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在哭。
不是火焰爆燃的噼啪聲,也不是爐膛里氣流呼嘯的嗚咽。是一種更低沉、更幽暗、仿佛從喉嚨最深處擠壓出來的、帶著炭火灰燼般粗糙質(zhì)地的……嗚咽?或者說……是錄音機卡帶時發(fā)出的那種令人牙酸的、扭曲變調(diào)的“嗚哩嗚哩”聲?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從“吉祥”殯儀館深處最偏僻、散發(fā)著濃烈焦糊與硫磺氣息的后院角落,順著冰冷的夜風,固執(zhí)地鉆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再順著耳道直抵大腦深處,激起一陣陣本能的反胃和戰(zhàn)栗。
這片區(qū)域被廢棄的磚墻和高大的老槐樹包圍著,像個與世隔絕的孤島。中間是那個巨大的、鐵銹斑駁的圓柱形焚化爐,爐體冷硬厚重,仿佛一具蟄伏在黑暗中的、等待吞噬血肉的鋼鐵怪獸。兩側(cè)是堆積如小山包的煤塊,黝黑發(fā)亮,如同凝固的血痂,在慘白探照燈下反射著死寂的光??諝飧稍?、滾燙,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硫磺味、油污味,以及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如同燒焦毛發(fā)和油脂混合再被高溫徹底烤透后滲入骨頭的……灰燼味。
潘擎的左手杖點在煤渣鋪就的冰冷硬地上,發(fā)出輕微而沉悶的“篤、篤”聲。每一次與地面的接觸,義肢膝關節(jié)內(nèi)部那輕微而持續(xù)的摩擦感都更加清晰一分。他站在距離焚化爐爐膛口七八米外的地方,臉色在幾盞強光探照燈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依舊沉靜如深潭。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那片狼藉的地面——黑色的煤渣、零星的白色骨灰粉末、幾道拖拽留下的深色污痕,最終定格在那個爐膛口旁、已被強行撬開的巨大鐵皮工具箱上。
箱子里空蕩蕩的。只有角落殘留著一點同樣的、細小的、灰白色的粉末,如同某種不祥的塵埃??諝庵心枪善娈惖?、如同燒焦橡膠和塑料混合融化后被高溫徹底分解的刺鼻氣味,正是從這里散發(fā)出來。
“線。”潘擎的聲音不高,在嗚咽般的爐火聲背景下顯得格外清晰,“里面的東西,被燒掉了?!彼痤^,看向爐膛口那深不可測的、似乎還散發(fā)著微弱余熱的黑暗洞口。洞口邊緣,一圈更深的、幾乎凝固的焦黑色油狀物泛著詭異的粘膩光澤。
米樂站在潘擎身邊,他沒戴警帽,黑色的發(fā)梢被夜風吹亂,緊貼在汗?jié)竦念~角。他的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層生鐵鍛造的面具,繃緊的下頜線因為牙關緊咬而微微凸起。那雙總是帶著跳躍火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凝固的、如同寒冰深淵般的冷冽與狂怒。
“人呢?”米樂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那個如同怪獸巨口的爐膛口,仿佛能穿透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看到里面的情景。他渾身的肌肉都處于一種高度爆發(fā)的臨界點狀態(tài),像一頭被徹底激怒、隨時準備撕碎獵物的雄獅。
旁邊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臉色慘白如紙的焚化工哆嗦著指向巨大的爐膛口:“在……在里面……爐膛……最里面……”他嘴唇顫抖得厲害,“門……門關著……但……但那個聲音……還在……嗚哩嗚哩……那聲音……”
米樂沒有再聽下去。他猛地向前一步,聲音如同鐵塊撞擊:“打開它!”
巨大的爐膛門被幾個壯實的焚化工合力撬開。沉重的鐵門軸承發(fā)出一陣刺耳欲絕的、如同垂死巨獸哀嚎般的“嘎吱——轟??!”巨響。一股白熾灼熱的氣流夾雜著濃烈的焦糊腥氣,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從洞開的爐門口噴涌出來!瞬間沖散了夜風的冰涼!
強光手電的光柱迫不及待地刺入這片濃稠的黑暗和熱浪之中!
光線下,景象瞬間呈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
就在巨大爐膛最深處的磚墻凹槽前。一個人影。不,已經(jīng)很難稱之為“人”。
焦黑!收縮!變形!像一個被強行塞入模具、再經(jīng)歷地獄之火徹底淬煉扭曲的……劣質(zhì)蠟像!
