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井水，濃重刺鼻的腐臭，滑膩濕冷的淤泥，還有那慘白猙獰、帶著致命裂痕的顱骨……井底地獄般的景象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鬼手，死死攥著顧晚星的心臟，將她往窒息的深淵拖拽。半枚沾滿污泥、觸手冰涼的玉扣，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嵌在她染血的左手掌心！那斷裂的茬口，那繁復的纏枝蓮紋，那點幽暗的瑪瑙紅……與記憶里七叔公煙桿上墜著的那一枚，嚴絲合縫！
鈍器重擊！拋尸井底！玉扣為證！
殺母之仇！血海深仇！
巨大的悲憤和冰冷的殺意如同洶涌的巖漿在顧晚星胸中沖撞，幾乎要將她殘存的理智徹底焚毀！她死死攥著那半枚玉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劇痛，卻遠不及心頭被撕裂的萬分之一！
“拉我上去！” 嘶啞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從她喉嚨深處擠出，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和刻骨的寒意，在狹窄的井底回蕩。
井口上方，林澗深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立刻傳來：“抓穩(wěn)！”
麻繩猛地繃緊！籮筐劇烈晃動，冰冷的井水濺起，拍打在顧晚星臉上，帶來一絲短暫的刺激。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抓緊籮筐邊緣，左手死死護住那半枚玉扣和胸前的馬燈。身體隨著籮筐快速上升，粗糙的井壁摩擦著竹篾，發(fā)出刺耳的“沙沙”聲。井口那灰蒙蒙的天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如同從地獄重返人間，卻帶著更深的寒意。
“嘩啦！”
籮筐終于被拉出井口，重重地擱在冰冷的青石井臺上。
刺眼的天光讓顧晚星下意識地瞇起了眼。她渾身濕透，沾滿淤泥，散發(fā)著濃重的腐臭氣息，如同剛從墳墓里爬出的泥偶。冰冷的晨風吹過濕透的麻衣，激得她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格格作響。右肩和右手的傷口在冰冷的刺激下，痛楚更加尖銳。
林澗深迅速解開樹干上的繩結，一步跨到井臺邊。當他看清籮筐里顧晚星的狀態(tài)，尤其是她臉上那混合著極致悲憤、冰冷殺意和巨大虛弱的復雜神情時，饒是見慣了山林險惡，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他銳利的目光瞬間掃向顧晚星緊攥的左拳，那指縫間，似乎有溫潤的光澤和……污泥？
“下面……” 林澗深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顧晚星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刺入林澗深的眼底！她沒有說話，只是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緩緩攤開了緊握的左手！
掌心，污泥與暗紅的血污交織。那半枚斷裂的玉扣，靜靜地躺在污穢之中，纏枝蓮紋精細繁復，中央那點暗紅的瑪瑙石，在晨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妖異的光澤！玉扣邊緣的斷裂茬口，新鮮得如同剛剛碎裂！
林澗深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他死死盯著那半枚玉扣，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毒蛇！作為護林隊長，他對痕跡和物證有著本能的敏銳！這玉扣的紋路，這斷裂的茬口……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閃電，射向井臺內(nèi)側那片濕滑苔蘚上猙獰的拖痕！再聯(lián)想到顧晚星之前關于林禹暴斃當夜的質問……
一個冰冷而恐怖的真相，如同巨大的冰山，轟然浮出水面！
“七……” 林澗深喉嚨里滾出一個壓抑的音節(jié)，后面的話卻硬生生卡住，臉上的肌肉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微微抽搐。他猛地看向顧晚星，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里，翻涌著驚濤駭浪！不再是單純的疑惑或警惕，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深沉的憤怒，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痛楚。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顧晚星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從何而來！明白了這口井吞噬的，是怎樣的血淚冤屈！
