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沒有停。
沒有閃電，沒有雷聲。只有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的雨幕，冰冷，粘稠，執(zhí)著地從漆黑的夜空中潑灑下來，砸在城市老舊的屋頂、狹窄的巷道、以及每一個走在雨中的人的皮膚上，帶走最后一點體溫。雨聲中混雜著水流沖刷下水道口的汩汩聲，更添一分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雜音。
紙人巷深藏在老城區(qū)棋盤格般錯綜復(fù)雜的逼仄脈絡(luò)里。它甚至算不上一道真正的巷子，更像兩排歪歪斜斜、如同垂死老人相互依靠的朽敗磚墻之間勉強擠出來的一條縫隙。巷道寬的地方不足兩米，窄的地方甚至需要側(cè)身。兩側(cè)墻壁的磚頭被歲月和雨水腐蝕得坑坑洼洼，縫隙里長滿了滑膩潮濕的深綠色苔蘚，在從住戶窗戶透出的零星昏黃燈光下，散發(fā)出幽幽的暗光。腳下的石板早已碎裂、凹陷，每一次落腳都踩進一汪冰涼的積水中，鞋子發(fā)出“噗嘰”一聲吸吮般的呻吟，泥水立刻灌進鞋幫，寒意直透骨髓。
雨水順著方子彤警帽的帽檐，像斷線的珠子般不斷滴落，有的流進她警服的領(lǐng)口，帶來一陣刺激性的冰涼。她微微喘息著，腳步放緩，警覺的目光在逼仄幽暗的空間里快速掃視。她左手緊握著警用強光手電，慘白的光束像一柄利劍，努力切割著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雨幕，在濕漉漉的磚墻和堆積在墻角的生活垃圾上投下不斷晃動的、扭曲猙獰的巨大黑影。她的右手習(xí)慣性地按在后腰的警棍柄上，身體的重心微微前傾，如同一只隨時準(zhǔn)備撲擊的獵豹，每一個細胞都處于最高警戒狀態(tài)。她今天套在警服外面的深色沖鋒衣已經(jīng)被冰冷的雨水徹底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每一次轉(zhuǎn)身都帶起一股粘滯的阻力。巷子里幾乎沒有商鋪，只有住戶緊閉的門窗。零星幾盞懸掛在屋檐下的、早已不亮的路燈只剩下黑洞洞的鐵皮殼子，在風(fēng)雨中微微搖晃，像一只只窺視的眼睛。
她的腳步在一扇破爛的、包著朽壞鐵皮的木板門前停下。門牌上的號碼早就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但門板下方那道窄窄的門縫，以及門軸附近地面一小灘尚未被完全沖散的暗紅色污漬——像是一塊發(fā)黑的血痂，頑強地鑲嵌在濕漉漉的石板之間——清晰地指示著位置。是這里了。白天技術(shù)科的人就是在附近撿到了第三張死者張明口中發(fā)現(xiàn)的那種材質(zhì)特殊的、殘留著桐油氣味的黃符碎屑。
方子彤用手電光束仔細掃過門板。除了那道門縫，門板上沒有任何新鮮劃痕或破壞的印記。門閂是從里面閂上的。她伸出手，指尖在那小片暗紅色污漬的邊緣輕輕蹭了一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非常、非常淡薄，幾乎被雨水徹底沖散，但隱約殘留著一絲……不同于陳年鐵銹的……類似生腥的鐵銹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被水汽稀釋后依然帶著特殊刺激性……類似劣質(zhì)油漆或者……被燒灼過的油脂氣味？她的眉頭緊緊皺起。
