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肥料坑的惡臭中,老陳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蘇醒。他茫然四顧,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他記得自己被丟了下來,本以為必死無疑。
“我還……活著?”他沙啞地低語,喉嚨干得像要冒煙。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嘗到一絲微弱的甜腥味,以及一些細(xì)小的、類似食物殘渣的顆粒。他掙扎著抬起手,摸到嘴邊還有些許黏糊的痕跡。
“這是……”老陳困惑地看著指尖那點墨綠色的碎末,記憶中,這是埃羅迦人食用的能量膏。是哪個好心的同胞,在臨死前分給了他一點?還是……他餓昏了頭的幻覺?
他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盡是冰冷的尸體和絕望的呻吟。陽光透過礦坑上方的煙塵,投下幾縷慘淡的光斑。
無論如何,他還活著。一股微弱的求生欲,在他枯槁的身體里重新燃起。
在肥料坑的另一端,一塊巨石之下,林猙通過一只潛伏在陰影中的老鼠,“看”到了老陳的蘇醒。他沒有試圖再次傳遞意念,那太容易暴露,也太耗費心神。老陳能活下來,已是意外之喜。這個在原主記憶中留下過一絲溫暖的老人,或許能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成為一顆有用的棋子,或者……一個可以傳遞希望的火種。
但眼下,林猙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鼠群”和“蟻群”已經(jīng)將礦坑底部摸了個遍,但信息依舊局限于地面。他需要更廣闊的視野,需要洞悉埃羅迦人在礦坑之外的活動。
他的目光,投向了盤旋在礦坑上空的那些食腐鳥。它們是蓋亞-7星球上一種常見的鳥類,被埃羅迦人稱為“腐鷲”,翼展寬大,視覺敏銳,終日在礦區(qū)上空巡弋,尋找死亡的饋贈。
“鳥……”林猙心中默念。
控制飛禽,其難度遠(yuǎn)超鼠蟻。鳥類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更為復(fù)雜,它們擁有三維空間的感知和飛行本能,靈魂的韌性也更強(qiáng)。更重要的是,它們活動在高空,一旦失控,或者行為異常,極易被埃羅迦人察覺。
但這個險,值得冒。
林猙深吸一口氣,調(diào)動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龐大的魂魄之力。劇痛如期而至,這一次,不只是針扎火燎,更像是有無數(shù)把細(xì)小的冰錐,從四面八方刺入他的靈魂核心,試圖將其徹底凍裂、粉碎。
“呃啊……”
即使是早已習(xí)慣了痛苦的林猙,也不禁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額頭上青筋暴起,身體在冰冷的泥漿中微微抽搐。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漩渦,天旋地轉(zhuǎn),惡心欲嘔。
但他死死守住靈臺的一點清明,將那股撕裂的魂魄之力,如同一根無形的精神觸手,艱難地探向高空,鎖定了一只正在盤旋下降的腐鷲。
那腐鷲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不安地鳴叫了一聲,試圖振翅高飛。
“想跑?”林猙冷哼,魂魄之力猛地纏繞而上。
“唳——!”
腐鷲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嘯,在空中劇烈地掙扎起來,飛行軌跡變得歪歪扭扭,仿佛喝醉了一般。林猙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抗拒力量從腐鷲的靈魂中傳來,那是屬于天空的驕傲與自由意志。
“給我……臣服!”
林猙的意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印向腐鷲的靈魂。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在以驚人的速度消耗,靈魂深處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數(shù)個呼吸。那腐鷲的掙扎漸漸平息,眼神中的靈動被一種空洞的服從所取代。
成功了!
