒刀客暴喝。三枚透骨釘擦著沈硯之耳際飛過,釘入廟門發(fā)出悶響。
他突然福至心靈,抓起供桌上的酒壇擲向追來的黑影,同時認準蘇晚晴消失的方向躍入雨中。春寒刺骨,他卻覺得渾身熱血沸騰,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東西,正在體內(nèi)緩緩蘇醒。
雨越下越大,青石板路變得滑膩難行。沈硯之在巷陌間輾轉(zhuǎn)騰挪,忽聞前方傳來琴弦碎裂之聲。
轉(zhuǎn)角處,一座朱漆剝落的樓閣前,七八個黑衣人正圍著輛雕花馬車,車內(nèi)傳來女子清越的呵斥:“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話音未落,車窗突然綻開大片銀芒,如梨花紛飛。最前排的黑衣人慘呼倒地,咽喉處插著細如牛毛的銀針。沈硯之瞳孔劇震——這手法竟與他師父所授的“寒江十三針”如出一轍。車簾掀開,露出半張覆著面紗的臉,眼尾丹砂痣在雨中格外妖冶:“小郎君,想活命就接住了!”
一卷泛黃的絹帛破空而來。沈硯之本能地伸手握住,觸及絹帛的瞬間,掌心令牌突然發(fā)燙。身后追兵已至,他不及細想,拽著蘇晚晴的手腕便往巷尾狂奔。少女的指尖冰涼,卻在觸到他掌心令牌時猛然一顫:“你……你是寒江劍派的人?”
驚雷過后,沈硯之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我不知道。但我?guī)煾刚f過,寒江劍出,必見血光?!?/p>
他轉(zhuǎn)頭望向少女,卻發(fā)現(xiàn)她眼中倒映著自己從未見過的鋒芒——那是與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銳利,如同出鞘的劍,藏在鞘中時溫潤如玉,出鞘時便要見血封喉。
雨幕深處,城北客棧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沈硯之不知道,當他跨進那扇木門時,等待他的將是飛絮閣的機關密布,還是萬劍閣的千年迷蹤。
但此刻,他能感覺到掌心的殘卷與絹帛正在發(fā)燙,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力量,正在將他與這個風雨飄搖的江湖,緊緊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