順著墻根，她的手電光束向下移動，落在墻角那堆濕漉漉、黏糊糊的生活垃圾上。泡爛的紙箱，腐爛的蔬菜殘葉，各種辨不清原貌的塑料碎片……在其中，一抹亮眼的黃色碎片刺入了她的視野！她立即蹲下身，毫不介意泥水瞬間浸透膝蓋處的褲料。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從一堆發(fā)黑的剩菜爛葉子中間，夾起一小片濕透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黃色碎紙片。
紙片很薄，浸滿了水，軟塌塌的。但顏色很特別，是一種飽和度很高、類似廟宇符咒常用紙的那種亮黃色。最重要的是，在強光手電的直射下，紙片的邊緣，一些極其細微的、油亮的黑色絲狀紋路隱約可見。那種油亮的質(zhì)感……
桐油！
和死者張明口中符咒碎片的殘留、和桐油巷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絲線油脂、甚至是那具尸體袖口邊緣的微量痕跡……一模一樣！
是兇手留下的？！這絕對是重要物證！方子彤的心跳陡然加速，腎上腺素瞬間涌遍全身。她迅速掏出證物袋，準(zhǔn)備將這珍貴的碎紙片裝進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濕透紙片的瞬間——
一種冰冷滑膩的觸感，毫無征兆地貼上了她暴露在沖鋒衣領(lǐng)口外的后脖頸！
方子彤渾身的汗毛在百分之一秒內(nèi)全部炸立！她的身體比思維更快做出了反應(yīng)——全身肌肉在一瞬間繃緊，如同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弓弦！她猛地擰腰，警棍以一個無比流暢、如同猛獸甩尾般的軌跡向上、向后閃電般撩出！同時身體向前傾，拉開距離！
“噗！”
警棍狠狠砸中了身后的東西！
觸感……不對勁！
不是堅實的人體骨骼肌肉！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粘滑而富有韌性的……同時又帶著某種內(nèi)部硬質(zhì)支撐感的……極其怪異的觸感！就像……一棍砸在了一具……塞滿了腐肉和枯骨的爛泥人偶身上？還帶著一股濃烈的、陳腐紙張和劣質(zhì)漿糊混合著燒焦油脂（桐油？）的嗆鼻氣味！
伴隨著一聲沉悶而詭異的悶響，那東西被她的全力一擊直接砸飛出去，“嘭”地一聲撞在對面的濕滑磚墻上！碎裂聲和某種支撐物斷裂的“咔嚓”聲同時響起！
手電光束在劇烈的轉(zhuǎn)身動作中猛然向上甩起，短暫地照亮了對面的墻角！
方子彤的瞳孔在剎那間收縮如針尖！
光束清晰地映照出一個……“人”？
一個差不多有半人高的東西，靠著墻角癱坐在地。那東西有著模糊的、由粗糙紙張糊成的頭顱輪廓，上面用濃黑而詭異的筆墨隨意涂鴉著空洞的圓形眼睛，沒有鼻梁，只有一條歪歪扭扭如同裂開傷疤般咧開的、鮮紅的大嘴！紙做的頭發(fā)黏連成一綹綹，像破敗的蓑衣垂落下來。紙糊的身體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子，從破損的裂口中，赫然暴露出一段森白的……骨骼？好像是人的……臂骨？！那慘白的骨頭在燈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這根本不是一個活人！
這是一個做工粗糙詭異、內(nèi)部填充著不明骨骼支撐物的紙人！
一個……關(guān)節(jié)里似乎嵌著什么東西、泛著金屬或骨質(zhì)反光的……會動的……紙人！
方子彤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荒謬絕倫的一幕甚至讓她的大腦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空白！
但……不對！剛才貼在她脖子上的觸感……冰冷的、濕滑的……絕不止是這個被打飛的紙人！那東西在她身后！
警棍全力一擊的反作用力還未消散，方子彤憑借強大的意志力和極佳的平衡感，在泥濘濕滑的地面上強行穩(wěn)住重心！她猛地轉(zhuǎn)回頭！