他(?)的姿態(tài)極其詭異。
身體被強行扭曲成跪伏狀!后背高高弓起,頭顱拼命向上昂著,下巴指向上方的爐頂拱壁!那姿勢如同一個虔誠至極的朝拜者,正在向爐火的源頭獻上自己最終的祭品!又像一個被無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地上、做著最后絕望掙扎的囚徒!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雙臂!兩條小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向彎曲、擰轉(zhuǎn)!在背后……被一根纏繞了無數(shù)圈、已經(jīng)被高溫碳化變硬、呈現(xiàn)出烏黑色焦痕的……粗糲金屬絲?!死死地反綁在一起!絲繩的兩端……竟然被打了一個極其復雜牢固的……死結(jié)?!那死結(jié)的形狀在強光下纖毫畢現(xiàn),甚至能看清金屬絲繩因為高溫熔融后又冷卻而粘連在一起的扭曲疙瘩!
焦黑炭化的皮膚緊緊包裹著嚴重收縮的骨骼輪廓。頸部,一道深可見骨的勒痕環(huán)繞著!顯然,是致死的關鍵。
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部分!
火光灼灼!強光照射之下!在那顆已被高溫燒灼扭曲變形、只能勉強辨認出五官輪廓的焦黑頭顱……那高高昂起的、張開的、形成漆黑空洞的下頜……咽喉深處!
喉嚨最深處!一團粘稠的、凝固成詭異形狀的、漆黑如墨的焦油狀物質(zhì),正在火光的映照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鼓……凸……蠕……動……**!
而那如同來自地獄深淵、被電流扭曲、帶著令人崩潰的磨砂質(zhì)感的“嗚哩嗚哩……”聲!正是從這焦黑的口腔深處……從那團正在蠕動的黑色粘稠物內(nèi)部……清晰地!源源不絕地……發(fā)……散……出……來!
是錄音機!一臺小型的、極其簡陋的錄音機!被高溫焦油和灰燼層層包裹!被強行塞進了……一個活人的喉嚨深處?!在焚燒的過程中依舊在頑強地運轉(zhuǎn)?!
“嘔——!”身后一個年輕的警員再也忍不住,猛地扭頭沖到墻角劇烈嘔吐起來。
米樂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逆流!巨大的憤怒和難以言喻的恐怖感混合著高溫熱浪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關節(jié)捏得嘎巴作響!那臺錄音機……它在運轉(zhuǎn)!它在說什么?!必須拿到它!不惜一切代價!
“滅火!降溫!立刻!”米樂的聲音是從喉嚨里迸發(fā)出來的嘶吼,帶著絕對不容置疑的威壓,“準備工具!把那臺該死的錄音機取出來!立刻!馬上!”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塊蠕動的、散發(fā)著恐怖聲音的黑色焦油上,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焦點。旁邊的焚化工驚恐地應著,有人轉(zhuǎn)身踉蹌著去找水管和降溫設備。
潘擎一步也沒有向前移動。在那股恐怖熱浪和白光刺破爐膛深處黑暗的瞬間,他那雙ISFJ的眼睛已經(jīng)如同最高速運轉(zhuǎn)的、自帶顯微成像的精密儀器,精準地覆蓋了現(xiàn)場每一個致命的細節(jié)。高溫、強光、焦糊的扭曲尸體、反綁的金屬絲、蠕動的錄音機……都只是背景噪聲。
他的視線毫不停留地掠過這些恐怖的景象,穿透灼熱的空氣和彌漫的焦臭煙塵,牢牢地釘在了那焦尸被反綁在背后的手腕……旁邊緊貼著爐壁內(nèi)壁的冰冷金屬……一個鐵制固定環(huán)的邊緣!
那個鐵環(huán)是用來固定某種重型清理工具的掛環(huán),常年暴露在高溫中,布滿黑紅色的銹跡。但此刻,在強光照射下,就在掛環(huán)內(nèi)側(cè)靠近爐壁的陰影縫隙里……似乎……粘附著一小片異常的物質(zhì)?
不是灰燼!不是焦油!
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呈現(xiàn)出不自然乳白色、半透明的……某種……極其類似熱熔膠融化后形成的固態(tài)絲狀殘留?!非常非常細!如同蜘蛛不小心留下的網(wǎng)絲末端!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潘擎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幾乎是同時,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第二處異常——就在爐膛門口地面上,那個被撬開的巨大空鐵皮工具箱內(nèi)壁的角落!
