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的指尖剛觸到李大娘家的木門，掌心便傳來粗糲的木刺扎入的痛感——門閂被暴力折斷的茬口還帶著新鮮的木屑，混著門軸斷裂的吱呀聲，在晨霧里格外刺耳。
"蘇捕快。"他側(cè)過身擋住她的視線，可那股子腥氣還是裹著松脂味竄進(jìn)鼻腔。
蘇檀的呼吸陡然急促，前世追查連環(huán)案時，每間兇案現(xiàn)場都飄著這種松脂混血腥的氣味，像極了兇手用來掩蓋傷口的止血藥味。
門內(nèi)的景象撞進(jìn)瞳孔。
土灶上的陶鍋翻倒在地，熬糊的粥黏在青磚上，凝成黑褐色的痂。
墻根處的竹籃倒扣著，幾個青杏滾到門檻邊，其中一顆還沾著暗紅的血漬。
最醒目的是從灶臺延伸到門口的拖拽痕跡——兩道并行的血印，中間夾雜著細(xì)碎的布纖維，像是被人用麻繩捆住腳踝拖行時蹭下的。
蘇檀蹲下身，指尖掠過那道血痕。
血已經(jīng)半干，觸感黏膩，混著泥沙。
她抬頭時，正見方硯站在窗邊，指尖懸在窗欞上一道新刮的痕跡前。
藏鋒錄在他袖中發(fā)燙，那些被他被動接收的線索如潮水漫過腦海：窗欞上的刮痕是鐵鉤所致，深度三寸，與馬三脖頸處的勒痕弧度吻合；地上的布纖維是粗麻質(zhì)地，與趙四尸體上捆手的繩索同批；還有那縷纏在門框鐵釘上的頭發(fā)——發(fā)尾染著靛青，和李大娘昨日在村頭曬谷場扎頭發(fā)用的藍(lán)布帶顏色一致。
"是她。"方硯低頭，從泥地里撿起一枚銅戒指。
戒面刻著朵殘缺的梅花，缺口處泛著新蹭的銅綠。
他記得張老太家那面血墻上，"救"字最后一筆的弧度，和這枚戒指的內(nèi)圈弧度完全重合——兇手用沾血的手抓過墻，戒指壓出了印記。
蘇檀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前世李大娘是在第七日被發(fā)現(xiàn)在后山的枯井里，尸體手腕戴著這枚戒指，戒面的梅花缺了半瓣，當(dāng)時她以為是跌落時撞的，現(xiàn)在看，分明是兇手故意掰斷的標(biāo)記。
"去西頭的破酒館。"方硯突然開口，藏鋒錄的灼燒感順著脊椎爬進(jìn)太陽穴，他自動串聯(lián)起所有線索：松脂味是松溪縣產(chǎn)的止血藥，馬三脖頸的勒痕來自船錨鉤，趙四的明礬血是為了拖延村民報官的時間——這些都指向青陽城碼頭的"鐵錨幫"，而鐵錨幫的二當(dāng)家，左手少一根小指。
蘇檀愣了一瞬，隨即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碼頭那票走私鹽的？"前世她查案時，鐵錨幫確實(shí)在青陽城活動，但當(dāng)時線索斷在他們老大身上，沒想到竟是二當(dāng)家。
兩人穿過村巷時，李大人帶著兩個捕快跌跌撞撞跟上來："方公子！
蘇捕快！
要帶人嗎？
我這就回衙門調(diào)——"
"不用。"方硯頭也不回，"人多打草驚蛇。"他能感覺到藏鋒錄在發(fā)燙，那些自動生成的邏輯鏈里，兇手此刻應(yīng)該還沒轉(zhuǎn)移李大娘——松脂味里混著潮濕的霉味，是廢棄倉庫的味道，而青陽城最破的倉庫，就在鐵錨幫碼頭的舊鹽倉后面。
破酒館的門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昏黃的燈光。
酒客們見穿捕快服的蘇檀進(jìn)來，紛紛縮著脖子往角落挪。
方硯注意到最里間的老酒鬼突然嗆了口酒，渾濁的眼睛在蘇檀腰間的捕快腰牌上多停了半秒——他袖口沾著松脂，左手藏在桌下，小指的位置空蕩蕩的。
"這位爺。"蘇檀扯了把方硯的衣袖，故意提高聲音，"上次在碼頭見的那艘運(yùn)鹽船，船老大是不是少根小指？"
