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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仙路盡頭我為蒼 是初十呀 88636 字 2025-06-18 12:2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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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牽著兩個孩子,步履從容地走出這條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骯臟巷子。巷口喧囂的市聲、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卻被老人身上那股無形的、溫和而磅礴的氣息悄然隔開。南奕和小漁被他牽著,如同置身于一個寧靜的避風(fēng)港。

他們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行人、車馬卻仿佛對他們視而不見,自然地分流開去。南奕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些擦肩而過的人臉上麻木或匆忙的表情,又看看老人平靜的側(cè)臉,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敬畏。小漁緊緊依偎在南奕身側(cè),小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角,小臉上殘留著淚痕,但眼中已沒有了之前的空洞,只剩下對老人的全然的依賴和一絲怯生生的好奇。

路途似乎變得很短。不知走了多久,或許只是片刻,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喧囂的城鎮(zhèn)被遠遠拋在身后,他們已置身于一片莽莽蒼蒼的山林之中。空氣驟然清新,帶著濕潤的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沁人心脾。參天古木拔地而起,枝葉蔽日,陽光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綠蔭,在地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鳥鳴聲清脆悅耳,在幽靜的山谷間回蕩。

山路崎嶇,布滿濕滑的青苔和裸露的樹根,但對老人而言卻如履平地。他牽著兩個孩子,步伐依舊平穩(wěn),仿佛腳下不是嶙峋的山石,而是平坦的大道。南奕和小漁被他帶著,竟也感覺不到絲毫吃力,每一步都踏得異常穩(wěn)當(dāng)。周圍的景色飛速變換,南奕注意到,一些看似無路的陡峭崖壁或深澗,老人只是帶著他們隨意地踏上去或跨過去,腳下的巖石或虛空便如有實質(zhì)般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們。這神奇的一幕幕,不斷沖擊著南奕有限的認知。

終于,在翻過一道長滿奇異紫色藤蔓的山脊后,眼前豁然開朗。

三間簡陋卻異常整潔的茅屋,靜靜地臥在一片向陽的山坡上。茅屋以粗大的圓木為柱,厚厚的茅草鋪頂,墻壁用黃泥混合著某種堅韌的草莖夯實抹平,泛著溫潤的光澤。屋前有一片不大不小的院子,用低矮的竹籬笆圍著。院子里沒有尋常農(nóng)家的雞鴨牲畜,只有幾畦整齊的菜地,里面種著一些南奕從未見過的植物:葉片如翡翠般碧綠通透的小草;掛著幾棵火紅如寶石般果實的低矮灌木;還有幾株開著淡紫色小花、散發(fā)著令人心曠神怡清香的藤蔓,纏繞在竹籬笆上。

院中一角,立著一個古樸的石臼和一個同樣材質(zhì)的石磨盤,旁邊還有幾口半埋在地里的大陶缸,缸口用木板蓋著,散發(fā)出淡淡的、類似剛才那碗粥的谷物甜香。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一棵虬枝盤結(jié)、蒼勁古樸的老松樹下,擺著一張同樣古舊的石桌和幾個石凳。石桌表面光滑如鏡,仿佛被摩挲了千萬遍。

這里的一切,都透著一股遠離塵囂、與山林融為一體的自然和靜謐。

“到了?!崩先怂砷_手,聲音帶著一種歸家的安寧,“以后,這里就是你們的家了。”

家!

南奕和小漁站在籬笆門外,呆呆地望著眼前這方小小的天地。這個詞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南奕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自從那個血色的夜晚之后,“家”就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噩夢。而眼前這三間簡陋的茅屋,這方小小的院落,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和堅實感,讓他那顆在絕望中冰封的心,開始一點點融化。

“莫爺爺…”小漁怯生生地開口,聲音細若蚊蚋,大眼睛里閃爍著孺慕和依賴的光。這一路上,老人只簡單地告訴了他們,可以喚他“莫爺爺”。

“哎,”老人莫懷遠臉上的皺紋舒展開,露出一個無比慈祥的笑容,他彎下腰,輕輕揉了揉小漁枯黃的頭發(fā),“餓壞了吧?先去屋里洗洗,爺爺給你們做點吃的?!?/p>

他推開吱呀作響的竹籬笆門,帶著兩個孩子走進院子??諝庵袕浡菽厩逑?、泥土氣息和那淡淡的谷物甜香,交織成一種讓人心神安寧的味道。陽光透過老松樹的枝葉縫隙,灑下溫暖的光斑。