在林語薇調(diào)整的、專門用來提取微量物證的高強度白光探照燈照射下,那片角落的鐵皮上……極其隱蔽地……粘著一塊只有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的……亮黃色的……碎紙片?! 那顏色!太熟悉了!和方子彤在紙人巷角落里發(fā)現(xiàn)的那種符紙碎屑……一模一樣!
操控者就在這里!他在轉(zhuǎn)移尸體和清理箱子的時候,情急之下可能被工具箱鋒利的鐵皮邊角刮破了什么?!
潘擎的心臟猛地一沉!就在他即將鎖定這個致命線索,準備出聲示警的瞬間——
“嗚哩嗚哩……沙沙……滴——!!” 爐膛深處,那扭曲詭異的錄音機噪音,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戛然而止!仿佛一根被繃斷的弦!
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
絕對的死寂。
只有強光燈柱里灰塵飄動的聲音。
爐膛口噴出的熱浪似乎也隨之凝滯了一瞬。
然后——
“啵!啵!啵!”
一連串極其輕微的、仿佛氣泡破滅或者……粘稠液體塊狀物從某種囚籠中被強行擠壓出來般的怪異聲響……猛地從爐膛深處那焦黑的尸體頭部傳了出來!
伴隨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咝……呀……?!?/p>
那團死死卡在焦尸喉嚨深處的、裹著錄音機的粘稠黑色焦油狀物質(zhì)……在一股無法抗拒的內(nèi)部力量擠壓下……如同腐爛發(fā)臭的內(nèi)臟被強行排泄……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粘滯、令人作嘔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向外……擠……壓……凸……出……!
“它……它在吐……吐出來……”旁邊的焚化工驚恐地后退,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
不是錄音機自己出來了!是那團包裹它的焦油……正在從里面……被什么東西……頂出來!
米樂的眼神瞬間銳利得足以割裂鋼鐵!他猛地再次上前半步,身體前傾,警用手電的光束死死咬住那團正在緩慢突出焦尸口腔的粘稠物質(zhì)!
所有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窒息感攫住了呼吸!強光下的每一幀畫面都像是慢放的驚悚片鏡頭!
一點……漆黑粘膩的焦油前端……被頂出來了……
緊接著……是一角被粘稠物覆蓋的……暗紅色的……類似于硬塑料外殼的……棱角?
是錄音機!它要出來了!
就在那暗紅色的硬殼棱角即將完全突破那片粘稠焦油的封鎖、暴露在灼熱空氣中的剎那……
“啪??!”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最細小的冰凌斷裂,卻又清晰得讓每個人靈魂深處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的——按下按鈕的聲音——不知道從這空曠后院哪個絕對意想不到、被絕對忽視的角落里——輕輕地!響了起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萬分之一秒。
爐膛深處!
那團正在緩慢蠕動、艱難擠出的黑色焦油內(nèi)部……被頂出的那點暗紅色錄音機塑料外殼棱角的邊緣……
在強光手電雪白的探照燈光直射下!
一個細小的針尖般、如同活物的……暗紅色光點……如同被驚醒的地獄鬼目……毫無征兆地!在按下按鈕聲音響起的瞬間!猛地!爆……亮……了……起……來?。?!
“嘀——嗚……哇——哇——嗚哇——嗚哇嗚哇嗚哇……”
一個尖銳、變調(diào)、拖長、如同用粉筆刮擦黑板的、混雜著電流噪點的……哭泣聲?!
不!不是哭泣!是一個……嬰兒?或者……一個聲線被故意拉得極其尖銳、扭曲、如同惡鬼尖嘯的……幼童啼哭聲?!
那哭聲扭曲刺耳,毫無征兆地從那個即將擠出尸喉的錄音機里猛撲出來!帶著一種極其恐怖的穿透力!瞬間刺穿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直抵大腦最深處!完全不同于之前卡帶般的“嗚哩嗚哩”聲!這是一種更加純粹、更加瘋狂、如同用刀片刮擦骨頭的噪音!
尖嘯的啼哭在巨大爐膛和廢棄空間的空曠作用下被無限放大、扭曲、形成陣陣回音!這刺耳、混亂、充滿歇斯底里扭曲的音效,仿佛無數(shù)個冤死的嬰靈在這片埋葬死人之地同時發(fā)出了最惡毒的詛咒!
恐怖的音浪如同實質(zhì)化的沖擊波!瞬間席卷了整個焚化區(qū)!
