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的辦公室,他指尖夾著的打火機反復開合,金屬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對面坐著的私家偵探陳默額頭滲出細汗。
“蘇晴在哪里,”林慕終于開口,“七年了,還是沒找到嗎?”
七年來,從國內(nèi)到國外,動用了所有人脈,卻只得到“查無此人”的回復。
但他不知道,陳默的公文包里,正躺著一疊剛打印出來的照片——照片上的蘇晴穿著夜店服務員的衣服,眼神麻木得像塊石頭。
陳默喉結(jié)滾動,避開林慕銳利的目光,“林總,我們……還在排查。您知道,當年她消失得太徹底,沒有留下任何軌跡……”
“是嗎?”林慕猛地將打火機拍在桌上,火苗“噌”地竄起又熄滅,嚇得陳默肩膀一縮。
“我花了七位數(shù)讓你找一個人,你告訴我‘還在排查’?”他傾身向前,“陳默,你最好想清楚,騙我的后果是什么。”
陳默的心跳如鼓。
早在三年前,他就鎖定蘇晴的行蹤,準備向林慕匯報時,林慕的母親——那位永遠端莊得體的林夫人,帶著律師出現(xiàn)在他的偵探所。
沒有威脅,只有一張數(shù)額遠超林慕傭金的支票,和一份封口協(xié)議。
“林慕需要向前看,”林夫人的聲音溫柔卻冰冷,“那個女人只會毀了他。你只要忘了你找到的東西,這些錢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p>
“林總,”陳默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拳頭,“有些情況……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圍。也許……蘇小姐當年離開,就是不想被找到呢?”
“她不想被找到?”林慕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低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自嘲和痛苦,“她把我拉黑,撕碎我的生活,現(xiàn)在告訴我她不想被找到?”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著陳默,“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陳默。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陳默狼狽地逃離會議室,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他坐在車里,看著手機里三年前蘇晴在工地上彎腰搬磚的照片,又看看短信里剛到賬的、那串冗長的數(shù)字。
林慕眼中的偏執(zhí)和痛苦他看得真切,可林家的勢力如同無形的網(wǎng),早已買斷了所有指向蘇晴的線索。
此刻,林慕站在會議室窗前,看著陳默的車消失在大廈門口,他不知道,母親今早剛來過這里,在他常坐的沙發(fā)上放了一杯溫牛奶,就像七年前他熬夜時她做的那樣。
更不知道,那杯牛奶里摻了微量的鎮(zhèn)靜劑,而他派去的偵探,早已被母親用金錢和權(quán)力堵死了所有匯報的渠道。
他以為自己在追逐一個消失的幻影,卻不知真相近在咫尺,卻被最親的人用“為你好”的名義,砌成了一堵無法逾越的高墻。
而墻的另一邊,蘇晴正一步步踩進生活的泥沼,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被買斷的不只是偵探的嘴,還有那段被現(xiàn)實碾碎的過往,和一個男人七年來從未熄滅的、尋找愛人的執(zhí)念。
凌晨三點,林慕睜著眼盯著天花板。
小花死了。
這個認知像枚生銹的釘子,在他太陽穴里日夜敲打。
恒溫箱的冰冷觸感還殘留在指尖,毛線球上消散的肥皂味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他用七年時間勉強筑起的堤壩。
抑郁癥順著失眠的縫隙鉆回體內(nèi),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
他掀開絲滑的被單,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落地窗映出他的影子,無堅不摧卻只是只紙老虎。
床頭柜上的安眠藥瓶已經(jīng)空了。
他擰開新的一瓶,白色藥片滾落在掌心,像極了小花臨死前蜷縮的爪子,他想起在紐約的深夜,小花總會跳上他的書桌,用腦袋蹭他握筆的手,呼嚕聲是唯一的白噪音。
而現(xiàn)在,只有秒針走動的“滴答”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敲得他耳膜生疼。
“主人主人,有什么可以幫您?”