茅屋內(nèi)的陳設(shè)更是簡單到了極致。一張寬大的木板床鋪著厚厚的干草和整潔的粗布被褥;一張同樣木質(zhì)的方桌;幾個充當(dāng)?shù)首拥臉錁?;角落里有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但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纖塵不染,透著一種返璞歸真的干凈。

莫懷遠動作麻利地生了火,用的是南奕從未見過的、會自行冒出火焰的黑色石頭(引火石)。他又從一個陶罐里取出一些晶瑩剔透、仿佛水晶碎屑般的米粒(靈晶米),放入瓦罐,加上清冽甘甜的山泉水。不多時,一股比剛才在巷子里濃郁十倍、純粹十倍的谷物清香便彌漫開來,勾得南奕和小漁的肚子咕咕直叫。

這一次,不再是糊糊,而是真正的米飯。米粒顆顆飽滿圓潤,蒸熟后更是晶瑩剔透,散發(fā)著誘人的玉色光澤和無法形容的純凈香氣。配菜是院子里摘來的幾片碧綠通透的菜葉,簡單清炒,卻鮮嫩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南奕和小漁幾乎是含著眼淚,狼吞虎咽地將這頓生平從未吃過的美味塞進肚子里。每一口米飯都蘊含著溫和的暖流,迅速補充著他們虧空已久的身體。那幾片菜葉下肚,更是感覺一股清涼的氣息在四肢百骸流轉(zhuǎn),洗刷著連日來的疲憊和驚恐。

飯后,莫懷遠燒了熱水,找出兩套雖然舊但洗得發(fā)白、同樣干凈柔軟的粗布衣服。他親自幫兩個孩子擦洗掉身上的污垢。溫?zé)岬拿聿吝^皮膚,洗去的不只是塵土,更像是洗去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流離歲月留下的烙印。

換上干凈舒適的衣服,坐在老松樹下的石凳上,捧著一杯莫懷遠用院子里那種淡紫色小花泡的、散發(fā)著清甜香氣的熱水,南奕和小漁第一次感覺,活著,原來可以如此溫暖和踏實。

夕陽的余暉將天邊染成絢爛的金紅,給簡陋的茅屋、安靜的菜畦和盤虬的老松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莫懷遠坐在石桌旁,看著沐浴在夕照中的兩個孩子,眼中溫和依舊,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吃飽了,也安頓下來了,”他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現(xiàn)在,該說說以后的路了?!?/p>

南奕和小漁立刻坐直了身體,小漁下意識地又往南奕身邊靠了靠。南奕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知道,那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即將向他敞開。

“你們看到的這方天地,”莫懷遠指了指周圍的群山、林木,又指了指頭頂那片被霞光渲染的天空,“凡人眼中,或許就是全部。但在我們眼中,這只是‘凡塵’?!?/p>

“凡塵之上,有浩瀚的修行之路。這條路,漫長而艱險,卻也充滿了凡人無法想象的可能?!彼哪抗庾兊蒙铄?,仿佛穿透了時光,“此道,謂之‘仙途’。仙途九境,一步一重天,每一境又分初階、中階、圓滿三階,合為二十七階?!?/p>

“九境?”南奕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充滿了震撼和向往。小漁也睜大了眼睛,努力理解著這些陌生的詞匯。

“不錯,”莫懷遠微微頷首,“第一境,【蛻凡】。褪去凡胎濁骨,引天地靈元入體,淬煉皮肉筋骨血髓,鑄就修行根基。此境圓滿,力可舉鼎,身若磐石,寒暑不侵,百病難生,壽元可達兩百載。”他頓了頓,看著兩個孩子眼中亮起的光芒,“你們現(xiàn)在,連蛻凡的門檻都還未觸及?!?/p>