“走！” 林澗深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如同繃緊的弓弦！他不再多問，一把將渾身冰冷顫抖、幾乎虛脫的顧晚星從籮筐里半扶半拽地拉出來。他動作迅速而有力，脫下自己身上那件沾著泥點和晨露的靛藍色工裝外套，不由分說地裹在顧晚星濕透、散發(fā)著惡臭的身上，試圖給她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和遮蔽。
“回柴房！立刻！” 他聲音低沉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四周寂靜的甬道，“這里不能久留！”
顧晚星裹著帶著林澗深體溫和山林氣息的粗糙工裝，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她將左手緊攥成拳，那半枚冰冷的玉扣死死抵著掌心未愈的傷口，帶來尖銳的痛楚，卻讓她混亂激蕩的心神有了一絲詭異的清明。她咬著牙，在林澗深的攙扶下，拖著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挪，踉蹌著朝柴房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牽扯著全身的傷痛，也牽扯著心頭那血淋淋的傷口。
甬道寂靜。只有兩人沉重而壓抑的腳步聲，以及顧晚星無法抑制的、因寒冷和劇痛而發(fā)出的細微抽氣聲。
終于，柴房那扇破敗的木門近在眼前。
林澗深警惕地左右張望，確認無人尾隨后，迅速拉開柴房門，將顧晚星幾乎是半推了進去，自己則留在門外，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石像。
“娘！” 柴房內(nèi)，一直緊張蜷縮在妹妹身邊的林風，看到顧晚星這副渾身濕透、裹著陌生男人外套、散發(fā)著惡臭、臉色慘白如鬼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猛地撲了過來，小小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他驚恐地看著顧晚星肩頭再次被泥水浸透的包扎和染血的右手，再聞到那股濃烈的腐臭氣味，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你……你怎么……”
“沒事……風兒別怕……” 顧晚星強撐著嘶啞安撫，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她推開林風攙扶的手，踉蹌著走到干草堆旁，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跌坐下去。冰冷的濕氣和井底的陰寒仿佛浸入了骨髓，讓她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格格作響。
林露似乎被驚擾，在昏睡中不安地蹙了蹙眉，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嚶嚀。
顧晚星立刻掙扎著湊過去，用冰涼的手背探了探孩子的額頭。還好，溫度已經(jīng)降到接近正常，呼吸也平穩(wěn)綿長。這微小的慰藉，如同黑暗中的一點螢火，支撐著她沒有徹底倒下。
她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大口喘息著，試圖平復翻江倒海般的情緒和身體的劇痛。左手依舊死死攥著那半枚玉扣，冰冷的觸感提醒著她血海深仇。下一步怎么辦？拿著這證據(jù)去質問七叔公？去報官？在這宗族勢力盤根錯節(jié)、林守山虎視眈眈的云茗鎮(zhèn)，無異于以卵擊石！陳墨竹的威脅猶在耳邊，臺資的陰影籠罩上空……
絕望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她淹沒。
就在這時，柴房那扇破敗的木門，再次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不是林澗深。
一個佝僂、枯瘦的身影，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
是阿茶婆！顧晚星的婆婆，林禹和林守山的母親！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靛藍布衣，滿頭稀疏的銀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松散的小髻。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渾濁而空洞，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手里端著一個粗陶碗，碗里盛著一點渾濁的米湯，正顫巍巍地、如同盲人般摸索著門框，想要進來。
“阿……阿婆？” 蜷縮在顧晚星身邊的林風，看到阿茶婆，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小臉上帶著一絲畏懼和茫然。阿茶婆自從林禹死后，就變得沉默寡言，時常神情恍惚，族人背地里都說她是傷心過度，癡傻了。
