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翠花在賞菊宴上徹底“瘋癲”的鬧劇,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斷送了她作為相府真千金在京城權貴圈聯姻的可能性。
曾經對她趨之若鶩、看中相府權勢和豐厚嫁妝的人家,如今避之唯恐不及。柳氏愁白了頭發(fā),蘇承恩更是震怒異常,一封家書勒令柳氏速速將趙翠花嫁出去,哪怕是遠嫁,哪怕是低嫁,也絕不能再留她在京中丟人現眼!
一時間,“相府真千金待嫁”的消息,成了燙手山芋,也成了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眼中的“奇貨”。
就在柳氏焦頭爛額、幾乎病倒之際,一個“意外”的轉機出現了。
吏部一位姓陳的老主事,官階不高,卻因掌管著官員考功檔案,在吏部也算是個消息靈通的“老人”。他不知通過何種門路,竟“意外”得知了相府急于嫁女的內情,更“意外”地得知了相府為真千金準備的、那份令人咋舌的豐厚嫁妝單子!
陳主事年近七十,原配早已亡故,續(xù)弦也于去年病逝。家中幾房小妾,卻無嫡子。他正苦于年老體衰、后繼無人、家宅不寧,乍聞此“喜訊”,渾濁的老眼頓時放出精光!
一個聲名狼藉、但嫁妝豐厚的相府真千金,一個位卑卻握有實權、急需錢財和“貴戚”名頭穩(wěn)固地位的老鰥夫。
簡直是……天作之合!
陳主事立刻行動了起來。他不敢直接找蘇承恩,便迂回地尋到了柳氏一個遠房表親的門路,又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套早已過時的、勉強能和相府扯上點關系的族譜,最后,奉上了一份“誠意十足”的聘禮單子——當然,與他覬覦的嫁妝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柳氏起初聽聞要將女兒嫁給一個年近七十的鰥夫,氣得差點暈過去!但當她看到那份厚厚的、幾乎掏空相府大半積蓄的嫁妝單子時,憤怒瞬間被巨大的肉痛和現實的絕望所取代。
再想想趙翠花如今的名聲,想想蘇承恩不容置疑的家書……
柳氏握著那份族譜和聘禮單子,枯坐了一夜。天亮時,她像是瞬間老了十歲,對著鏡子,聲音嘶啞地吩咐嬤嬤:“去……去告訴陳家,這門親事……我允了。讓他們……盡快來抬人。”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進清心觀。
云舒將一份謄抄的婚書和嫁妝單子放在我的書案上。
我掃了一眼婚書上“陳守業(yè)”三個字,以及后面跟著的“年六十九歲”。目光在那份長長的嫁妝單子上停留片刻,上面羅列的金銀珠寶、田莊鋪面,價值驚人。
“七十老叟,配相府‘明珠’?!蔽曳畔聠巫樱Z氣平淡無波,“倒也不算委屈了她那份嫁妝?!?/p>
云舒垂手侍立,沒有接話。
“嬤嬤,”我轉向一旁侍立、同樣來自東宮、專門負責教授禮儀的年長宮女,“勞煩你去一趟相府。替我‘恭賀’母親,覓得如此‘良婿’。順便……”我拿起筆,在嫁妝單子的末尾,添上了幾樣東西——一套赤金點翠頭面,兩匹內造的云錦,還有一匣子龍眼大的南珠。
這些都是蕭徹陸陸續(xù)續(xù)送來,被我束之高閣的東西。
“把這些,添作我的‘添妝’。”我將單子遞給嬤嬤,唇邊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務必親手交給翠花妹妹,告訴她,做姐姐的……祝她‘琴瑟和鳴,白首偕老’?!?/p>
嬤嬤心領神會,躬身接過:“奴婢明白?!?/p>
幾日后,一場倉促到近乎荒謬的婚禮在相府側門舉行。
沒有賓客盈門,沒有鼓樂喧天。一頂半舊不新的粉轎,幾個神情木然的轎夫和喜娘,便是全部排場。
趙翠花穿著不合身的嫁衣,被兩個粗壯的婆子幾乎是架著塞進了花轎。她頭上蒙著紅蓋頭,身體劇烈地掙扎著,發(fā)出嗚嗚的悲鳴,卻無濟于事。
柳氏站在門內,只露了個側影,用手帕死死捂著嘴,肩膀聳動,卻沒有上前一步。
花轎搖搖晃晃地抬起,朝著陳主事那座位于京城偏僻角落、據說小妾成群的老宅而去。
當花轎轉過街角,消失在視線中時,相府沉重的側門,“砰”地一聲,緊緊關上。隔絕了門內壓抑的哭泣,也隔絕了門外那頂花轎承載的、絕望的余生。
清心觀,西廂小屋。
我臨窗而立,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山風嗚咽,卷起地上的枯葉。
云卷悄無聲息地走進來,低聲道:“姑娘,花轎……已經抬進陳府了?!?/p>
我“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手中,無意識地捻著一朵從西府海棠上掉落的殘花。粉白的花瓣邊緣已經發(fā)黃蜷曲,失了鮮活。
我將殘花隨手拋出窗外。
看著它被寒風裹挾著,打著旋兒,墜入下方幽暗的山谷。
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涼意,在心底掠過,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