“第二境,【叩宮】。靈元充盈,叩開體內(nèi)‘靈樞宮’,誕生神識之力,可觀微察毫,內(nèi)視己身。此境修士,可初步施展術(shù)法,御使符箓法器,日行千里,踏波逐浪。壽元三百?!?/p>

“第三境,【靈樞】。靈樞宮穩(wěn)固,神識凝練,可初步溝通天地,引動外界靈元。此境修士,術(shù)法威力大增,可煉制簡單的丹藥、法器,御器飛行,翱翔九天。壽元五百?!蹦獞堰h的聲音平靜地講述著,每一個境界的描述,都像是在南奕和小漁面前展開一幅幅瑰麗而強大的畫卷。

“第四境,【神藏】。挖掘體內(nèi)秘藏神能,神識化形,可離體探查,驅(qū)物傷敵。此境修士,神通初顯,可開辟小型洞府,布設(shè)簡單陣法,壽元八百?!?/p>

“第五境,【法相】。靈元、神識、肉身合一,凝練本命法相虛影,威能莫測,有移山填海之雛形。此境修士,已是一方巨擘,可開宗立派。壽元一千五百載。”

“第六境,【洞虛】。洞察空間之虛,初步掌握空間之力,縮地成寸,開辟穩(wěn)定的隨身洞府。此境修士,神游萬里,手段通天。壽元三千?!?/p>

“第七境,【合道】。感悟天地大道法則,身與道合,舉手投足引動天地之威。此境修士,言出法隨,幾近神明。壽元五千。”

“第八境,【渡劫】。道行圓滿,引動天地雷劫洗禮。渡過,則褪去凡身,鑄就仙軀仙魂。此境兇險萬分,九死一生。成則壽元萬載,真正踏上長生門檻。”

“第九境……”莫懷遠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光芒,有向往,有敬畏,也有一絲深藏的落寞,“……【真仙】。仙軀仙魂圓滿,徹底超脫凡塵束縛,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此境,只存于傳說之中,是無數(shù)修士畢生追逐的終點。然,仙途漫漫,九境之上,是否還有路?無人知曉?!?/p>

隨著莫懷遠平靜的敘述,一個浩瀚、壯闊、遠超凡人想象的修行世界,在南奕和小漁面前徐徐展開。每一個境界的名字,都像是一顆璀璨的星辰,點亮了他們原本灰暗的眼眸。壽元數(shù)百上千載?御劍飛行?移山填海?長生不死?這些詞匯帶來的沖擊,遠比剛才那碗救命的靈米更加強烈,讓他們心馳神往,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莫爺爺,”南奕的聲音帶著激動和一絲顫抖,眼中燃燒著渴望的火焰,“我們…我們也能修行嗎?”

小漁也用力地點著頭,小手緊緊抓著南奕的胳膊,眼中充滿了同樣的期待。

莫懷遠看著他們眼中那純粹的、對力量和新生的渴望,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笑容里,似乎也藏著一絲釋然和某種決心。

“能?!彼幕卮饠蒯斀罔F,“從明天開始,爺爺便教你們?nèi)绾巍懛病?,踏上這仙途第一步!”

“不過,”他的笑容微微收斂,清澈的目光變得格外嚴(yán)肅,甚至帶著一絲告誡的意味,“你們需記住一點。爺爺這一脈,傳承古遠,行的是‘餐霞飲露,師法自然’之道。在這條路上,我們自求我道,不拜神佛,不敬仙魔,只尊天地自然之理。在那些占據(jù)名山大川、壟斷修行資源的所謂‘正統(tǒng)仙門’眼中……”

莫懷遠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平靜:“我們這些無根無憑、散落于山野之間,依循古老本能自行摸索的修士,被他們輕蔑地稱為——‘野仙’。”

“野仙?”南奕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聽起來帶著一種粗糲的自由感,但也隱隱透著一股被排斥的孤寂。

“對,野仙。”莫懷遠點了點頭,目光望向茅屋外沉沉的暮色,仿佛穿透了群山,看到了那些高踞云端、俯瞰眾生的煌煌仙門,“他們自詡正統(tǒng),視我們?yōu)榕蚤T左道,是竊取天地靈機的‘蛀蟲’,是擾亂修行秩序的‘野狗’。相遇之時,輕則驅(qū)逐羞辱,重則……打殺勿論。”最后四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南奕和小漁心中激起一陣寒意。

南奕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正統(tǒng)仙門?打殺勿論?他想起了那個血色的夜晚,想起了那些穿著統(tǒng)一甲胄、手持利刃、冷漠地屠戮無辜的士兵。難道那些所謂的“仙門”,也和他們一樣,視人命如草芥?一股憤怒和倔強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莫爺爺,我不怕!野仙就野仙!只要能變強,只要能活下去,能保護小漁,什么路我都走!”