虛擬管家的電子音突然響起,嚇得他手一抖,藥片撒了一地。
他煩躁地揮手:“滾。”
屏幕暗下去,卻在他視網(wǎng)膜上投下蘇晴的臉。
是七年前她在圖書館打盹的樣子,陽光落在她發(fā)梢,鼻尖沾著墨水漬。
他猛地閉上眼,卻有更多畫面涌進來——暴雨夜她濕透的背影,退學申請上劃破紙背的字跡,還有他抱著小花蹲在梧桐樹下,落葉覆滿肩頭的絕望。
他跌坐在地毯上,抓起沙發(fā)邊的毛絨玩具——那是小花最喜歡的老鼠玩偶,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貓薄荷味。
他把臉埋進去,貪婪地呼吸,卻只聞到灰塵和消毒水的味道,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味。
抑郁癥復發(fā)的感覺像沉入深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咸澀的痛苦,思維變得遲緩,胸口像壓著巨石,連抬手拿水杯都需要耗盡全身力氣。
他曾以為靠工作能麻痹自己,用并購案的快感填補空洞,可當夜深人靜,所有偽裝轟然倒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對蘇晴的瘋狂思念。
他踉蹌著走到酒柜前,灌下整杯威士忌,手機屏幕亮著,停在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通話記錄停在七年前被拉黑的那天。
他知道所有人都勸他“向前看”,可他們不懂,蘇晴是他唯一的浮木,現(xiàn)在浮木斷了,他只能沉得更深。
天快亮時,他終于在沙發(fā)上蜷縮著睡去,夢里是紐約的冬天,他抱著小花站在雪地里,蘇晴穿著紅色的大衣向他跑來,笑容溫暖得能融化冰雪。
可當他伸手去抓,她卻像煙一樣散開,只剩下漫天飛雪和小花冰冷的身體。
他猛地驚醒,渾身冷汗。
凌晨四點,林慕盯著書桌玻璃下那張泛黃的拍立得——蘇晴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打盹,他偷偷親吻她的側(cè)臉,指尖劃過玻璃上她的臉,突然像觸到通了電的冰錐,整只手劇烈地抖起來。
“蘇晴不會死了吧?”
這個念頭毫無預兆地楔進太陽穴。不是疑問,而是某種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爬滿全身。
七年來,他無數(shù)次設想她的處境:或許在某個城市打工,或許嫁人生子,或許……早已不在人世。
小花的死帶走了最后一絲與她的“活物連接”,此刻空蕩的臥房里,連空氣都在叫囂著這種可能性。
顫抖從指尖蔓延至肩膀,他想抓住桌沿穩(wěn)住身體,卻碰倒了旁邊的相框,蘇晴的笑臉摔在地上。
這碎裂聲成了引爆器,胸腔里的恐慌瞬間炸開——呼吸困難,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帶著鈍痛,眼前開始發(fā)黑,墻壁在扭曲,天花板壓下來,帶著想象中屬于“死亡”的味道。
這是抑郁癥軀體化的尖嘯。
他踉蹌著撲向藥柜,指甲在玻璃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抗抑郁藥的白色藥瓶在顫抖的掌心晃蕩,標簽上的“每日一片”越來越模糊。蘇晴死了……這個念頭像復讀機一樣在腦海里循環(huán),每一個字都砸在神經(jīng)上,讓他渾身發(fā)冷,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不會的……她那么能扛……”他喃喃自語,聲音卻虛弱得像風中殘燭。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擰開藥瓶,倒出的藥片不是一片,而是三把,白色的藥片堆在掌心,理智在尖叫“不能吃”,但顫抖的身體和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卻在嘶吼“吃掉它們”。
“只要不抖了……只要不想了……”
他猛地將藥片全塞進嘴里,干咽下去,苦澀的藥粉粘在喉嚨里,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扶著藥柜滑坐在地,后背抵著冰冷的木板,看著掌心殘留的藥屑,藥片開始發(fā)揮作用,神經(jīng)被強行麻痹,顫抖漸漸平息,思維變得遲鈍而模糊。
他靠著藥柜,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腦子里只剩下一個混沌的念頭:
如果蘇晴真的死了,那他用七年時間筑起的、名為“尋找”的牢籠,究竟在囚禁著誰?
