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得化不開的腐臭綠霧,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沉甸甸地壓進了青石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諝庾兊谜吵?、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帶著鐵銹味的濕棉絮,嗆得人肺葉生疼。月光早已被這污濁的帷幕徹底吞噬,只有鎮(zhèn)墻上零星燃起的火把,在濃霧中掙扎著透出幾團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勾勒出扭曲晃動的守衛(wèi)身影和粗糙原木搭建的寨墻輪廓。
“咳咳…該死的霧!”鎮(zhèn)墻的木柵欄后,王鐵匠的兒子王大壯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和霧氣的粘膩,聲音嘶啞。他緊緊攥著一柄打鐵用的大錘,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眼睛死死盯著墻外翻滾的、更顯深沉的黑暗。那黑暗里,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密集,像無數(shù)濕漉漉的爪子踏過腐爛的落葉,又像某種令人牙酸的啃噬聲,正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穩(wěn)住!都穩(wěn)住!握緊家伙!”鎮(zhèn)長陳伯的聲音在濃霧中斷續(xù)傳來,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他站在一處稍高的土臺上,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布滿皺紋、此刻卻異常堅毅的臉。他身邊站著幾個手持獵叉、柴刀的鎮(zhèn)民,都是平日里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或手藝人,此刻臉上混雜著恐懼和一種豁出去的狠勁。
突然,一聲短促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從鎮(zhèn)西方向刺破濃霧,如同尖錐扎進每個人的耳膜!
“是王屠戶家!”有人驚恐地叫道。
那聲慘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連鎖反應(yīng)。濃霧中,無數(shù)雙閃爍著幽綠或暗紅光芒的眼睛驟然亮起,密密麻麻,如同鬼火般漂浮著,急速逼近!
“來了!它們來了——!”尖叫聲劃破夜空。
轟隆!咔嚓!
鎮(zhèn)墻最西側(cè)一段本就年久失修的木柵欄,在一股沛然巨力的撞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向內(nèi)倒塌!木屑、泥土四濺,彌漫的塵埃瞬間被綠霧吞噬。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腥風(fēng)和低沉咆哮,第一波災(zāi)獸如同潰堤的洪水,從缺口處洶涌而入!
沖在最前面的,是十幾只形如惡犬的怪物,它們的皮肉大片腐爛脫落,露出森森白骨,尤其是頭部,幾乎只剩一個掛著碎肉的猙獰頭骨,眼窩中跳動著兩點幽綠鬼火——骨狼!它們速度快得驚人,四爪刨地,濺起泥濘,帶著一股濃烈的尸腐氣息,直撲最近的鎮(zhèn)民。
“擋住!堵住缺口!”陳伯目眥欲裂,嘶吼著揮舞手中的火把砸向一頭撲向他的骨狼?;鸢言以诠抢堑念^骨上,火星四濺,那怪物只是晃了晃腦袋,幽綠的眼窩轉(zhuǎn)向陳伯,張開只剩骨骼和獠牙的巨口,無聲地咆哮著再次撲上!
