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蕭徹那句“需要一個置身事外的眼睛”,如同驚雷在我心頭炸響。
欽差巡查東南?做他的“眼睛”?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將真正踏入那波譎云詭、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的朝堂博弈場!意味著我將直面那些盤踞地方、手段狠辣的貪官污吏!意味著我“假千金”這層看似恥辱的外衣,將被賦予全新的、致命的含義——一個被家族厭棄、無依無靠、因此反而可能“誠實”的觀察者!
風(fēng)險巨大,但回報……同樣驚人。這是蕭徹給予的、真正的信任考驗,也是我擺脫“道姑蘇妙”身份、向上攀爬的絕佳階梯!
“貧道……愿為殿下耳目?!蔽覊合滦念^的悸動,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黑眸,聲音清晰而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蕭徹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芒,像是滿意于我的識趣和膽魄。他沒有多言,只從書案抽屜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刻著復(fù)雜云紋的令牌,推到案前。
“拿著它。必要時,可調(diào)動孤在東南的……部分人手。”他的聲音低沉依舊,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
令牌入手溫潤微沉,上面古樸的“徹”字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幽暗的光澤。這小小的令牌,是權(quán)力,更是催命符。
“謝殿下?!蔽覍⒘钆凭o緊攥入手心,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刺痛和清醒。
離開書房時,沉水香的氣息似乎比往日更加濃郁,纏繞在鼻端,帶著一種令人沉淪又警醒的力量。
回到清心觀那間小屋,我徹夜未眠。攤開東南地圖,借著昏黃的油燈,將蕭徹提供的信息、我之前收集的資料、以及那份御史奏折中的線索,在腦中反復(fù)推演、拼接。一張無形的網(wǎng),在東南三省錯綜復(fù)雜的河道與官道上,緩緩鋪開。
幾日后,一份署著欽差副使名諱、請求調(diào)閱清心觀“古籍”以考證地方水文志的公文,低調(diào)地送到了清玄道姑手中。公文措辭客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官威。
清玄道姑捧著那份公文,手都在抖。她看著被“點名”協(xié)助查閱古籍的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敬畏、恐懼、還有一絲徹底放棄掙扎的認命。她默默地讓開了通往觀中那間布滿灰塵、蛛網(wǎng)密結(jié)的藏經(jīng)閣的路。
王婆子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整日躲在東廂房不敢出門,生怕欽差大人順道把她這個“苛待”過我的惡仆也一并辦了。
藏經(jīng)閣的“查閱”工作枯燥而漫長。我每日埋首于發(fā)黃脆弱的故紙堆中,尋找著前朝甚至更早關(guān)于河道變遷、水利興修的零星記載。云舒和云卷則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整理、謄抄、傳遞信息。
暗地里,憑借那枚小小的令牌,一條條指令化作密信,如同蛛絲般悄無聲息地通過特殊渠道,傳遞向東南。
目標:幾個關(guān)鍵河段負責(zé)物料采買的胥吏,幾個看似不起眼、卻掌管著地方倉儲鑰匙的低階官員,幾個常年與工部某些要員“關(guān)系密切”的豪商……
我需要的不是驚天動地的證據(jù),而是那些看似微小、卻能串聯(lián)起整條貪墨鏈條的細節(jié)——某批石料的實際采購價與賬目價的巨大差額;某處新建堤壩所用土方量存在的離奇缺口;某位豪商名下突然多出的、與河工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南方田莊……
時間在泛黃的紙頁和無聲的密令中悄然流逝。
就在我?guī)缀跻詾樽约号袛嗍д`、或者蕭徹的人手辦事不力時,一個深秋的午后,變故陡生!
山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女子尖利凄楚的哭喊和怒罵聲!
“蘇妙!蘇妙你個賤人給我滾出來!”
“你勾引我夫君!害他斷了腿還不夠!如今還要躲在這道觀里裝神弄鬼害人嗎?!”
“開門!開門!我今天非要撕爛你這張狐媚子的臉!”
是趙翠花!
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怨恨而扭曲變形,尖利地穿透了道觀破敗的門墻,打破了山林的死寂。
清玄道姑和王婆子都嚇傻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云舒快步走進藏經(jīng)閣,低聲道:“姑娘,是相府那位真千金,帶著幾個粗壯仆婦在山門外叫罵,情緒激動,怕是要闖進來?!?/p>
我放下手中一本布滿灰塵的《禹貢地域圖考》,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絲冰冷的了然。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