小漁感受到南奕的堅定,也用力地點著小腦袋:“小漁也不怕!跟著莫爺爺!”

看著兩個孩子眼中毫無畏懼的光芒,尤其是南奕那倔強而清澈的眼神,莫懷遠臉上的嚴(yán)肅緩緩化開,最終變成了一個無比溫暖、甚至帶著一絲欣慰與感懷的笑容。他伸出手,溫暖寬厚的手掌,分別在南奕和小漁的頭頂,極其輕柔地揉了揉。

“好孩子,”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和,“你們很好。”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南奕臉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似乎在確認著什么,又像是在透過他,看著遙遠的過去。

“爺爺這一生,也曾有過兩個和你們一般大的孩子……”莫懷遠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回憶。他并沒有說下去,只是眼中那抹深藏的哀傷,如同水底的暗影,短暫地浮現(xiàn)又沉沒,最終被更深的慈愛所覆蓋。他收回目光,語氣重新變得溫和而充滿力量:“往事已矣。從今往后,你們便是爺爺?shù)膶O兒孫女。這條路,爺爺帶你們走。”

“嗯!”南奕重重地點頭,心中涌動著暖流。小漁也依偎在莫懷遠身邊,小手悄悄抓住了老人粗糙的衣角。

夜幕徹底降臨,繁星綴滿天穹,如同碎鉆灑落在深藍的天鵝絨上。山間的夜風(fēng)帶著涼意,吹過老松樹的枝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茅屋的窗欞里透出橘黃色的、溫暖的光芒,將三人的影子投在寧靜的小院里。

莫懷遠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塵土?!耙股盍?,該休息了。明日寅時初刻(凌晨三點),院中石桌,爺爺?shù)饶銈?。這仙途第一步,就從‘引氣入體’開始?!?/p>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兩個孩子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期許。

夜涼如水,山風(fēng)掠過老松虬枝,發(fā)出低沉的嗚咽。簡陋的茅屋里,一盞用某種會發(fā)光的苔蘚填充的粗糙石燈(螢苔燈)散發(fā)著柔和的青白光芒,勉強驅(qū)散一室黑暗。

南奕躺在鋪著厚厚干草和粗布褥子的木板床上,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異??簥^。隔壁傳來小漁細微而均勻的呼吸聲,顯然已經(jīng)沉沉睡去。他睜著眼睛,望著被微弱燈光映照出模糊輪廓的茅草屋頂,腦海里翻江倒海。

“蛻凡…叩宮…靈樞…神藏…”莫懷遠平靜敘述的仙途九境,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識里。那浩瀚的力量,悠長的壽元,御劍飛天的逍遙…每一個字眼都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誘惑力,點燃了他內(nèi)心深處從未有過的渴望。變強!只有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護小漁,才能不再任人宰割,才能…讓那些帶來血色和毀滅的人,付出代價!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痛感,卻讓他更加清醒。

“野仙…”他又默念了一遍這個詞。莫爺爺提到“正統(tǒng)仙門”時那平靜語氣下隱含的冰冷,讓南奕本能地感到排斥和警惕。他想起了那些穿著閃亮盔甲、揮舞屠刀的士兵,那些人和所謂的“仙門”,是不是一樣的傲慢與殘忍?一股冷冽的怒意混合著倔強,在他胸中凝聚。野仙又如何?他南奕的路,只由自己來走!他不需要那些高高在上的“正統(tǒng)”認可!