清晨的陽光透過別墅的落地窗,保姆陳姨端著醒酒湯敲響主臥房門時,屋里靜得像座墳墓。
“先生?您醒了嗎?”她提高音量,叩門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卻只有死寂回應。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陳姨。
她擰動門把手,發(fā)現(xiàn)門從內(nèi)側(cè)反鎖,用力推也紋絲不動,透過門縫,她瞥見床頭柜上翻倒的威士忌酒瓶,以及散落一地的白色藥片——那是林慕一直吃的抗抑郁藥。
“先生!林先生!”陳姨嚇得臉色煞白,撞門的力道震得門框嗡嗡作響。
當她用備用鑰匙打開門時,看到的是讓她魂飛魄散的一幕:林慕面朝下趴在地毯上,手邊是摔碎的玻璃杯,深色酒液混著白色藥粉浸透了波斯地毯,他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酒精和藥味,怎么搖晃都毫無反應。
救護車的鳴笛聲撕裂了富人區(qū)的寧靜。
醫(yī)護人員將昏迷的林慕抬上擔架時,他的指尖還保持著攥緊藥瓶的姿勢,腕上的名貴腕表刮花了一道深痕。
陳姨攥著手機,手抖得幾乎撥不出林夫人的電話,屏幕上“120”的通話記錄還亮著,映著她驚慌失措的臉。
急診室的燈光慘白刺眼。
林慕躺在病床上,胃管從鼻腔插入,連接著嗡嗡作響的洗胃機。
林夫人抓著醫(yī)生的白大褂,珍珠耳環(huán)隨著顫抖的下頜晃動:“醫(yī)生!我兒子怎么樣了?他怎么會突然……”
“林夫人,請冷靜?!敝髦吾t(yī)生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病人是酒精與抗抑郁藥物過量導致的急性中毒,幸虧送來得及時,洗胃后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他頓了頓,語氣凝重,“他的抑郁癥伴有嚴重的軀體化癥狀,這次明顯是刻意過量用藥,屬于……自殺傾向的表現(xiàn)。”
“自殺?”林夫人踉蹌著后退一步,扶住墻壁才沒倒下。
她想起兒子總是通紅的眼眶,想起他抱著小花恒溫箱時的絕望,“怎么會這樣……他不是已經(jīng)好多了嗎?我們給他請了最好的醫(yī)生……”
“抑郁癥,尤其是心因性的,”醫(yī)生嘆了口氣,將診斷報告遞給她,“藥物和心理干預只是輔助。他心里有個解不開的結(jié),像顆定時炸彈,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愿意走出來,外界的幫助才能真正起效,強行干預,反而可能……”
林夫人看著報告上“心因性抑郁急性發(fā)作”的字樣,耳邊嗡嗡作響。
她一直以為買斷偵探的消息、送兒子出國、用財富堆砌起屏障,就能讓他忘了那個叫蘇晴的女人,可現(xiàn)在才明白,有些傷口,藏得越深,潰爛得越狠。
林慕在VIP病房醒來時,陽光正照在輸液瓶上,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墜入靜脈。
胃里翻江倒海的絞痛還在,但更讓他窒息的是清醒后的現(xiàn)實——他沒死成,又被拽回了這個充滿蘇晴幻影的世界。
“醒了?感覺怎么樣?”林夫人立刻撲到床邊,眼圈紅腫。
林慕?jīng)]看她,目光落在天花板的吊燈上,“沒事?!?/p>
他抬起左手,輸液針管被膠帶固定在蒼白的手背上,針孔周圍泛起青紫,他面無表情地伸手去扯膠帶。
“你干什么?!”林夫人驚呼著去攔,“醫(yī)生說還要觀察……”
“不用。”林慕甩開她的手,硬是把針管拔了出來,鮮血瞬間滲出,他掀開被子坐起身,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像沒感覺到疼痛,他像是無事發(fā)生一樣,撥通了總裁特助小劉的電話,“劉特助,把我的西裝拿來?!?/p>
“西裝?你剛脫離危險!”林夫人急得想掉淚,“醫(yī)生說你需要休息,你的抑郁癥……”
“我的抑郁癥,”林慕打斷她,終于轉(zhuǎn)過頭,眼神平靜得可怕,“醫(yī)生不是說了嗎?等我自己想開?!彼读顺恫√柗念I口,露出鎖骨處未消的紅痕,“現(xiàn)在我想開了,我要去公司開會。下午有個跨國并購案,不能耽誤?!?/p>
他穿上特助送來的備用西裝,動作利落地穿上,仿佛剛才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的人不是他。
林夫人看著兒子挺直的脊背,看著他系領帶時依舊穩(wěn)定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他不是想開了,他是把所有崩潰都壓進了更深的地方,用工作這座冰山,來掩蓋底下洶涌的巖漿。
當林慕系好領帶,對著鏡子整理衣襟時,鏡中的男人西裝革履,面色雖蒼白卻眼神銳利,仿佛又是那個運籌帷幄的青年企業(yè)家。
只有他自己知道,胃里殘留的藥味和心口密密麻麻的鈍痛,正在提醒他:有些傷口,不是假裝看不見,就不會流血,而他選擇用無休止的忙碌,來維持這具名為“林慕”的軀殼的正常運轉(zhuǎn),直到下一次崩塌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