光束掃向身后！
更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灌頂，瞬間淹沒了她！
黑暗中，不止一個身影！
密密麻麻！影影綽綽！
就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巷道兩側(cè)！在那些堆疊的雜物垃圾堆里！在漆黑的門洞凹陷的陰影深處！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站滿了……“人”！
全都是紙人！大小不一，姿態(tài)各異！缺胳膊少腿的，臉上油彩被雨水沖刷得糊成一團的，有些更是只剩下一截模糊的軀干，被隨意丟棄在墻角！但它們空洞的、油墨畫出的“眼睛”，此刻在慘白光束的掃視下，仿佛全都幽幽地……“看”了過來！
最致命的是，就在她驚愕回頭的這零點幾秒內(nèi)，一道無聲無息、在雨幕中幾乎完全隱形的黑色弧線，帶著一股刺鼻的、混雜著桐油氣息的腥風(fēng)，如同毒蛇吐信，從頭頂上方直落而下！直直套向她的脖頸！
方子彤終于看清了那東西——一條用舊麻繩或某種堅韌的植物纖維編成的繩索，整個繩體都被浸泡成一種漆黑油膩的顏色，散發(fā)著那股令人作嘔的桐油氣味！
繩索帶著一股巨大的、帶著明顯惡意的力量，準(zhǔn)確無誤地狠狠勒住了方子彤的脖子！冰冷的、浸滿了油液的麻繩像毒蛇般瞬間咬進了她頸部的皮膚和肌肉！力量之大，幾乎讓她瞬間窒息！后頸的肌膚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繩結(jié)上那些粗糙纖維的摩擦感和繩索內(nèi)部浸透油脂后那種滑膩冰冷的質(zhì)感，以及一種更內(nèi)部、更冰冷的……金屬的觸感？
大腦因為缺氧而驟然轟鳴！眼前瞬間發(fā)黑，金星亂冒！她甚至能聽到自己頸部骨骼和氣管在巨大勒緊力下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輕微“咯咯”聲！
方子彤的本能在此刻超越了一切！
絕對的冷靜！
絕對的狠辣！
她根本沒有試圖去用雙手抓撓脖子上的繩索！那徒勞無功！
在繩索勒緊、死亡的陰影籠罩的瞬間，她甚至放棄了呼吸的企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速度，所有的爆發(fā)性反應(yīng)能力，都凝聚在了一點——她的右腿！如同炮彈般，沒有一絲遲疑和猶豫，用盡全部力量和腰腹的扭轉(zhuǎn)爆發(fā)力，狠狠地向后上方猛踹了出去！目標(biāo)正是預(yù)判中繩索勒緊力量的來源——自己頭頂斜上方那片懸掛著雜物、堆積著各種模糊輪廓的角落！用膝蓋去頂！用鞋跟去砸！
靴子后跟帶著全部力量踹了出去！黑暗中爆發(fā)出一陣沉悶的撞擊聲和一聲清脆的金屬斷裂或者變形的“嘎吱”聲！
“呃！”
方子彤仿佛聽到了自己靴尖撞開某個脆弱木箱、撕裂某種蒙布的聲音！她似乎感覺有什么堅硬的東西被頂歪、頂碎了？但那繩索上巨大而精準(zhǔn)的勒緊力量為之一滯！脖頸處那瞬間奪取生機的致命絞力……竟然……真的松弛了那么一絲？！
千鈞一發(fā)！
生死瞬間！
就憑這微不足道、用本能反應(yīng)和搏命爆發(fā)爭取來的百分之一秒空隙——
方子彤的右手動了！
她一直按在警棍柄上的右手！一直沒有去扒索繩的右手！此刻爆發(fā)出令人驚嘆的速度和精準(zhǔn)！
“噌啷！”
警棍帶著一道冰冷的銀色弧光，閃電般出鞘！
但她沒有向任何看得見的“人”揮去！
她警棍的尖端，以極其刁鉆的角度，如同毒蛇噬咬，猛地向上斜撩！棍尖直插自己咽喉前繩索勒緊點內(nèi)側(cè)！那一點點繩索與頸部皮膚接觸后形成的V字形縫隙！
