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檀香氣息,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爭先恐后鉆入顧晚星的鼻腔。意識在粘稠的黑暗里沉浮,每一次試圖掙扎,都換來喉間刀刮般的劇痛,有什么苦澀腥臊的液體正強行灌入她的咽喉。身體沉重得不像自己的,眼皮更是被粘住一般,只有耳朵里灌滿了嘈雜的嗡嗡人聲,裹挾著尖銳的哭泣,攪得她腦髓生疼。
“……時辰到了,送她上路,莫讓晦氣沖撞了禹哥兒轉(zhuǎn)世投胎!”
“克死丈夫的災(zāi)星,早該填井!”
“灌!給她灌干凈了,利索些!”
一股更蠻橫的力道鉗制住她的下頜,粗糙的手指帶著汗酸氣,死死抵開她的牙關(guān)。那令人窒息的苦澀藥液再度洶涌地倒灌進來,灼燒著她的食道,逼得殘存的求生意志在胸腔里炸開。
不——!
顧晚星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被一片刺目的慘白占據(jù)。頭頂是粗陋的原木棺材板,縫隙里漏下靈堂昏黃跳躍的燭光。濃烈的香燭味、劣質(zhì)紙錢焚燒后的焦糊氣、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濃稠的死亡氣息,混雜著強行灌入的藥味,構(gòu)成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景。身下是硬邦邦的薄板,硌得她骨頭生疼。
她死了?還是……
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裹挾著濃重的絕望與冰冷,如同冰錐狠狠扎入腦?!粡埳n老刻薄的臉(林守山,她的“養(yǎng)父”),幾個面色不善的族老圍逼,還有那碗散發(fā)著不詳氣息的褐色藥汁……“克死丈夫的災(zāi)星,活著也是禍害!喝了它,去底下給禹哥兒賠罪!” 冰冷的命令,不容抗拒。
原身殘留的巨大恐懼幾乎要將她再次拖入黑暗。顧晚星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劇痛混合著滿嘴血腥的鐵銹味,讓她混亂的意識驟然凝聚。
她,顧晚星,二十一世紀新式茶飲品牌“星野”的創(chuàng)始人,剛剛還在一場新品發(fā)布會的路上!一場刺耳的剎車聲和猛烈的撞擊……然后就是這口該死的棺材!她穿越了!穿成了一個被夫家宗族灌了藥,準備活埋殉葬的倒霉寡婦!
“呃……” 喉管被藥液灼燒,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嗆咳,微弱的聲音在狹小的棺材里悶響。
“停!” 棺材外,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驚疑響起,是那個主持灌藥的族老,“里頭……是不是有動靜?”
“七叔公,您聽岔了吧?那藥下去,神仙也得閉眼!” 另一個聲音諂媚又帶著不耐煩,“趕緊蓋棺,吉時耽誤不得!”
“就是,快些,這災(zāi)星多喘一口氣,都是禍害!”
蓋棺?活埋?!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在顧晚星體內(nèi)爆發(fā),壓倒了身體的虛弱和喉嚨的劇痛。她凝聚起全身殘存的力氣,蜷起雙腿,用盡吃奶的力氣,狠狠蹬向頭頂那塊象征死亡的棺材板!
“砰——!”
一聲悶響,緊接著是木頭斷裂的刺耳“咔嚓”聲!