思緒紛亂間,莫懷遠最后那句“爺爺這一生,也曾有過兩個和你們一般大的孩子…”悄然浮現(xiàn)。那瞬間老人眼中深藏的哀傷,如同冰冷的針,刺了南奕一下。那哀傷太深太重,絕非尋常。那兩個孩子…后來怎么樣了?是像自己和小漁一樣被救了,還是…遭遇了不測?南奕不敢深想,但老人將他們視若親孫的慈愛,卻讓他心頭沉甸甸的,充滿了感激和一種莫名的責(zé)任感。

“莫爺爺,你放心,”南奕在心里無聲地發(fā)誓,眼神在昏暗中異常明亮,“我會努力,變得很強很強…保護好小漁,也…不辜負你!”

紛亂的念頭漸漸平息,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上。南奕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沉入黑暗之前,最后定格的是莫懷遠溫暖的手掌落在他頭頂?shù)母杏X,還有那句“明日寅時初刻,院中石桌”。

……

萬籟俱寂。月光被濃重的云層遮蔽,小院沉入一片深沉的墨色,只有老松樹下石桌的輪廓在黑暗中隱隱顯現(xiàn)。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遲疑的木軸摩擦聲響起。南奕住的那間茅屋的木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受驚的小獸,悄無聲息地溜了出來。是南奕。

他赤著腳,踩在冰涼濕潤的泥地上,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瞬間驅(qū)散了最后一絲睡意。他小心地回身,將木門輕輕掩好,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小漁還在熟睡,不能吵醒她。

寅時初刻…離莫爺爺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兩個時辰。但南奕等不了了??释缤鹧嬖谛靥爬镒茻?,那股想要變強、想要抓住任何一絲可能的沖動,讓他無法安臥。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院子中央,在老松樹下那冰冷的石凳上坐下。石凳的寒意透過單薄的粗布衣服直透肌膚,他瑟縮了一下,隨即挺直了背脊。他學(xué)著記憶中莫爺爺端坐的樣子,努力盤起腿,雙手有些笨拙地搭在膝蓋上,掌心向上。

閉上眼睛。眼前并非純粹的黑暗,而是殘留著視覺的模糊光影。耳邊是山風(fēng)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遠處隱約的蟲鳴,還有自己心臟在寂靜中咚咚跳動的聲音。

引氣入體…該怎么引?莫爺爺還沒教。南奕努力回憶著莫爺爺講述“蛻凡境”時的話語:“引天地靈元入體,淬煉皮肉筋骨血髓…”

天地靈元…那是什么?它在哪里?是什么樣子?

他拼命集中精神,試圖去“感覺”。感覺周圍的一切。冰涼的石凳,拂過皮膚的夜風(fēng),濕潤的空氣,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氣息…

時間一點點流逝。腿腳開始發(fā)麻、酸痛。冰冷的石凳讓他身體的熱量在緩慢流失。四周除了風(fēng)聲蟲鳴,再無其他動靜。期待中的“天地靈元”毫無蹤影,連一絲異常的感覺都沒有。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來。他是不是太心急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是這塊料?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或許莫爺爺只是可憐他們,所謂的仙途…只是一個安慰?

不!南奕猛地咬住下唇,用疼痛驅(qū)散這懦弱的想法。他不能放棄!他什么都沒有了,只有這個機會!他再次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摒棄一切雜念,只專注于呼吸。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漸漸地,身體的酸痛和麻冷似乎被隔絕開,意識沉入一種奇異的專注狀態(tài)。他不再刻意去“尋找”靈元,只是放空自己,去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的時候——

一絲極其微弱、清涼的觸感,如同最細的蛛絲,輕輕拂過他暴露在夜風(fēng)中的腳踝皮膚。

那感覺一閃即逝,快得像是錯覺。

南奕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所有的精神瞬間高度集中在那一點!

來了!

不是視覺,不是聽覺,而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就在他腳踝周圍的空氣中,似乎存在著一些極其細微的、如同水霧般的東西。它們并非靜止,而是在緩緩地、無規(guī)律地流動著,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純凈而微涼的氣息。

天地靈元!

南奕的心臟狂跳起來,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寒冷!他找到了!他真的感覺到了!

他努力回憶莫爺爺?shù)脑挘骸耙龤馊塍w…” 怎么引?怎么讓這些微涼的氣息進入自己的身體?