“啊——!”一個年輕鎮(zhèn)民被另一頭骨狼撲倒,鋒利的骨爪輕易撕裂了他的皮襖,深深嵌入胸膛。他凄厲的慘叫聲只持續(xù)了半息,就被骨狼低頭啃噬的“咔嚓”聲淹沒。溫?zé)岬孽r血噴濺在冰冷的泥地上,迅速被塵土和綠霧吸收,只留下更深的暗紅。
混亂瞬間爆發(fā)!鎮(zhèn)墻各處都傳來了撞擊聲、破碎聲和慘叫聲。獵叉刺中災(zāi)獸腐肉時沉悶的噗嗤聲,柴刀砍在骨頭上刺耳的刮擦聲,災(zāi)獸的嘶吼,鎮(zhèn)民的哭喊,交織成一片絕望的地獄交響。
蘇硯是在鎮(zhèn)墻被撞破的巨響中沖出回春堂的。刺鼻的血腥味和濃烈的腐臭味幾乎讓他窒息,眼前的景象更是讓他血液瞬間凍結(jié):火光與濃霧交織的光影下,扭曲的獸影在人群中瘋狂撲咬,斷肢殘骸隨處可見,熟悉的街坊鄰居在慘叫中倒下。
“爹!娘!”一個稚嫩的哭喊聲刺入蘇硯混亂的腦海。他循聲望去,只見街角,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裁縫鋪李嬸家的妞妞,正跌坐在泥濘中,嚇得渾身發(fā)抖,放聲大哭。在她前方幾步遠,兩頭眼中閃爍著貪婪綠光的骨狼,正甩著頭上的碎肉和血污,低伏著身體,一步步朝她逼近。而李嬸和她丈夫,倒在更遠處,生死不知。
“妞妞!”蘇硯心臟猛地一縮,一股熱血沖上頭頂,壓倒了恐懼。他抓起腳邊一根斷裂的、帶著尖銳木茬的柵欄木棍,毫不猶豫地朝著妞妞的方向沖了過去!
“滾開!”蘇硯怒吼著,用盡全力將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向離妞妞最近的那頭骨狼。木棍帶著風(fēng)聲砸在骨狼的脊背上,發(fā)出“梆”的一聲悶響。骨狼被打得一個趔趄,腐爛的皮肉被尖銳的木茬刮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灰黑色的骨頭。它猛地轉(zhuǎn)過頭,幽綠的眼窩鎖定了蘇硯,放棄了近在咫尺的獵物,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后腿發(fā)力,帶著腥風(fēng)直撲蘇硯!
太快了!蘇硯根本來不及躲避,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整個人如同被狂奔的蠻牛頂中,雙腳離地倒飛出去,手中的木棍也脫手飛出。后背重重撞在街邊一戶人家的土墻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劇烈的疼痛讓蘇硯幾乎昏厥,濃烈的腐臭味更是熏得他喘不過氣。他勉強睜開眼,那頭骨狼猙獰的頭骨就在眼前,沾著鮮血和涎水的獠牙閃爍著寒光,正朝著他的脖頸狠狠咬下!他甚至能看清骨狼下頜骨開合時,連接處暴露的、如同黑鐵般的肌腱在蠕動。
完了!死亡的陰影瞬間攫住了蘇硯的心。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在臉前,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噗嗤!
骨狼鋒利的獠牙狠狠咬在了蘇硯擋在臉前的手臂上!劇痛傳來,蘇硯甚至能聽到自己臂骨承受巨大咬合力時發(fā)出的細微呻吟聲。溫?zé)岬孽r血立刻從撕裂的傷口中涌出,浸透了衣袖。
然而,就在蘇硯的鮮血涌出,接觸到骨狼那慘白獠牙和口腔內(nèi)腐爛粘液的瞬間——
“嗷——嗚——!”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驟然從骨狼口中爆發(fā)!那聲音充滿了痛苦、驚懼,仿佛咬到的不是血肉,而是燒紅的烙鐵!
只見骨狼猛地松開了咬住蘇硯手臂的巨口,整個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地抽搐、痙攣起來!它口腔內(nèi)被蘇硯鮮血沾染到的地方,無論是獠牙還是腐爛的皮肉,都如同被強酸腐蝕般,發(fā)出“滋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并迅速冒出濃烈的、帶著焦糊味的黑煙!那兩點幽綠的眼窩瘋狂閃爍,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痛苦。它踉蹌著后退,拼命甩著頭,試圖甩掉口中那帶來劇痛的東西,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帶著極度痛苦的嗚咽。
蘇硯完全愣住了。他捂著血流如注的手臂,驚愕地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自己噴濺在骨狼臉上的血,似乎也讓它頭骨上沾染的部位冒起了同樣的黑煙,那怪物痛苦地用前爪瘋狂抓撓著自己的頭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我的血……能傷到它們?甚至……讓它們恐懼?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蘇硯混亂的腦海,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他手臂的傷口還在劇痛流血,但這詭異的景象帶來的震撼,暫時壓倒了疼痛。
“蘇硯!發(fā)什么呆!小心后面!”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蘇硯耳邊響起。
是石猛!