“啊——!!”后面一個年輕的警員瞬間捂著耳朵蹲了下去,臉色慘白。
“媽的!什么東西!”米樂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調(diào)尖嘯激得頭皮發(fā)麻!強忍著耳膜的刺痛!他的目光瞬間從那個擠出尸喉的暗紅錄音機棱角上移開!剛才那個按按鈕的聲音!聲音的方向——
就在所有人被這變調(diào)恐怖尖嘯刺激得心神劇震、本能地或捂耳朵或試圖尋找聲源的瞬間——
潘擎的身體如同最敏銳的獵豹捕捉到了風中血腥,猛地轉(zhuǎn)身!他的左手杖在剛才按下按鈕聲音響起的剎那間,已經(jīng)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猛地頓向后方一個被煤堆半掩著的銹蝕鐵墩子!支撐身體重心的同時,左手瞬間離開杖身!整個上半身一個極限的后仰擰轉(zhuǎn),帶動著視線如同冰冷的激光掃向——
聲音來源!他捕捉到了那個微如蚊蚋的按下按鈕聲的方向!
是爐子后面!那個巨大的煤堆側(cè)面陰影里!堆放著一堆報廢的爐條和幾塊巨大生鐵疙瘩后面!一個半埋在煤渣里、被遺忘許久的、只露出半截漆黑外殼的……
那是一個!被刻意涂成黑色的……極其老舊的……手動點火噴槍?!
潘擎的心臟驟然縮緊!那東西不是裝飾!它被放在這里的唯一目的……
是延時引爆??!
就在潘擎的目光捕捉到那半截噴槍焦黑的槍管口正斜斜對準巨大爐膛內(nèi)部(?。?、而他那聲“引爆裝置!隱蔽!”的示警卡在喉嚨口的萬分之一秒!
“咻——轟?。。 ?/p>
爐膛深處!那團正在緩慢擠出、被暗紅色棱角頂破的黑色粘稠焦油團內(nèi)部……
毫無征兆地!猛烈地!爆……炸……開……來?。?!
劇烈的爆炸聲并不巨大,反而有種詭異的沉悶和壓縮感,仿佛一個巨大的氣球在狹小的罐子里被瞬間撐爆!但爆炸的能量卻被精準地約束和定向了!
一團熾烈到發(fā)白的小型火焰!混合著無數(shù)崩飛四射的粘稠燃燒焦油塊和灼熱的金屬碎片(錄音機內(nèi)部電池組件)!如同被高壓水槍噴射而出的烈焰霰彈!從那具焦尸大張的、正在吐出黑色油團的口腔喉嚨深處……狂暴地、肆虐地……轟……噴……而……出?。?!
灼熱的空氣被強行撕裂!發(fā)出凄厲的尖嘯!火焰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惡龍,張開巨口噴吐著死亡的龍息!目標——正是站在爐膛口正前方最近的……米樂?。?!
“小心——!” 方子彤的嘶吼帶著破音的顫抖!
灼熱的氣浪如同實質(zhì)的巨錘狠狠砸來!火焰和燃燒的碎片撲面而至!瞬間遮蔽了視野!
時間被拉長!米樂的瞳孔在火焰映照下驟然放大!他聽到了方子彤的警告,也感覺到了那足以瞬間點燃頭發(fā)眉毛的恐怖熱浪!他的身體在本能的推動下想要后退!但……太快了!
一切都發(fā)生在爆炸、噴射、被拉長的瞬間!火焰和碎片的速度遠超他肌肉的收縮!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甚至比爆炸的火舌觸及米樂的前額更快的瞬間——
一道身影!不是撲過去推開米樂!那樣絕對來不及!
是潘擎!
他剛才那極限的后仰擰身,讓他正好面對了爐膛口的方向,盡管他的位置在爆炸噴濺路徑的側(cè)面!
在察覺到噴槍指向的瞬間!他的左手!離開了金屬手杖!早已如同條件反射般探入了自己外套的口袋!
不是槍!
他掏出來的……是他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個……高強度、合金外殼、軍規(guī)級別防護的……野外生存急救毯?! 那種高反射率、極薄但韌性極強的銀色金屬箔片!
時間!角度!位置!被潘擎的大腦在千分之一秒內(nèi)瘋狂計算!
急救毯被潘擎用盡全身的爆發(fā)力甩了出去!不是蓋!是當成一面……巨大金屬反光鏡甩了出去!
