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寒氣一日重過一日,清晨草葉上已覆了薄薄一層白霜。清玄道姑那張刻板的臉上,難得地添了一絲肅然。
她召集了觀中所有道姑,包括我這個“戴罪之身”,聲音依舊是冷的,卻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鄭重:“后山別苑,貴人已至。爾等需謹守本分,安守觀中,非召不得擅入后山,更不得驚擾貴人清修。違者,重責不貸!”
貴人。
這兩個字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麻木的道姑們臉上激起一絲微瀾,隨即又迅速歸于沉寂。她們習慣了卑微和順從,對“貴人”只有本能的敬畏和遠離。
只有王婆子,渾濁的老眼亮了一下,隨即又撇撇嘴,顯然對所謂的“貴人”并無太大興趣,她更關心如何繼續(xù)折磨我。
而我,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緒。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而有力地搏動著,一下,又一下,敲擊著等待已久的鼓點。
機會,終于來了。
當夜,月黑風高,山林死寂。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間冰冷的破屋,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避開了巡夜道姑偶爾晃過的燈籠微光,憑借著這些日子早已摸熟的地形,朝著后山的方向潛行。
山路崎嶇,荊棘叢生,冰冷的露水打濕了單薄的褲腳。黑暗中,每一步都需萬分小心。我屏住呼吸,身體繃緊,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夜行動物。
近了。
密林的盡頭,豁然開朗。一片被精心打理過的開闊地中央,坐落著一座規(guī)模不大、但氣度森嚴的別苑。高墻深院,隱約可見里面亭臺樓閣的輪廓。與破敗的清心觀相比,這里如同另一個世界。
別苑門口懸掛著氣死風燈,昏黃的光暈下,守衛(wèi)森嚴。披甲執(zhí)銳的侍衛(wèi)如同沉默的雕像,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黑暗,氣息沉凝,帶著沙場磨礪出的血腥氣。
我伏在離大門尚有百步之遙的、一處茂密的灌木叢后,冰冷的地氣透過薄薄的衣衫侵入身體。我耐心地等待著,如同最老練的獵手。
時間一點點流逝。月上中天,寒意更甚。
終于,別苑沉重的側(cè)門“吱呀”一聲,被從內(nèi)推開一條縫。
一個穿著內(nèi)侍服飾的身影閃了出來,身形有些佝僂,腳步卻極快,朝著遠離大門的方向匆匆走去,似乎要辦什么隱秘的差事。
就在他即將經(jīng)過我藏身的灌木叢時,我猛地從黑暗中撲出!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決絕!
“噗通!”
沉悶的倒地聲被厚厚的落葉吸收了大半。那內(nèi)侍猝不及防,被我撲倒在地,剛要驚呼出聲,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別出聲!”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狠厲,如同毒蛇吐信,緊緊纏繞住他的耳膜,“想活命,就帶我去見太子!立刻!”
借著慘淡的月光,我能看清他眼中瞬間爆發(fā)的驚駭和恐懼。他看清了我的臉——一個穿著破舊道袍、形容狼狽卻眼神如刀的年輕女子。
我另一只手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一物,并非兇器,而是一枚觸手溫潤、雕刻著繁復夔龍紋的羊脂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流轉(zhuǎn)著瑩潤的光澤,中央一個古篆的“徹”字,清晰無比!
這玉佩,是我那夜在相府花園假山后,從醉酒后短暫失態(tài)的太子蕭徹腰間,用盡畢生膽量“順”來的唯一憑證,也是我此刻唯一的賭注!
那內(nèi)侍的目光死死地釘在玉佩上,瞳孔驟然收縮!那恐懼瞬間變成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看清楚了?”我的聲音如同冰碴,帶著玉石俱焚的狠絕,“帶路!否則,驚動了侍衛(wèi),我死之前,定會拉你墊背!玉佩在此,你猜太子殿下會如何處置知情不報、害他私物外泄之人?”
內(nèi)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恐懼氣音。他死死盯著我,又看看那枚玉佩,眼神劇烈掙扎。最終,求生的本能和對太子威嚴深入骨髓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他艱難地、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我緩緩松開捂著他嘴的手,但另一只握著玉佩的手,依舊死死抵在他眼前,如同索命的符咒。
他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濕透了內(nèi)里的衣衫。他掙扎著爬起來,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他不敢再看那玉佩第二眼,也不敢再看我,只是佝僂著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跟……跟我來……別……別出聲……”
他帶著我,繞到別苑后側(cè)一處極其隱蔽、被茂密藤蔓遮掩的角門。他顫抖著從懷里摸出一把特制的鑰匙,飛快地打開鎖,拉開一條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
“快……快進去……”他聲音發(fā)顫,幾乎要哭出來。
我毫不猶豫,一閃身便鉆了進去。冰冷沉重的木門在我身后迅速合攏,隔絕了外面的山林與寒風。
門內(nèi),是一條幽暗曲折的回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昂貴的沉水香氣息。
我站在黑暗的回廊里,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劇烈的心跳如同擂鼓,撞擊著耳膜。冷汗早已浸透了內(nèi)衫,山風的寒意此刻才后知后覺地襲來,讓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賭對了第一步。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刀尖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