老酒鬼的喉結(jié)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揽p。
方硯的藏鋒錄突然灼痛，他看見老酒鬼瞳孔收縮的微表情，聽見他加快的心跳聲——這是被說中的反應(yīng)。
"大...大妹子說啥呢。"老酒鬼干笑兩聲，"我就是個打漁的。"
蘇檀沒接話，從懷里摸出那枚銅戒指，"見過這東西嗎？
李大娘家丟的，她男人王五上個月才給她打的。"
老酒鬼的目光瞬間黏在戒指上，又猛地移開，"沒...沒見過。"
方硯上前一步，指尖輕輕碰了碰老酒鬼的袖口。
藏鋒錄的灼熱感中，他"看"到了畫面：昨夜子時，老酒鬼跟著兩個蒙面人進(jìn)了舊鹽倉，手里提著帶鐵鉤的繩索，松脂味從他腰間的藥囊里散出來。
"舊鹽倉。"方硯突然開口，"后巷第三間，門閂用鐵絲纏著。"
老酒鬼的臉?biāo)查g煞白，轉(zhuǎn)身就要跑。
蘇檀早有準(zhǔn)備，一腳勾住他的凳腿，他"撲通"摔在地上，左手小指的斷口露出來——裹著滲血的紗布，和張老太說的"戴斗笠的，左手少根指頭"分毫不差。
"說！
李大娘在哪？"蘇檀抽出腰間的短刀，刀尖抵在老酒鬼喉結(jié)上。
"鹽...鹽倉最里面的地窖！"老酒鬼抖得像篩糠，"他們說...說等拿到令牌就放人！"
方硯和蘇檀對視一眼。
令牌？
張老太家那枚青銅梅花令牌！
原來兇手一直盯著的，是方父留下的東西。
舊鹽倉的木門被蘇檀用刀挑開，霉味混著松脂味撲面而來。
兩人貓著腰往里挪，月光從破窗漏進(jìn)來，照見墻角堆著的麻繩、鐵鉤，和半袋沒撒完的明礬——和趙四案發(fā)現(xiàn)場的一模一樣。
地窖的入口在鹽倉最里面，蓋板上壓著塊磨盤。
方硯剛掀開半寸，就聽見下面?zhèn)鱽砟：纳胍鳌?/p>
蘇檀急忙蹲下，合力推開磨盤，順著繩子滑下去。
地窖里很黑，只有墻根的油燈閃著豆大的光。
李大娘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塞著破布，看見蘇檀時眼睛瞬間亮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
"別怕。"蘇檀快速割斷繩索，"我們帶你出去——"
"砰！"
地窖的蓋板突然被重重合上，震得墻根的油燈晃了晃，投下?lián)u晃的影子。
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鞋底碾過碎鹽粒的"沙沙"聲，像極了前世兇手逼近時的心跳。
方硯迅速拽著蘇檀躲到酒壇后面。
腳步聲在窖口停住，接著是鑰匙轉(zhuǎn)動的脆響——鎖上了。
"老大，那女捕快和書生跟來了。"是老酒鬼的聲音，帶著哭腔，"地窖鎖死了，他們跑不了！"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把令牌拿來，咱們就送他們?nèi)ヒ娎畲竽铩?
蘇檀的手按在短刀上，方硯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汗。
藏鋒錄的灼熱感此刻卻平靜下來，他望著地窖角落那盞將滅未滅的油燈，突然笑了——兇手以為鎖死了地窖，卻不知道后墻有個老鼠洞，剛好能容一人通過。
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鑰匙串的叮當(dāng)響。
方硯和蘇檀屏住呼吸，目光同時投向墻根那個巴掌大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