銀光閃爍!如同流星!
合金箔片卷軸被極速抖開!那巨大的、能輕易裹住一個成人的銀色金屬箔片,在巨大的慣性下呼啦一下張開!精確無比地……在米樂面前大約三十厘米的位置!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高強度反光的……斜向盾牌?!
角度!潘擎甩出的角度極其刁鉆!急救毯被拋擲出的瞬間,潘擎是借著腰部最后擰轉(zhuǎn)的余力以及手臂的爆發(fā)力斜斜向上、向著米樂身前一米左右的角度抖開的!
“唰——嘭!”
熾白發(fā)亮的狂暴火焰霰彈流!狠狠轟在了這張剛剛展開的巨大銀色金屬箔片上!強光在瞬間將整個后院映照得如同白晝!
極度的光亮!高溫的沖擊!如同金屬被敲擊的悶響!
急救毯的銀色表面如同神祇的鎧甲,在接觸烈焰的瞬間,發(fā)生了極其猛烈的鏡面反射和熱量分散!將一股巨大的能量強行折射出去!
一部分火焰和燃燒的油塊被猛地向上彈開,如同逆流而上的火流星,狠狠撞擊在爐膛上方的拱頂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炸響!火星四濺!
另一部分則被巨大的沖擊力撕扯著,改變了方向,像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撥開,斜向噴濺在了米樂右前方的空地上!點燃了大片的煤渣,騰起一片濃煙!
而米樂,只感覺一股滾燙的氣浪夾雜著細碎如針扎的微小燃燒顆粒撲面而來,狠狠撞在胸前,灼痛了裸露的皮膚!他被沖擊力撞得踉蹌后退一步,卻奇跡般地沒有被那股噴流直接擊中!
他驚魂未定地抬眼!額頭幾縷被燒焦的頭發(fā)冒著微弱的青煙,胸前的警服被灼出幾個焦黑的小點,皮膚刺痛。但……完好!他看到了那面懸浮在半空、被火焰沖擊波打得變形凹陷、邊緣焦黑卷曲、卻依舊倔強地擋在自己面前的、還在反射著爐火光芒的……急救毯銀盾!
潘擎站在原地,剛才那爆發(fā)性的動作牽扯到了左腿義肢的連接神經(jīng),一陣尖銳的疼痛刺入腦髓,讓他眉頭緊蹙。但他的右手卻穩(wěn)如磐石——不知何時,他手上已經(jīng)多了一把警用強光手電!光柱瞬間撕裂后院彌漫的黑煙和混亂的視覺殘留,精準無比地釘在了那堆報廢爐條和鐵疙瘩后面、剛才他鎖定聲音來源的位置!
沒有!剛才那被半埋在煤渣里的、只露出半截焦黑外殼的老式手動點火噴槍……不見……了!!!
一絲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潘擎的心臟!
就在那堆煤渣的旁邊!
在那個剛剛被爆炸火光照亮的位置!
一個東西!在燃燒煤堆的火光映照下,清晰地反射著手電的光!
那不是點火噴槍!
那是一小塊!從煤堆邊緣的碎煤縫隙里剛剛顯露出來的……錄音機的……小……磁……帶???
一小截暗紅色的、塑料外殼已經(jīng)碎裂的磁帶!就那么突兀地躺在黑色的煤渣上!像是故意留在這里!
潘擎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
磁……帶?!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爐膛深處!
尸體!那具被炸裂了小半截喉嚨和后腦勺、但整體詭異姿態(tài)依然完整的焦尸!
喉嚨深處!那個爆炸點!剛才被黑色焦油團堵住的錄音機……外殼已經(jīng)被炸碎崩飛了一部分!露出里面復雜的線圈和……滾輪!
磁帶!錄音機里面……應該是有磁帶的!但現(xiàn)在……
炸沒了?或者……
潘擎的視線如同冰冷的鑷子,瞬間回到了地上那截暗紅色的、如同不祥詛咒般的……錄音帶碎片!
“米樂?。 迸饲娴穆曇魩е八从械募贝?,“磁帶?。〉厣系拇艓В?!”
米樂也看到了!他幾乎是和潘擎同時轉(zhuǎn)頭,看到了那截躺在煤渣和爆炸殘骸中、散發(fā)著詭異氣息的暗紅磁帶碎片!在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爆炸噴火和混亂中,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正面沖擊波吸引的瞬間……是誰?怎么把錄音帶弄到了這里?!
