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被骨狼撲倒的瞬間,世界只剩下腥臭的喘息和利齒逼近的寒光。他下意識抬手格擋,粗糙的狼吻狠狠撞在他的小臂上,皮開肉綻。劇痛炸開的同時,溫?zé)岬囊后w也噴濺而出,有幾滴甚至落進了骨狼大張的嘴里。
“嗷嗚——!”
預(yù)想中的撕咬并未降臨,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壓在他身上的骨狼如同被滾油潑中,猛地彈開,龐大的身軀在空中扭曲著,重重砸在旁邊的土墻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它瘋狂地在泥地上打滾,前爪拼命抓撓著自己的口鼻,仿佛那里面燃起了無形的火焰,原本空洞的眼眶里竟透出驚懼的光,粘稠的涎水混合著黑紅色的血沫從嘴角不斷溢出。
蘇硯驚魂未定,掙扎著坐起,顧不得手臂上火辣辣的劇痛,死死盯著那頭痛苦翻滾的骨狼。他看到了——自己傷口流出的血沾染在狼吻的骨刺上,那暗紅的血跡周圍,空氣竟微微扭曲,一絲絲極其細微、常人幾乎無法察覺的灰黑色煙氣正滋滋作響地從狼吻上逸散,如同被陽光炙烤的晨露!骨狼的掙扎正肉眼可見地變得虛弱。
“我的血……” 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劈進他混亂的腦海,帶著難以置信的灼熱。
“蘇硯!發(fā)什么呆!快過來!” 石猛炸雷般的吼聲將他震醒。那高大的身影揮舞著巨大的劈柴斧,斧刃卷了邊,沾滿粘稠的黑色污血,正死死守住回春堂藥鋪側(cè)面一個搖搖欲墜的缺口。幾頭體型稍小的腐尸犬試圖從缺口涌入,被石猛勢大力沉的劈砍逼退,碎骨和腐肉飛濺。但他的動作明顯沉重了許多,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著黑血,那黑氣正絲絲縷縷地試圖沿著傷口向上蔓延。
蘇硯猛地爬起,心臟狂跳。剛才那詭異的一幕絕非偶然!他踉蹌著沖向石猛,視線掃過戰(zhàn)場:鎮(zhèn)子?xùn)|頭濃煙滾滾,哭喊聲、慘叫聲、房屋倒塌的巨響、災(zāi)獸的嘶吼混雜在一起,織成一張名為絕望的大網(wǎng)。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腐臭味,還有那無處不在、令人作嘔的陰冷氣息——濁煞!它像活物般在硝煙和混亂中翻涌,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一切。
“林伯!林伯還在里面!” 藥鋪里傳來小藥童阿福帶著哭腔的尖叫,聲音因極度恐懼而尖銳變形。
蘇硯的心瞬間沉到谷底!回春堂!他唯一的家!
“猛子!撐??!” 蘇硯吼了一聲,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向藥鋪正門。門板已經(jīng)碎裂了一半,另一頭骨狼正試圖將猙獰的頭顱和半個身子擠進來,涎水滴落在地,腐蝕出小小的坑洼。藥鋪里一片狼藉,藥柜傾倒,珍貴的藥材散落一地,被踩踏成泥,混雜著碎瓷片和暗紅的血跡。濃烈的草藥味也壓不住那股彌漫的腥膻和陰冷。
就在倒塌的藥柜旁,蘇硯看到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林伯瘦弱的身軀像一片枯葉般蜷縮在地上,將小藥童阿福死死護在身下。阿福縮成一團,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落葉,臉上涕淚橫流,卻奇跡般地沒有受傷。而林伯的背上,三道深可見骨的巨大爪痕斜斜撕裂了他洗得發(fā)白的舊麻布衣衫,皮肉翻卷,邊緣焦黑,最恐怖的是,傷口深處正瘋狂地涌動著粘稠如墨的灰黑色氣息!那黑氣如同活物,帶著令人心悸的惡意,正沿著傷口邊緣的經(jīng)絡(luò)急速向四周蔓延,所過之處,皮肉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敗干癟,甚至隱隱透出鱗片般的詭異紋路!
襲擊他們的那頭災(zāi)獸——一頭比外面骨狼更加壯碩、背脊上凸起根根慘白骨刺的異種,正被林伯臨危時拋出的藥粉刺激得連連后退,發(fā)出憤怒的咆哮,暫時沒有再次撲上。但它幽綠的眼珠死死鎖定著地上的獵物。
“林伯——!” 蘇硯的嘶吼帶著撕裂般的痛楚,瞬間壓過了藥鋪內(nèi)外的所有喧囂。他像瘋了一樣沖過去,完全無視了那頭近在咫尺、隨時可能再次撲上來的骨刺災(zāi)獸。巨大的恐懼和憤怒攫住了他,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幾乎無法跳動。
林伯的身體在微微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黑血和翻涌的濁氣。他的臉色已是一片死灰,嘴唇烏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斷絕。那深入骨髓的濁煞正貪婪地蠶食著他所剩無幾的生機,要將他拖入萬劫不復(fù)的異化深淵。
“阿硯……” 林伯的嘴唇翕動,發(fā)出微弱如蚊蚋的聲音,渾濁的眼睛艱難地轉(zhuǎn)向沖來的蘇硯,里面沒有恐懼,只有深不見底的擔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光芒,像是終于確認了什么,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護…護好……”
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抽搐襲來,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帶著黑絲的污血,眼神迅速渙散,生命的氣息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會徹底熄滅。
不行!不能死!絕對不能!