只見石猛如同人形兇獸般沖了過來,他赤裸著精壯的上身,肌肉虬結(jié)如鐵塊,手中揮舞著一柄沉重的伐木巨斧。他雙目赤紅,臉上濺滿了不知是人是獸的鮮血,整個人散發(fā)著狂暴的氣息。他根本無視那頭被蘇硯血液灼傷、痛苦掙扎的骨狼,巨大的斧頭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狠狠劈向另一頭試圖從側(cè)面偷襲蘇硯的骨狼!
咔嚓!
一聲令人心悸的骨頭碎裂聲響起。石猛那恐怖的蠻力灌注在巨斧上,直接將那頭骨狼的頭顱連同小半個身體劈成了兩半!腐肉、碎骨和粘稠的黑血四處飛濺。石猛一腳踹開還在抽搐的殘骸,沖到蘇硯身邊,巨大的身軀如同鐵塔般將他護在身后,喘著粗氣吼道:“你沒事吧?胳膊!”
“還…還好!”蘇硯忍著痛,撕下衣襟快速包扎手臂,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那頭被自己血液灼傷后,正痛苦地蜷縮在墻角抽搐、周身黑煙繚繞的骨狼?!懊妥?,我的血……”
“沒空說了!回春堂那邊也頂不住了!”石猛打斷他,聲音帶著焦急,巨斧指向藥鋪的方向。只見回春堂所在的街口,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獸影幢幢,激烈的打斗聲和慘叫聲不斷傳來。
蘇硯心頭猛地一沉!林伯!藥鋪里還有幾個跟著林伯學(xué)醫(yī)的藥童!
“走!”蘇硯強撐著站起來,顧不上手臂的劇痛和心中的驚疑,跟著石猛朝著回春堂的方向狂奔而去。
通往回春堂的街道已是一片修羅場。房屋在燃燒,濃煙混合著綠霧,能見度極低。地上散落著破碎的家具、染血的衣物和殘缺的肢體。幾頭體型更大的災(zāi)獸——渾身覆蓋著腐爛鱗片、拖著長尾的“腐尸蜥”,正用利爪和尾巴掃蕩著試圖抵抗的零星鎮(zhèn)民。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濃烈的尸腐惡臭。
石猛如同一頭發(fā)狂的蠻牛,手中巨斧大開大合,憑借著恐怖的蠻力和手中巨斧的沉重,硬生生在混亂的獸群和倒塌的障礙物中劈開一條血路。他怒吼著,斧光閃過,一頭腐尸蜥的爪子被齊根斬斷,黑血噴涌。蘇硯緊跟在他身后,撿起地上散落的石塊、斷裂的矛桿,奮力投擲,吸引災(zāi)獸的注意,為石猛分擔(dān)壓力。他刻意將手臂上滲出的鮮血抹在投擲物上,雖然效果不如直接接觸那般強烈,但被沾染的災(zāi)獸動作明顯會出現(xiàn)瞬間的遲滯和痛苦的低吼,給了石猛絕佳的攻擊機會。
兩人如同浴血的尖刀,艱難地沖到了回春堂門口。藥鋪的門板早已被撞碎,里面一片狼藉。藥柜倒塌,藥材散落一地,混雜著暗紅的血跡。刺鼻的藥味、血腥味和災(zāi)獸的腐臭味混雜在一起。
“林伯!小五!阿花!”蘇硯沖進藥鋪,焦急地大喊。
“嗚…硯哥…救…救命!”一個顫抖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傾倒的藥柜后面?zhèn)鱽怼?/p>
是小五!蘇硯和石猛立刻沖了過去。只見藥童小五和阿花蜷縮在藥柜和墻壁的夾角里,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fā)抖。而在他們身前,一個瘦小卻無比堅定的身影正擋在那里——正是林伯!