不是劈砍！是刺！用堅硬的合金棍尖，精準(zhǔn)無比地、狠狠地塞進了那索命的V形縫隙！
“噗！”
棍尖帶著巨大的力量瞬間楔入了繩索與皮膚的夾縫！同時，她也清晰地感受到合金棍尖上傳來的、與繩索內(nèi)部一種異常堅硬的東西（金屬？骨節(jié)？）猛烈撞擊帶來的劇烈反震！虎口瞬間麻痹！
就是現(xiàn)在！
方子彤借著這股撞擊力和楔入縫隙帶來的寶貴松動機會，身體順著棍尖頂撞的方向，猛地向后、向下傾倒沉肩！同時腰部用盡全身力氣狂暴發(fā)力——一個極限的背摔后仰動作！
“嘶啦——！”
一股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撕裂聲響起！那浸透桐油、無比堅韌的繩索，在警棍尖端楔入點的強力撕扯和方子彤身體暴力掙脫的雙重作用下，終于……從她的脖頸前方……撕裂、滑脫開了！
劇烈的摩擦感幾乎瞬間刮破了方子彤頸前至左側(cè)鎖骨下一大塊皮膚！火辣辣的疼痛混合著窒息后肺泡炸裂般的痛苦同時襲來！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水，瘋狂涌入她幾乎被勒斷的喉管！
“咳！咳咳咳——！”方子彤跌跌撞撞地向前撲倒在地，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的石板邊緣，但她根本顧不上，巨大的求生本能讓她一邊翻滾試圖離開原地尋找遮蔽，一邊劇烈地咳嗽、干嘔，貪婪地吞吸著帶著血腥味的濕冷空氣！咽喉和氣管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下冰錐！
手電在她翻滾時脫手飛出，翻滾著落在幾步外的泥水里，強光光束胡亂地掃過巷頂和兩側(cè)墻壁，如同失控的探照燈。
借著這搖晃的光影和劇烈動作激起的水花，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極其駭人的景象——
那些原本靜靜站立或堆疊在巷道陰影中的無數(shù)紙人……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同時喚醒！
僵硬！遲緩！動作透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不協(xié)調(diào)的關(guān)節(jié)扭曲感！有些紙人殘缺的肢體，像提線木偶般憑空擺動！還有的紙人，干脆是從地上慢慢、慢慢……直立了起來！雨水從它們身上淋漓而下，糊開的油彩像淌下的血淚！無數(shù)張被雨水泡得變形、五官錯位的慘白紙臉，在昏暗混亂的光線下，齊刷刷地……朝著她撲倒的位置！
它們沒有聲音！只有肢體摩擦、紙殼碰撞、以及關(guān)節(jié)活動時發(fā)出的一陣陣極其輕微、卻又連綿不絕的……“咔噠……咔噠……”聲！無數(shù)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如同從地獄爬出的幽靈大軍，正以一種緩慢但無可阻擋的、被無形絲線扯動般的姿態(tài)，向中央的她……合攏！擠壓過來！要把她徹底淹沒在紙與骨的海洋里！
窒息、疼痛、咳嗽、冰冷的空氣灼燒著肺部和喉嚨……大腦的眩暈感像潮水般沖擊著意識邊緣。方子彤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拍在泥灘上瀕死的魚。但就在這生理性的崩潰邊緣，她內(nèi)心的底層邏輯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貫穿所有混亂的迷霧——控制源！剛才那繩索是從正上方落下！是固定點！被踹開的障礙物后面！那堆懸掛雜物的角落！
她強撐著用警棍撐地，試圖爬起來，同時猛地抬頭向上看！
