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玥的目光如附骨之疽,顧傾雪只覺后背沁出一層冷汗。她垂首退到柳如萱身后,借著整理裙擺的動作避開那道銳利的視線。
"小雪,去給我取杯茶來。"柳如萱突然吩咐,聲音里帶著幾分刻意的高傲。
顧傾雪如蒙大赦,連忙應(yīng)聲退下。穿過人群時,她能感覺到慕容玥的目光仍追隨著自己。茶案旁,她故意笨手笨腳地打翻了一個茶盞,引來管事嬤嬤的呵斥。
"笨手笨腳的丫頭!這是御賜的茶具,摔壞了你十條命也賠不起!"
顧傾雪連連賠罪,借機將臉埋得更低。等她端著茶盞回來時,慕容玥已經(jīng)移開了視線,正與幾位世家小姐談笑風(fēng)生。
"怎么這么久?"柳如萱不滿地接過茶盞,突然壓低聲音,"慕容小姐方才問起你了。"
顧傾雪心頭一跳:"問什么?"
"問你從哪來,跟了我多久..."柳如萱狐疑地打量她,"你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小姐明鑒,"顧傾雪聲音發(fā)顫,"奴婢只是...只是手笨..."
柳如萱輕哼一聲,沒再追問。顧傾雪暗自松了口氣,目光卻不自覺地掃向慕容玥所在的方向。就在這時,一陣騷動從院門處傳來。
"陛下駕到——"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眾人慌忙整理衣冠,跪伏在地。顧傾雪隨著柳如萱跪下,卻忍不住微微抬頭,看向那個緩步而來的身影。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襲月白錦袍,腰間只懸一枚羊脂玉佩,樸素得不像帝王裝束。他面容清俊,眉目如畫,行走間自帶一股儒雅氣度,唯有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偶爾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銳利。
"眾卿平身。"蕭澈的聲音溫潤如玉,"今日朕微服出游,不必拘禮。"
眾人謝恩起身。慕容玥立刻迎上前,嬌聲道:"陛下怎么來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臣女好準(zhǔn)備接駕。"
蕭澈微微一笑:"聽聞愛卿府上牡丹開得正好,朕一時興起,便來瞧瞧。"他目光掃過滿園閨秀,"倒是打擾了諸位的雅興。"
"陛下說哪里話。"慕容玥笑靨如花,"能得陛下垂青,是我們的福分。"
蕭澈頷首,在慕容玥引領(lǐng)下步入亭中。顧傾雪注意到,他雖面帶微笑,眼神卻始終疏離,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觀察著所有人。
"柳小姐,"慕容玥突然回頭,"你也過來吧,陪陛下說說話。"
柳如萱受寵若驚,連忙上前。顧傾雪作為貼身侍女,只得跟過去,站在亭外不遠(yuǎn)處。從這個角度,她能清楚看到蕭澈的側(cè)臉——那輪廓分明如刀削,在陽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這位是..."蕭澈的目光突然落在柳如萱發(fā)間的蝴蝶簪上。
"回陛下,這是臣女的侍女做的。"柳如萱連忙答道,"粗陋之物,污了圣目..."
"巧奪天工。"蕭澈輕聲贊嘆,"朕記得顧尚書家的千金也善此道。"
顧傾雪渾身一僵,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父親...蕭澈竟還記得父親的喜好?
慕容玥臉色微變:"陛下記性真好。不過顧家通敵叛國,其女想必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蕭澈不置可否,只是輕輕撫過一朵牡丹:"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愛卿以為如何?"
慕容玥一時語塞。蕭澈卻已轉(zhuǎn)向柳如萱:"這侍女可在?朕想見見。"
柳如萱連忙招手。顧傾雪心跳如鼓,強自鎮(zhèn)定地上前行禮:"奴婢參見陛下。"
她跪伏在地,只能看到蕭澈的靴尖——普通的云紋皂靴,卻纖塵不染。
"抬頭。"
顧傾雪緩緩抬頭,正對上蕭澈深邃的目光。那目光看似溫和,卻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她感到一陣眩暈,連忙又低下頭。
"手藝不錯。"蕭澈輕聲道,"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小雪。"
"小雪..."蕭澈重復(fù)了一遍,突然問,"可會下棋?"
顧傾雪一怔。父親曾說她棋藝得他七分真?zhèn)?,但此?..
"奴婢...略懂皮毛。"
蕭澈似乎來了興致:"正好,朕今日手癢。來人,擺棋。"
侍從立刻搬來棋盤。慕容玥臉色難看,卻不敢違逆,只得強顏歡笑:"陛下,這丫頭身份低微..."