沉重的棺蓋被她這垂死爆發(fā)的一腳踹得歪斜裂開,燭光猛地涌入,刺得她下意識閉眼。新鮮的、帶著濕冷草木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腑,瞬間驅(qū)散了棺材里令人窒息的渾濁。
靈堂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還有她自己劇烈如擂鼓的心跳,在空曠的靈堂里回蕩,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顧晚星掙扎著,雙手扒住棺材邊緣,猛地坐起身!藥效未退,眩暈感襲來,她用力甩了甩頭,散亂的長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她大口喘息著,像一條擱淺瀕死的魚重新回到水里。
映入眼簾的,是幾張因極度驚駭而扭曲變形、慘白如紙的臉孔。為首一個干癟老頭,穿著漿洗得發(fā)硬的深藍布褂,手里還端著一個青花粗瓷碗,碗底殘留著幾滴詭異的褐色藥汁——正是剛才灌她毒藥的族老。他那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眼珠子幾乎要從深陷的眼窩里掉出來,布滿老年斑的手抖得如同秋風(fēng)里的枯葉,碗里的殘藥都潑灑到了他同樣深色的褲子上。
周圍幾個幫兇模樣的壯漢,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臉上混雜著恐懼、難以置信和一絲見鬼了的悚然。
靈堂正中央,懸掛著一張放大的黑白遺像。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模糊,眼神似乎帶著點木訥,正是她這具身體短命的丈夫林禹。遺像前,香燭繚繞,供品堆疊,一派肅穆的死亡氣息。然而此刻,這肅穆被顧晚星這棺材里坐起的“詐尸”徹底粉碎。
“啊——!鬼!鬼啊!” 短暫的死寂后,一聲凄厲變調(diào)的尖叫劃破空氣,是跪在角落里的一個中年婦人,她連滾帶爬地向后退去,撞翻了身后的條凳。
恐慌如同瘟疫瞬間蔓延。人群騷動起來,驚叫聲、倒吸冷氣聲、推搡跌倒聲亂成一團。
顧晚星的目光卻越過這群驚慌失措、丑態(tài)畢露的人,牢牢鎖在靈堂角落。
那里,兩個小小的身影,披著粗糙的麻布孝服,像兩株被遺忘在寒風(fēng)里的幼芽,孤零零地跪坐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男孩約莫七八歲,身量單薄,一張小臉繃得死緊,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對抗著什么??赡请p黑沉沉的眼睛深處,翻涌著顧晚星一眼就能看穿的、被強行壓抑的恐懼和絕望,像受傷的幼獸,戒備又茫然。他叫林風(fēng),是林禹留下的長子。
依偎在他身邊,緊緊抓著他胳膊的是個更小的女孩,大概五六歲。她的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身體微微打著顫,顯然病得不輕。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滿了懵懂的驚惶和淚水,像受驚的小鹿,每一次抽泣都讓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一下。她是林露,林禹的幼女。
兩個失去父親的孩子,此刻還要面對母親(或者說繼母)被活埋的慘劇。那巨大的無助和恐懼,幾乎要從他們小小的身體里溢出來。
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洶涌的怒火瞬間沖垮了顧晚星喉間的灼痛和身體的眩暈。不是為了原身,是為了眼前這兩個被這吃人宗族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孩子!
“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碎裂聲炸響!
顧晚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從棺材里探出大半個身子,沾著泥污和冷汗的手,快如閃電般揮出,狠狠掃向族老手中那個罪惡的青花瓷藥碗!
粗瓷碗砸在堅硬的青磚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殘留的褐色藥汁濺開,如同潑灑的污血,星星點點沾染在族老深色的褲腳和周圍人的鞋面上。
“啊!” 族老驚叫一聲,下意識后退,渾濁的老眼里終于不再是單純的驚駭,而是染上了真切的恐懼。
整個靈堂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顧晚星這兇狠的一摔震懾住了,連驚呼都卡在了喉嚨里。
顧晚星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刮過在場每一張或驚懼或心虛的臉。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翻騰著原身的悲憤和屬于顧晚星的彪悍,借著藥力激發(fā)的最后一股狠勁,聲音嘶啞卻如同金鐵交鳴,清晰地砸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想活埋老娘?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她抬手,用沾著泥污和汗水的袖子,狠狠抹去嘴角殘留的藥漬和一絲血跡,動作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狠厲。然后,她的目光越過呆若木雞的眾人,直直投向角落里那兩個嚇傻了的孩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宣告,響徹整個死寂的靈堂:
“閻王爺說了!我陽壽未盡,命不該絕!他老人家特地放我回來——”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擲地有聲:
“管教你們這群黑心爛肺的惡人!順便,好好守著我的孩子,旺我的茶山!”
“克夫?”她嘴角扯出一個冰冷又嘲諷的弧度,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族老,“老娘偏要旺子!旺茶!旺得這云茗鎮(zhèn),天翻地覆!”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晚星眼角的余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靈堂角落通向院子的那扇木門門檻處——一片不起眼的、濕潤的青黑色苔蘚上,幾道凌亂、深陷的拖拽痕跡,猙獰地印在那里,方向直指院中那口幽深的老井。
一股寒意,無聲無息地順著脊椎爬了上來,與原身記憶深處那口吞噬了生母的冰冷井水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