林伯手中緊握著一根用來搗藥的沉重青銅杵,杵身上沾滿了粘稠的黑血。他平時溫和慈祥的臉上此刻布滿凝重,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顯然也受了傷,左臂衣袖被撕裂,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著鮮血,更可怕的是,那傷口周圍纏繞著一絲絲肉眼可見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黑氣——濁煞!
而在林伯對面,一頭體型異常龐大、形態(tài)也更加扭曲的災(zāi)獸正步步緊逼。它像是由數(shù)種野獸拼湊而成,有著類似野豬的獠牙和粗壯身軀,卻長著毒蝎般的勾尾,脊背上還覆蓋著如同鱷魚般的骨板,三只大小不一的、充滿暴虐氣息的眼睛不規(guī)則地分布在丑陋的頭顱上,流淌著粘稠的涎水。它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噴吐出帶著硫磺味的灼熱黑氣。這是一頭變異的精英災(zāi)獸!
“吼——!”那變異災(zāi)獸似乎被林伯阻擋得失去了耐心,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沖,粗壯的獠牙狠狠撞向林伯!
林伯眼神一厲,沒有后退半步。他低喝一聲,身體以一個與他年齡不符的敏捷側(cè)身閃避,同時手中的青銅杵灌注了全身力氣,精準無比地朝著那災(zāi)獸相對柔軟的側(cè)腹狠狠砸下!這一杵勢大力沉,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竟將那兇獸砸得一個趔趄,側(cè)腹鱗片碎裂,流出黑血。
然而,就在林伯舊力剛盡、新力未生的瞬間,那頭災(zāi)獸粗壯如鋼鞭般的蝎尾,帶著刺耳的破空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猛地刺出!目標并非林伯,而是他身后角落里、因為恐懼而失聲尖叫起來的藥童阿花!
“阿花——!”林伯瞳孔驟縮!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完全是出于本能,猛地轉(zhuǎn)身,張開雙臂,用自己枯瘦的后背,迎向了那根閃爍著致命幽光的毒蝎尾刺!
噗嗤!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聽得蘇硯和石猛心臟驟停!
尖銳的蝎尾刺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林伯單薄的衣衫和皮肉,從他的左后肩胛處透體而出!尾刺尖端滴落的,是粘稠的、帶著腥甜氣息的墨綠色毒液!
“呃啊!”林伯身體劇震,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苦悶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手中的青銅杵“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畜生!?。 笔湍勘{欲裂,狂吼著如同一頭發(fā)瘋的公牛,掄起巨斧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變異災(zāi)獸的蝎尾根部狠狠劈去!斧刃帶著石猛所有的憤怒和力量,深深嵌入骨肉連接處,幾乎將其斬斷!
變異災(zāi)獸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苦咆哮,猛地甩動受傷的尾巴,將林伯如同破布娃娃般甩飛出去!林伯的身體撞在墻壁上,又重重跌落在地,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而傷口處那墨綠色的毒液混合著蠕動的黑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蝕著他的身體,他的皮膚迅速變得青黑,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林伯——!”蘇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大腦一片空白,只有林伯倒下的身影在無限放大。他嘶喊著,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那頭變異災(zāi)獸被石猛重創(chuàng)了尾部,兇性更盛,三只眼睛同時鎖定石猛,張開流淌著毒涎的巨口,作勢欲撲。而回春堂門口,更多的災(zāi)獸身影在濃霧和火光中晃動,嘶吼著逼近。
石猛喘著粗氣,橫斧擋在蘇硯和林伯身前,面對著再次逼近的兇獸和門外涌入的陰影,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退縮,只有決絕的瘋狂。他舔了舔濺到唇邊的腥咸血液,發(fā)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低沉咆哮,巨斧的鋒刃在昏暗的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