林猙的“視界”猛然拔高,整個礦坑,不,是更大范圍的礦區(qū),如同畫卷般在他眼前展開。他看到了連綿起伏的采掘場,看到了巨大的、如同甲蟲般蠕動著的采礦機(jī)械,看到了埃羅迦守衛(wèi)森嚴(yán)的據(jù)點,以及那些如同工蟻般在礦道中穿梭的奴隸隊伍。
這種全新的視角,讓他心神激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處的牢籠的全貌。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腐鷲,讓它維持著正常的盤旋姿態(tài),混在其他腐鷲群中,開始有目的地偵查。他看到了埃羅迦人運輸“源質(zhì)”的路線,看到了他們武器庫的大致方位,甚至還觀察到了一些小型飛行器的起降平臺。
就在這時,腐鷲飛過一片被埃羅迦人嚴(yán)密看管的特殊種植區(qū)。那里種植著一種散發(fā)著幽幽藍(lán)光的奇異植物,正是埃羅迦人賴以為生的“源質(zhì)植物”。
腐鷲無意中掠過種植區(qū)邊緣,爪子不小心勾到了一根粗壯的、深褐色的藤蔓。這種藤蔓在蓋亞-7很常見,生命力極其頑強(qiáng),埃羅迦人似乎并未將其放在眼里。
然而,就在腐鷲的爪子觸碰到藤蔓的剎那,林猙通過寄宿在腐鷲體內(nèi)的那縷魂魄,猛地感覺到一股極其細(xì)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顫!
那不是物理上的震動,而是一種……能量層面的悸動。
仿佛那藤蔓的內(nèi)部,存在著某種沉睡的意識,或者說是一種本能的抗拒。它似乎在排斥著周圍“源質(zhì)植物”散發(fā)出的那種特殊能量場,又像是在悄悄汲取著什么。
“這是……”林猙心中巨震。
他想起了之前寄靈鉆地甲蟲時的發(fā)現(xiàn)。星球本土的植物,對埃羅迦人的“源質(zhì)”有微弱的吸收和干擾特性!
這個發(fā)現(xiàn),如同在他漆黑的復(fù)仇之路上,點亮了一盞微弱卻充滿希望的燈塔。如果能控制這些植物,如果能利用它們這種特性……
就在林猙心神激蕩之際,礦區(qū)下方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
“嗚——嗚——嗚——!”
尖銳的警報響徹整個礦區(qū)。林猙看到,一處采掘點發(fā)生了塌方,數(shù)名奴隸和一臺小型采礦機(jī)械被掩埋。埃羅迦守衛(wèi)們立刻行動起來,幾艘小型武裝飛行器迅速升空,封鎖了那片區(qū)域。
林猙立刻控制腐鷲升高,混入更高空的云層,冷眼旁觀。
他看到埃羅迦人并非積極救援,而是先用某種探測儀器掃描了一番,然后便指揮著大型機(jī)械清理廢墟,動作粗暴而高效,仿佛清理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堆無用的礦渣。
“冷酷,高效,視人命如草芥?!绷知b在心中給出了評價。
這次意外的塌方,讓他初步了解了埃羅迦人處理突發(fā)事件的流程和態(tài)度。這些信息,都將成為他未來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當(dāng)腐鷲體內(nèi)的魂魄之力漸漸消耗殆盡,林猙小心地切斷了連接。那只腐鷲在空中茫然地盤旋了一圈,然后發(fā)出一聲嘶啞的鳴叫,重新加入了同伴的行列,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林猙的意識回歸本體,靈魂的虛弱和劇痛讓他幾乎昏厥過去。但他強(qiáng)撐著,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蒼穹之眼已經(jīng)睜開,接下來,就是大地之息了……”
他將一部分注意力,重新投向了那些不起眼的、遍布星球的本土植物。他有預(yù)感,這些沉默的生命,將是他手中最隱秘,也最強(qiáng)大的武器。
他開始嘗試將更細(xì)微的魂魄之力,如同蒲公英的種子般,播撒向那些靠近肥料坑的、生命力頑強(qiáng)的雜草和藤蔓。這個過程比控制動物更加晦澀艱難,植物沒有明顯的神經(jīng)中樞,它們的“意識”彌散而古老。
每一次嘗試,都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但他沒有放棄。
他知道,他所編織的這張網(wǎng),不僅要有流動的“眼線”和“爪牙”,更需要扎根于這顆星球最深處的“根基”。
而老陳,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已經(jīng)成為了這張大網(wǎng)中,第一個被悄然觸動的人類節(jié)點。他開始在礦區(qū)中有意識地收集一些被丟棄的工具零件,觀察埃羅迦守衛(wèi)的換防規(guī)律,這些微不足道的舉動,在殘酷的奴役環(huán)境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蘊(yùn)含著一絲不屈的火星。
林猙的蟄伏,在繼續(xù)。他的力量,在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悄然滋長。他像一個耐心的獵手,等待著最佳的狩獵時機(jī)。而整個蓋亞-7星球,都將成為他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