阿茶婆似乎沒有聽見林風的呼喚，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掃過柴房內(nèi)，目光在渾身狼狽、散發(fā)著惡臭的顧晚星身上停頓了一瞬，又毫無波瀾地移開。她端著碗，腳步蹣跚地往里走，似乎是想把米湯放在某個地方。
柴房內(nèi)本就狹小昏暗，堆滿了雜物。阿茶婆摸索著，腳步虛浮，眼看就要走到供奉著林家祖先牌位（林禹的牌位也臨時放在這里）的那張破舊供桌前。
顧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強撐著想要提醒，但喉嚨干澀嘶啞，一時竟發(fā)不出聲音。
就在阿茶婆顫巍巍地走到供桌前，準備放下米湯碗的剎那！
意外發(fā)生了！
她枯瘦如同雞爪般的手，不知是無力還是“失手”，手中的粗陶碗猛地一滑！
“哐當——！”
一聲刺耳的碎裂聲炸響！
盛著渾濁米湯的粗陶碗，狠狠砸在供桌邊緣！陶片四濺！渾濁的液體潑灑開來，瞬間打濕了供桌邊緣，也濺到了供桌最前面、那個寫著“林禹”名字的嶄新靈牌上！
更讓人驚駭?shù)氖?，那滑脫的碗，其下墜的力道，竟然帶倒了林禹的靈牌！
沉重的木制靈牌被碗底狠狠一撞，猛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 林風嚇得失聲驚叫！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直跌坐在墻角的顧晚星，不知哪來的力氣，如同被注入了一股蠻勁，身體猛地向前一撲！她的動作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瞬間發(fā)黑！但她不管不顧，伸出那只包裹著染血布條、劇痛鉆心的右手，如同閃電般抓向那倒下的靈牌！
指尖堪堪觸碰到冰冷的木質牌位邊緣！
“啪！”
一聲悶響！
顧晚星的手終究慢了一線！靈牌的下半部分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青磚地面上！但萬幸的是，牌位并未完全摔碎，只是底座邊緣磕掉了一小塊木屑。
而顧晚星的身體也因為這一撲的力道，重重地摔倒在地，右手正好按在了碎裂的陶片上！尖銳的陶片瞬間刺穿了本就染血的布條，深深扎入皮肉！
“呃！” 鉆心的劇痛讓她悶哼出聲，鮮血瞬間從新的傷口處涌出，染紅了地面碎裂的陶片和渾濁的米湯。
“娘！” 林風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過來。
然而，顧晚星卻仿佛感覺不到那錐心的疼痛。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手中緊緊抓住的那半截林禹靈牌上！
剛才那一撲一抓，她雖然沒能完全接住牌位，但手指在慌亂中，似乎……似乎碰到了牌位的底部？一種極其輕微的、異樣的感覺從指尖傳來——那牌位的底部，入手的感覺，似乎……不是實心的？！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她不顧右手鮮血淋漓的劇痛，掙扎著坐起身，將手中那半截沉重的靈牌翻轉過來！
昏暗中，借著門口透進來的微光，她顫抖的手指摸索著牌位平滑的底部。
突然！
她的指尖在牌位底座靠近邊緣的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凹陷處，猛地一頓！
那里！有一條比頭發(fā)絲還細的縫隙！環(huán)繞著底座邊緣！
這牌位……底部是中空的？！
顧晚星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謬的猜測瞬間攫住了她！亡夫日記里提到的鐵盒！貢茶秘方！難道……難道林禹臨死前，將東西藏在了……自己的靈牌里？！藏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最不可能被搜查的地方？！
巨大的震驚和一絲絕境中窺見生機的狂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她甚至忘記了右手的劇痛，忘記了井底的恐怖，忘記了陳墨竹的威脅，忘記了七叔公煙桿上的玉扣！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燃燒著驚疑火焰的眼睛，如同兩把利劍，直直刺向依舊僵立在供桌前、神情“呆滯”、仿佛對剛才一切毫無所覺的阿茶婆！
渾濁空洞的眼神？失手打翻米湯？撞倒靈牌？
這一切……真的是意外嗎？！
顧晚星死死盯著阿茶婆那雙渾濁的、仿佛蒙著一層厚厚陰翳的眼睛，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一切偽裝的銳利和冰冷，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劈向死寂的柴房：
“您裝聾作啞……” 她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巨大的壓迫感，“是在等真兇露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