米樂下意識地就要沖過去抓取!那是重要的證據(jù)!里面可能記錄了老匠人的最后遺言!兇手的線索可能就在里面!
“別碰?。。?!”潘擎的怒吼如同炸雷,比剛才的爆炸聲更具威壓!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米樂猛地剎住腳步!手幾乎已經(jīng)伸到了煤渣上方!
潘擎吼聲出口的瞬間!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最極限的動作——他根本不顧義肢的劇烈疼痛,猛地將整個身體向側(cè)面傾倒!左手的金屬手杖被他當成了投槍,帶著他身體前傾的全部力量,狠狠地向那截暗紅磁帶前方不到半尺的……一塊半埋在煤渣里的破碎青磚……
砸了過去!
“鐺——?。?!”
金屬手杖的尖端狠狠砸在堅硬的青磚邊緣!爆出一團刺眼的火星!
幾乎就在火星炸開的同一瞬間——
“滋滋滋……滋……” 地上那截暗紅色的磁帶碎片內(nèi)部……毫無征兆地!爆出了一團極其細小、如同被短路過電的、短暫而激烈的……藍色電火花!?。?!
是電流引爆?接觸式陷阱?!
米樂驚得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剛才如果他抓下去……那近在咫尺的藍色火花絕對會通過磁帶引出一個二次小爆炸!
就在這短暫的電火花光芒照射下!
米樂驚魂未定地低頭……
他看到!就在那截暗紅色磁帶碎片旁邊的煤渣上……就在那火星迸射的青磚邊緣下方……一個用鮮紅的、如同剛剛凝固的血液畫出的……扭曲、詭異的……象形文字?! 不!不是文字!更像一個簡筆……畫?
一個大圓圈,代表……一個人頭?圓圈下面幾道歪歪扭扭的波浪線……代表……垂落的頭發(fā)?而圓圈的中央,兩個小小的、同樣用鮮紅顏料畫出的叉叉……像……像兩只閉上的眼睛?或者說……一個被畫上叉代表終結(jié)的……簡筆畫人像?!
血紅色的簡筆畫!被畫在煤渣上!就在潘擎用手杖砸出火星、磁帶碎片爆發(fā)微弱電火花的瞬間!被照亮了出來!
如同一個無聲的、用鮮血留下的……標記?
米樂的心跳幾乎停擺!他猛地抬頭看向潘擎!
潘擎的手杖還死死壓在那塊青磚上,他緊盯著那個血紅標記!眼神冰冷到了極點!他剛才砸下去不是因為預感到了這個標記!而是要觸發(fā)磁帶的陷阱!同時防止米樂觸碰!但這個標記……這個圖案……
是兇手留下的?!就在這里?!畫在煤渣上?!在剛才爆炸和混亂的短短幾十秒內(nèi)?!他(她)沒走?!或者……有方法留下了標記?!
就在這時!
一個變了調(diào)的、仿佛信號嚴重不足的、帶著大量刺耳電流噪音的……幼童歌聲……斷斷續(xù)續(xù)、扭曲詭異、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邪惡韻律……突然從……爐膛深處……那具喉嚨被炸開的焦尸殘存的錄音機深處……響了起來!那聲音壓過了剛才還在尖嘯的嬰兒啼哭模擬音!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噪音!
是……一首歌?!
帶著詭異童謠旋律的歌聲!
聲音像破損的磁帶,時斷時續(xù),伴隨著沙沙的電磁噪音,如同鬼魂的低語:
“紙……娃娃……紙娃娃……
眼淚……泡……泡……
泡軟了胳膊……
泡軟了腿……
泡……軟……了……
魂兒……飛……飛飛……”
《紙娃娃》!
一個冰冷的、刻在本地風俗志角落里的、早已失傳的……古老葬曲童謠的名字!瞬間在潘擎的腦海中炸開!三十年前,城西那場燒死十幾個孤兒的……大火……孤兒院……就叫‘紙娃娃’?。?!
歌聲在死寂的焚化院里如同無形的病毒般擴散開來。冰冷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米樂的四肢百??!歌聲……孤兒院……三十年前大火……
就在這邪惡扭曲的童謠背景聲中!
潘擎那幾乎凍結(jié)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猛地落回了煤渣地上……那個用鮮紅“顏料”(血液?!)畫出的簡筆畫人像旁邊……距離那截暗紅磁帶碎片更近一點的地方!
他看到了!
一小撮暗黃色的、油光锃亮的、極其新鮮的……桐油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