"無妨。"蕭澈已在石凳上坐下,"棋道無貴賤。"
顧傾雪硬著頭皮跪坐在對面。棋局開始,蕭澈執(zhí)黑先行。他的棋風(fēng)看似溫和,實則暗藏殺機,幾手之后便形成合圍之勢。顧傾雪小心應(yīng)對,故意露出幾個破綻,卻又在不經(jīng)意間設(shè)下陷阱。
"有意思。"蕭澈突然輕笑,"這手法...似曾相識。"
顧傾雪心頭狂跳。父親曾與蕭澈對弈過!她連忙改變策略,下得更加保守。
棋至中盤,蕭澈忽然落下一子,同時低聲道:"雪落無聲。"
顧傾雪手一抖,棋子差點脫手。這是顧家祖訓(xùn)的下半句——"自有天聽"。他是在試探她!
"陛下說什么?"她強作鎮(zhèn)定。
蕭澈目光深邃:"朕說,這雪玉棋子手感甚好。"
顧傾雪低頭應(yīng)是,再不敢多言。后半局她故意連連失誤,很快敗下陣來。
"承讓了。"蕭澈拂袖收棋,語氣平淡,"愛卿府上的侍女,倒是個妙人。"
慕容玥眼中閃過一絲嫉恨:"粗使丫頭罷了,陛下過譽了。"
蕭澈起身,目光掃過眾人:"今日盡興,朕先回了。"臨走前,他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顧傾雪一眼,"小雪姑娘,有緣再會。"
眾人跪送圣駕。等蕭澈走遠(yuǎn),慕容玥立刻變臉:"來人,把這丫頭帶下去好好問問!我懷疑她是..."
"慕容小姐!"柳如萱突然出聲,"這丫頭雖笨,但跟了我多年,絕不會有什么問題。若小姐不喜,我這就帶她回去嚴(yán)加管教。"
慕容玥瞇起眼睛,半晌才冷哼道:"也罷。不過..."她湊近柳如萱,壓低聲音,"看好你的人。若讓我查出什么,連你也脫不了干系。"
回府路上,柳如萱一言不發(fā)。直到進(jìn)了柳府內(nèi)院,她才猛地轉(zhuǎn)身,一巴掌甩在顧傾雪臉上。
"賤人!你到底是什么來路?"
顧傾雪嘴角滲血,跪地泣訴:"小姐明鑒,奴婢真的只是..."
"閉嘴!"柳如萱氣得發(fā)抖,"陛下為何獨獨對你另眼相看?慕容小姐又為何懷疑你?今日若不交代清楚,我立刻將你送官查辦!"
顧傾雪心念電轉(zhuǎn),突然想到一個主意:"小姐息怒...奴婢...奴婢確實隱瞞了一事。"
"說!"
"奴婢從前...在宮中當(dāng)過差。"顧傾雪壓低聲音,"因撞破某位娘娘的私事,被趕了出來。陛下...陛下或許認(rèn)出奴婢了。"
柳如萱將信將疑:"當(dāng)真?"
"千真萬確。"顧傾雪抹著眼淚,"奴婢不敢說,是怕連累小姐。那位娘娘...勢力很大。"
這個謊話半真半假。柳如萱思索片刻,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難怪你懂那么多...起來吧。"她嘆了口氣,"今日之事就此揭過。但記住,若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我第一個把你交出去!"
回到下人房,顧傾雪癱坐在床榻上,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經(jīng)濕透。蕭澈的試探、慕容玥的懷疑、柳如萱的盤問...今日種種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回。
最令她心驚的是蕭澈那句"雪落無聲"。他分明是在暗示什么。難道他知道她的身份?若是如此,為何不當(dāng)場揭穿?
窗外,暮色漸沉。顧傾雪取出蕭衍給的藥粉,小心藏好。明日就是約定探查西角樓的日子,她必須養(yǎng)精蓄銳??蓜傞]上眼,蕭澈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就會浮現(xiàn)在黑暗中,讓她輾轉(zhuǎn)難眠。
三更時分,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叩擊聲。顧傾雪警覺地坐起,只見窗縫中塞進(jìn)一張紙條。她小心取來,就著月光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
"明日勿往,有詐?!L(fēng)"
"風(fēng)"...是蕭衍的副將秦風(fēng)?顧傾雪將紙條焚毀,心亂如麻。這警告是真是假?若是蕭衍設(shè)下的圈套呢?可若是真的...
她望向窗外的月色,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無援。在這盤錯綜復(fù)雜的棋局中,她究竟該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