手電的光束恰好掃過巷道上空那一片剛剛勒緊她繩索的、如同噩夢般的角落陰影——
就在那里！一個只有半截身體的、被雨水徹底浸透的破爛紙人，頭顱歪垂著，用僅存的一條紙糊手臂掛在一根生銹的鐵鉤上，身體在風(fēng)雨中微微搖晃。但此刻，它的背后！在那破爛紙殼和懸掛堆積的雜物之間——數(shù)根極其纖細的、在燈光下微微反著油光的透明絲線，像是巨蛛的腿，正無比靈活地穿梭舞動！一根死死鉤在一個破爛木盒邊緣的金屬環(huán)上（方子彤那一腳的成果），另一根則纏繞著幾根腐朽的竹篾……而其中最長、最韌的兩根絲線末端……
方子彤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那透明絲線的末端，繃得筆直的油線上……正緊緊地……綁著幾片……閃爍著森冷白光的、邊緣極其尖銳鋒利的……
指骨！
人的……折斷處理過的……指骨碎片！
那鋒利的骨片在繩索的操控下，如同毒牙，正在空中微微顫抖！它們之前……就是用來切割！是用來加重繩索的殺傷！是用來……制造窒息？
就在方子彤的視線與這詭異操縱核心接觸的一剎那——
“咔噠……咔……噠……”
一陣短促而清晰的、類似于機械發(fā)條被瞬間旋緊后松開的“咔噠”聲，極其突兀地從那堆雜亂懸掛物的陰影深處猛地爆響！
如同一個冰冷的命令！
下方！原本動作遲緩僵硬、從四面八方向中間擠壓過來的無數(shù)紙人的動作……驟然加速！
扭曲！變形！關(guān)節(jié)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錯位響動！
離方子彤最近的三個殘缺不全、動作最靈活的紙人！原本空蕩蕩垂落的手臂位置，在它們軀干那破爛紙殼下的陰影里……驟然彈射出幾根同樣閃爍著寒光的……頂端綁著鋒利碎骨的……油線！
如同三根沾著劇毒的鋼針！帶著死亡的腥風(fēng)和雨水的冰冷！從三個刁鉆至極的角度——上、中、下三路——同時朝剛剛掙扎著半跪在地、咽喉劇痛、視覺模糊的方子彤……
暴然攢刺！封鎖了她所有可能的閃避空間！直取心口！咽喉！以及后腰脊柱！
骨刺！
方子彤的瞳孔猛地縮到了最??！死亡的陰影如同實體般碾壓過來！渾身冰涼！在剛才的搏命翻滾中，她已不可能再爆發(fā)第二次躲閃！她甚至沒時間舉起警棍格擋！
冰冷的鋒銳感帶著死亡的氣息，已經(jīng)刺破了她頸側(cè)的雨珠！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絕殺瞬間——
“嘩——啦——?。 ?/p>
巷口方向！一聲沉重得如同洪水泄閘般的巨大聲響猛地炸開！刺眼的白色強光如同灼熱的利劍，兇悍地劈開巷道的雨幕、黑暗和所有詭異驚悚的紙人身影！
至少三、四道如同正午陽光般熾烈、凝聚的巨大光柱，如同神罰之矛，瞬間撕裂濃墨般的黑暗和雨簾，精準(zhǔn)無比地、狠狠地釘在方子彤身上！同時，也把那三個彈射骨刺的紙人籠罩在強光之下！它們那慘白的紙身、破敗的肢體以及暴露在外的、閃爍著寒光的骨刺尖端，在強光下瞬間纖毫畢現(xiàn)！如同被釘在標(biāo)本架上的詭異昆蟲！
光柱來自巷口！
“子彤??！趴下?。?！” 米樂狂怒的爆吼聲帶著前所未有的撕裂感，壓過一切風(fēng)雨和詭異聲響，如同驚雷般在巷口炸響！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如同一頭完全被激怒的雄獅！
伴隨著他的怒吼！震耳欲聾、如同死神般冰冷凜冽的槍聲瞬間撕破了整個老城區(qū)的雨夜！
“砰！” “砰！” “砰！”
連續(xù)三聲巨大、沉悶、如同重錘敲擊的槍響！
精準(zhǔn)！狠辣！毫不猶豫！
三顆帶著灼熱死亡氣息的子彈，撕裂空氣，發(fā)出尖銳的破空音嘯！在強光下甚至能看到彈道軌跡！它們的目標(biāo)極其明確——不是攻擊，也不是毀滅！是……絕對精準(zhǔn)的打斷！