他嘗試著,用意念去“捕捉”腳踝附近那些細微的清涼氣息。想象著自己的皮膚像一張嘴,在輕輕地、努力地吸吮著那些氣息。

然而,毫無反應(yīng)。那些微涼的氣息依舊自顧自地流動著,對他的意念召喚置若罔聞。

一次,兩次…十次…數(shù)十次…

無論他如何集中精神去“召喚”、“吸引”,那些清涼的氣息依舊我行我素,只是偶爾會有那么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涼意,透過皮膚表層,帶來一瞬即逝的觸感,旋即又消失無蹤,根本無法真正進入體內(nèi)。

剛剛升起的巨大喜悅,如同被冷水澆頭,迅速冷卻。興奮過后,是更深的無力感和茫然。他明明感覺到了它們的存在,卻無法撼動分毫!就像饑餓的人看到眼前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米粒,卻怎么也抓不住一粒!

難道,這第一步,就如此艱難?

南奕緊咬著牙,倔強地不肯放棄。他一遍遍地嘗試,意念高度集中,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微涼的夜風(fēng)中顯得格外冰涼。身體的麻木和寒意早已被忽略,只剩下與那些無形氣息較勁的執(zhí)拗。

時間在無聲的僵持中流逝,東方的天際,悄然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

就在南奕幾乎要耗盡最后一絲心力,沮喪如同潮水般即將將他淹沒時——

“癡兒?!?/p>

一聲帶著無奈和濃濃慈愛的嘆息,在他身后響起。

南奕猛地一驚,從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慌忙轉(zhuǎn)頭。

莫懷遠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老人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道袍,須發(fā)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柔和的銀輝。他臉上沒有責(zé)備,只有深深的無奈和一種仿佛看到自家頑皮孩子般哭笑不得的寵溺。

“寅時未到,你倒先在此枯坐了半夜?!蹦獞堰h緩步走上前,在南奕身邊另一個冰冷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溫和地落在他凍得有些發(fā)青的小臉上,“心氣可嘉,然則…欲速則不達。”

南奕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一半是凍的,一半是羞愧。他囁嚅著:“莫爺爺…我…我感覺到了!那些涼涼的氣息!可…可我抓不住它們…”

“感覺到了?”莫懷遠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贊許和了然,“天生靈覺敏銳,難怪…難怪?!彼粲兴嫉氐吐曌哉Z了一句,聲音輕得南奕幾乎聽不見。

“你能感知到天地間游離的‘靈元’,這很好,說明你天生與此道有緣,靈覺遠超常人。”莫懷遠的聲音恢復(fù)了平和,“但引氣入體,并非靠蠻力‘抓取’。靈元有靈,需以自身氣息為引,以特定法門為橋,如同溪流歸海,自然導(dǎo)引?!?/p>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無光芒,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輕輕點向南奕的眉心。

“凝神,靜心,摒棄雜念。仔細感受爺爺這一縷氣息在你體內(nèi)的運行路徑。”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如同最細的溪水,順著莫懷遠的指尖,緩緩注入南奕的眉心。那暖流帶著一種溫和而磅礴的意志,瞬間撫平了南奕所有的焦慮和沮喪。

暖流進入眉心后,并未胡亂沖撞,而是沿著一條極其復(fù)雜的路徑,緩緩向下流淌。它經(jīng)過眉心深處一個難以言喻的點,帶來一絲微脹感;然后分作兩股細流,沿著脊椎兩側(cè)的肌膚之下,如同兩條溫順的小蛇,一路向下,滑過背部,經(jīng)過后腰…最終匯入臍下三寸之處,一個仿佛旋渦般的所在,帶來一種溫暖、踏實、如同種子落地生根般的感覺。

暖流并未停留,又從臍下那漩渦般的所在升起,沿著身體正中的一條線,緩緩向上回流,經(jīng)過胸口膻中位置(兩乳連線中點),帶來一陣開闊感;最終重新回到眉心,完成了一個玄奧的循環(huán)。

這個循環(huán)的路徑清晰無比地烙印在南奕的意識深處。當(dāng)暖流最終在眉心消散時,南奕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通透,仿佛蒙塵的鏡子被擦拭干凈。