蘇硯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瘋狂而執(zhí)拗的念頭在轟鳴:血!我的血!剛才有用!一定要有用!
他猛地拔出別在腰后的采藥短刀——那把曾切割過無數(shù)草藥的普通鐵刃。沒有絲毫猶豫,刀鋒帶著決絕的寒光,狠狠劃過自己的左手手腕!
“呃!” 劇痛讓他悶哼一聲,牙關(guān)緊咬。不同于之前的意外濺射,這一次,殷紅的鮮血瞬間從深長的傷口中涌出,如同一條蜿蜒的小溪,帶著一種奇異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溫潤光澤。
他幾乎是撲跪在林伯身邊,顫抖著將流血的手腕用力壓向林伯背上那最深的、濁氣翻涌最劇烈的爪痕傷口!
滋——!
仿佛滾燙的烙鐵按進了冰水,又像是腐蝕的酸液遇到了中和劑!一股濃郁得如同實質(zhì)的灰黑煙霧猛地從傷口深處爆發(fā)出來,帶著刺耳的、如同無數(shù)怨魂尖嘯的滋滋聲!
蘇硯手腕上的血流接觸到那翻騰的濁煞,立刻發(fā)生了劇烈的反應(yīng)。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污穢、充滿惡意的力量順著血液接觸點瘋狂反撲,試圖侵蝕他的傷口!手腕處的皮膚瞬間傳來針刺般的麻癢和寒意,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在往血肉里鉆。同時,他右腕內(nèi)側(cè)皮膚下,那枚融入血肉的青銅碎片印記猛地灼燙起來,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著骨頭!
“??!” 蘇硯忍不住痛呼出聲,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那種感覺太詭異了,仿佛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在林伯的傷口處進行著慘烈的拉鋸戰(zhàn)!他的血,帶著碎片印記傳遞出的微弱暖流,正艱難地抵抗著、凈化著那洶涌的污穢。
但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那翻涌如沸的黑氣,在蘇硯鮮血的覆蓋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劇烈地翻滾、收縮,發(fā)出不甘的尖嘯。它們從傷口深處被強行逼退,從蔓延開的經(jīng)絡(luò)中節(jié)節(jié)敗退,凝聚在傷口核心區(qū)域,顏色也由墨黑轉(zhuǎn)為一種掙扎的深灰。傷口邊緣原本急速灰敗、出現(xiàn)鱗片紋路的皮膚,如同被注入了微弱的生機,那令人心悸的灰敗感停止了擴散,甚至微微恢復(fù)了一絲血色!
林伯原本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呼吸,猛地一滯,隨即變得稍微清晰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如游絲,但那口吊著的氣,終究是沒有徹底斷掉!他渙散的眼神也凝聚了一絲微光,極其艱難地聚焦在蘇硯蒼白而布滿汗水的臉上。
“咳…阿…硯…” 林伯的嘴唇再次翕動,聲音比剛才更輕,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他枯瘦如柴、沾滿血污的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摸索向自己的懷里。每一次移動都牽動著背上的恐怖傷口,讓他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喘息。
蘇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腕的劇痛和來自青銅印記的灼燙感都被他強行忽略。他屏住呼吸,看著林伯那只染血的手,終于從懷中摸索出一個用褪色藍布包裹著的小小物件。
林伯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那布包。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蘇硯,里面充滿了急迫、囑托,還有一絲深藏的不舍與訣別。
“拿著……” 他幾乎是用氣聲在嘶喊,每一個字都耗盡他殘存的生命力,“…去…古葬丘…找…找一線生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積蓄最后的力量,“…青銅…碎片…務(wù)必…尋得…”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帶著刻骨的警告,“…避…避開…赤焰紋章…之人!…切記!…切…記…”
話音未落,林伯的身體猛地一挺,像是繃緊的弓弦驟然斷裂。那只緊握著布包的手,終于無力地垂落下來,布包滾落在蘇硯沾滿血污的膝蓋旁。他眼中的最后一絲光亮,如同風(fēng)中熄滅的燭火,徹底黯淡下去。嘴角,卻似乎凝固著一絲極其微弱、帶著解脫與托付的弧度。
“林伯——!” 蘇硯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哀嚎,巨大的悲痛瞬間將他淹沒,如同冰冷的潮水灌入四肢百骸。他感覺不到手腕的疼痛,感覺不到青銅印記的灼燙,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具迅速失去溫度的身體。
回春堂外,石猛狂怒的咆哮、災(zāi)獸的嘶吼、房屋燃燒的噼啪聲、鎮(zhèn)民瀕死的哀鳴……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藥鋪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濁煞的陰冷和草藥焚燒的苦澀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
蘇硯顫抖著,緩緩伸出沾滿自己和林伯鮮血的手,撿起那個小小的、染血的藍色布包。入手微沉,帶著林伯殘存的體溫。他緊緊攥住,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仿佛要將其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冰冷的淚水終于決堤,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血污,無聲地滑落,砸在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面上。
藥鋪門口,那頭被藥粉暫時逼退的骨刺災(zāi)獸,似乎被蘇硯剛才爆發(fā)出的悲痛和某種無形的東西震懾,幽綠的眼珠閃爍不定,竟一時沒有再次撲上。而藥鋪外,石猛仍在浴血奮戰(zhàn),斧刃卷曲的劈砍聲如同絕望的戰(zhàn)鼓。
蘇硯緩緩抬起頭,沾滿淚水和血污的臉上,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燃燒的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