目標(biāo)：分別射向那三根……刺到方子彤身前不足半尺、帶著骨刺末端的……油線操控的起點！那三具彈射出骨刺的紙人身體內(nèi)部，那些用來牽動骨刺彈射的……隱蔽而脆弱的聯(lián)動連接點！
第一槍！轟在左側(cè)紙人胸口暴露出的、一根扭曲的金屬關(guān)節(jié)連接桿上！火光暴濺！金屬桿連同連接的朽木骨架瞬間被轟得粉碎！那根刺向方子彤咽喉的骨刺尖端猛地一歪，“嗤”地一聲擦著她劇烈滾動的喉結(jié)側(cè)方的皮膚掠過！帶起一溜血珠！
第二槍！幾乎是擦著方子彤伏低的后腦勺上空掠過！狠狠打在中間那個紙人從爛紙殼下彈出的、用來牽引骨刺手臂的彈簧裝置根部！零件和斷裂的竹篾如同爆炸般四處飛濺！那根刺向她心口的骨刺失去精準(zhǔn)控制，力道一減，速度驟降，只是刺穿了她肩頭濕透的沖鋒衣！擦破皮肉！咚！一聲脆響，骨刺前端深深釘在了她身后的濕滑墻壁石縫里！
第三槍！更是驚險無比！在方子彤強忍著劇痛向右側(cè)泥水中猛撲翻滾的同時，子彈幾乎是貼著她右側(cè)翻轉(zhuǎn)的手臂擦過！精準(zhǔn)地、帶著巨大的沖擊力，轟在了右側(cè)那個正從地面彈起、刺向她后腰的紙人……它那用作支撐的一根大腿“骨骼”上！那骨骼發(fā)出一聲清脆欲裂的“咔嚓”聲！整個紙人轟然一歪，射出的骨刺軌道完全偏離！帶著嗚咽的風(fēng)聲，深深扎進了方子彤腳邊半尺的泥水里！
三槍！三打斷！
精準(zhǔn)到令人頭皮發(fā)麻！
米樂的絕對直覺和恐怖臨場判斷！在這一刻！在這一秒！救了她！
“掩護！突擊?。?！”米樂的吼聲沒有絲毫停頓！他已經(jīng)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根本不顧槍口灼熱的氣浪，整個人在怒吼的同時已經(jīng)爆發(fā)出百米沖刺般的速度！在泥濘濕滑的巷道中狂奔！槍械在他手中幾乎變成了身體延伸的一部分！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目標(biāo)直指巷子深處！直指方子彤的方向！直指剛才那個懸掛在雜物堆上方、控制骨刺的操縱核心位置！他身后，數(shù)道強光緊跟，是增援的警員！
潘擎緊隨在米樂側(cè)后方！他沖進巷口的速度甚至沒有絲毫減慢！但他沖入巷口的瞬間，左手的金屬手杖尖端已深深點入泥濘的地面，穩(wěn)住身形！同時，他那雙特有的、極度沉靜內(nèi)斂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在米樂槍火轟鳴、方子彤驚險翻滾、以及周圍無數(shù)紙人受驚般更加躁動、紛紛揚起的混亂不堪的背景下，以驚人的速度、掃過巷子上方每一個角落！
光！對！是光！他需要光！捕捉那反光的絲線！
他的視線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巷子上空那一片剛剛被方子彤注意到、懸掛著雜物破爛紙人的角落！
果然！就在米樂三槍打斷下方攻擊的瞬間！那個懸掛在角落生銹鐵鉤上的半截紙人背后……數(shù)根透明油線如同受驚的蛛絲，猛地一抽，試圖向更高的黑暗陰影中收縮隱藏！
就在這油線抽動的剎那——
一道極其凝聚、遠超普通警用手電光束強度的雪白強光，如同利刃般從潘擎身后猛地射來！精準(zhǔn)無比地籠罩了那堆雜物的核心！
光柱來自林語薇！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迅速組裝好了一個便攜式的強光勘查燈！冷白色的光線如同舞臺的聚光燈，將懸掛角落那片區(qū)域照得纖毫畢現(xiàn)！光線透過密集的雨絲，勾勒出每一根灰塵和雨珠的軌跡！