“此乃最基礎(chǔ)的‘小周天’路徑,亦是‘引氣訣’的根本?!蹦獞堰h收回手指,聲音如同晨鐘暮鼓,帶著洗滌心靈的力量,“靈元無形無質(zhì),需以自身意念為引,觀想此路徑,想象天地間的靈元,如百川歸海,自眉心‘祖竅’納入,循此路徑運轉(zhuǎn),最終歸于臍下‘氣?!癁榧荷碓獮?。周而復(fù)始,生生不息。”

他頓了頓,看著南奕若有所悟的眼神,繼續(xù)道:“初次嘗試,莫求其速,重在感悟其‘意’。呼吸要深長勻細,意念要專注柔和,不可強求,不可急躁。天地靈元,自有其性,強引則散,順導(dǎo)方成。記住,道法…自然?!?/p>

道法自然!

這四個字,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擊中了南奕。他想起自己半夜枯坐,如同蠻牛般試圖“抓住”靈元的笨拙,臉上不禁又有些發(fā)熱。原來…方法錯了。不是強取,而是引導(dǎo)。

東方,第一縷真正的晨曦刺破了云層,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劍,斜斜地劈開了深沉的夜幕,恰好落在南奕盤坐的身影上,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山林清晨特有的清冽和草木芬芳。這一次,他不再急躁,不再執(zhí)拗。他緩緩閉上眼睛,按照莫爺爺指引的路徑,開始在腦海中清晰地觀想那個循環(huán):眉心(祖竅)→脊椎兩側(cè)(督脈)→后腰→臍下氣海→身體正中(任脈)→膻中→返回祖竅。

意念隨之流轉(zhuǎn),想象著天地間那些清涼純凈的氣息,隨著自己的每一次深長勻細的吸氣,如同受到無形的吸引,溫柔地、順從地自眉心祖竅匯入,沿著那條觀想中的路徑,緩緩流淌而下,最終歸于臍下氣海那片溫暖而充滿生機的“漩渦”之中。

呼氣時,意念則專注于氣海的穩(wěn)固,仿佛那匯入的涓涓細流,正在漩渦中沉淀、凝聚,化為屬于他自己的一絲絲微弱的“暖意”。

摒棄了強求之心,專注于“引導(dǎo)”之意。這一次,神奇的變化發(fā)生了!

不再是之前那偶爾一絲、無法捕捉的微涼觸感。南奕清晰地“感覺”到,隨著他意念的專注和呼吸的引導(dǎo),眉心處仿佛真的打開了一個微小的、無形的“門戶”。一絲絲比之前清晰得多、也溫順得多的清涼氣息,如同受到召喚的精靈,開始持續(xù)不斷地、涓涓細流般涌入!

它們沿著觀想中的路徑,順流而下,流過脊椎兩側(cè)時帶來微微的清涼舒適感,匯入臍下氣海時,則如同水滴融入暖泉,帶來一絲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溫潤感!那感覺,像是一顆沉寂的種子,在溫暖的土壤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滋養(yǎng)的甘霖,開始萌動!

成了!真的成了!

巨大的喜悅?cè)缤瑴嘏娜?,瞬間淹沒了南奕。他強忍著想要跳起來的沖動,努力維持著呼吸的平穩(wěn)和意念的專注,貪婪地引導(dǎo)著那涓涓細流,一遍遍在體內(nèi)運行著那玄奧的小周天循環(huán)。每一次循環(huán)完成,氣海中的那點溫潤感,就似乎增強了一分,穩(wěn)固了一分。

莫懷遠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沐浴在晨曦金光中的少年。少年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暈尚未褪去,但神情卻已沉靜下來,帶著一種初窺門徑的專注和虔誠。陽光勾勒著他尚且單薄卻挺直的脊梁輪廓,那專注的神情,那眉宇間透出的清澈與倔強…恍惚間,與記憶中另一張早已模糊卻同樣倔強的小臉重疊在一起。

莫懷遠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少年,看到了久遠的時光深處。他放在石桌上的手,手指無意識地微微蜷縮了一下。那深埋在漫長歲月之下的哀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再次泛起無聲的漣漪。

他默默地看著,許久,才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像…真像啊…阿遠…”


更新時間:2025-06-18 12:2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