光線直射之下！潘擎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堆積懸掛的雜物核心處！在一大堆破爛竹篾、朽木、破麻布爛繩子的下面……竟然隱藏著一個……小小的、結(jié)構(gòu)極其復(fù)雜精密的……多層線輪裝置！
幾個小小的、沾滿油污的滑輪和線軸被巧妙地固定在一個被掏空的老榆木疙瘩里。數(shù)根閃著油膩光澤的透明特殊絲線（桐油浸過？），正以不同角度纏繞在線輪上。其中一個靠邊緣、暴露在光線下的線軸邊緣上……似乎還粘著一小點……極其微小的灰白色碎屑？
骨灰？！
裝置旁邊，一個更小的、如同鐘表發(fā)條般的微型機關(guān)正劇烈地震動著，發(fā)出最后的、細微的“咔咔”聲——正是剛才爆響的源點！這小小的震動機關(guān)顯然是通過某種牽拉、齒輪或者彈簧傳導(dǎo)，最終精準(zhǔn)地控制著下方那些紙人“攻擊”行動的爆發(fā)節(jié)奏？！
潘擎的瞳孔驟縮！他看到至少有三根閃著油光的絲線末端，在燈光的映照下，正繃得筆直，迅速地朝著下方……巷子深處……那片被雨水沖刷得更加模糊的黑暗角落……縮回去？！
“控制點轉(zhuǎn)移！人在巷底！”潘擎的吼聲在槍聲的回音和雨水聲中，如同冰冷的鋼針，刺入混亂的戰(zhàn)場！
他的判斷快如閃電！
操縱的絲線在收縮！
裝置的控制者在回收線！準(zhǔn)備遁走！就在巷子底部！
米樂在狂奔中幾乎是立刻接收到了潘擎的預(yù)警！他根本沒有絲毫減速！狂沖的身體猛地轉(zhuǎn)向！直接撞開側(cè)面一個還在茫然搖晃的殘破紙人！碎片和爛紙糊了他一臉！他抹了一把臉，沾了一手的粘滑紙漿和雨水，眼神燃燒著怒火和必勝的信念！目標(biāo)：巷底！堵死他！
“子彤！能動嗎？！”米樂狂吼，腳步?jīng)]有半分停頓。
方子彤已經(jīng)強撐著爬起來！警棍死死握在手中！咽喉處的劇痛撕扯著神經(jīng)，肩頭的傷口在雨水的沖刷下發(fā)麻，但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已從眩暈中恢復(fù)清明，清晰地看到了那幾根在強光下收縮的油線和潘擎的預(yù)警！
“死不了！”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股狠勁！眼神掃過腳邊那根深深扎進泥水里、沾著桐油和鮮血的骨刺！骨刺上的血是我的血，還帶著骨頭的白茬和油亮…那操縱的人手上會不會也有殘留？她猛地將手中的警棍指向巷底那片搖晃著更多模糊紙人輪廓的黑暗深處！“痕跡！血跡！油痕！我看到了！在往那邊縮！至少……兩三根！”
“老潘！帶林語薇盯死上面！”米樂怒吼，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撲向巷底！“其他人！跟我堵住巷口所有出口！一只蒼蠅也不準(zhǔn)飛走！子彤！你撐??！跟著我壓過去！把那條雜碎逼出來！”他完全無視了那些還在黑暗中扭動合圍的詭異紙人，槍口直接指向巷底那片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
警方的強光燈柱如同數(shù)把利劍，在暴風(fēng)雨中撕裂黑暗，直刺巷底！光線的邊緣掃過那些在角落堆積蠕動、發(fā)出“咔噠”關(guān)節(jié)聲的無數(shù)紙人輪廓……
就在那片即將被完全照亮的巷底最深處的陰影邊緣……
一個極其模糊、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瘦削人影輪廓，在強光即將掃到的前零點一秒——
猛地一閃！
像投入河面的石子，瞬間消失在巷底那個堆滿了廢棄垃圾桶的、散發(fā)著濃烈腐臭氣味的、只容一人側(cè)身擠入的……狹窄豁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