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悄然孕育的生命,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我與蕭徹的關系徹底鎖死,也徹底改變了我在清心觀的處境。
王太醫(yī)成了這里的???,每隔幾日便會被云卷悄然帶來,為我請脈安胎??酀陌蔡ニ幊闪嗣咳盏谋匦?。云舒和云卷的看護更是嚴密到了極致,從飲食到起居,事無巨細,不容半分差池。我那間破敗的小屋,被她們無聲無息地改造得溫暖舒適,密不透風。
蕭徹那邊,似乎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沒有書信,沒有只言片語。但送來的東西,卻驟然提升了幾個檔次。不再是簡單的補品,而是血燕窩、深海魚膠、甚至還有南方快馬加鞭送來的、據說對孕婦極好的新鮮龍眼!數量之多,連帶著清玄道姑和王婆子都分潤了不少,兩人看我的眼神,敬畏中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懼意和諂媚。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再次飛回相府。
柳氏聽聞后,驚得打碎了手中的茶盞!她坐在華麗的房間里,卻感到刺骨的寒冷。那個被她親手放棄、如同垃圾般丟進道觀的假女兒,不僅攀上了東宮,如今竟……懷了龍種?!這簡直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臉上!
她坐立難安,最終在巨大的恐慌和一絲僥幸的驅使下,派出了心腹嬤嬤,帶著一車“精心準備”的滋補品,趕往清心觀。
嬤嬤的到來,帶著相府特有的矜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夫人聽聞姑娘身子不適,憂心不已,特命老奴送來些藥材補品,給姑娘安胎養(yǎng)身。”嬤嬤臉上堆著笑,語氣恭敬得近乎諂媚,與當初在相府時的嘴臉判若兩人。
我靠在鋪著厚厚軟墊的躺椅上,身上蓋著輕暖的錦被,手里捧著一個溫熱的黃銅手爐。云舒正用小銀叉,將一顆剝好的、晶瑩剔透的龍眼肉喂到我唇邊。
我慢條斯理地咽下那清甜的果肉,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嬤嬤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道:“夫人還說……姑娘如今身份不同,在這深山道觀里,終究是委屈了。夫人日夜憂心,盼著姑娘能……回府安胎。相府定當竭盡全力,護姑娘和小主子周全?!?/p>
回府?
我心中冷笑。是怕我腹中的孩子出了差池,連累相府?還是想借著這個孩子,重新攀附東宮?
“母親好意,我心領了。”我這才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嬤嬤那張強笑的臉,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和疲憊,“只是觀中清靜,于我養(yǎng)胎……甚好。母親若真憂心,便替我多念幾卷經,祈求平安吧?!?/p>
嬤嬤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又不敢有絲毫表露,只得唯唯諾諾地應下,放下東西,灰溜溜地走了。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和暗中的洶涌中滑過。
我的腹部開始微微隆起,孕吐的反應也漸漸平息。精神好的時候,我依舊會倚在窗邊看書,或是聽云舒云卷講些京中的動向。
蕭徹的書信并未因我有孕而減少,反而更加頻繁。內容也更加深入,開始涉及儲位之爭的敏感核心,甚至包括對幾位成年皇子動向的隱晦分析。他在用這種方式,將我更深地拉入他的權力版圖,用腹中的孩子和我日益增長的“價值”,將我牢牢綁在他的戰(zhàn)車上。
我照單全收,冷靜地分析,條理清晰地回復。仿佛腹中那個日益長大的生命,并未對我產生任何影響。只有夜深人靜,掌心覆上那微凸的弧度,感受著里面微弱的胎動時,心底才會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悸動。
冬去春來,山間的積雪消融,枯枝抽出嫩綠的新芽。
我的腹部已經高高隆起,行動變得有些遲緩。
就在一個春寒料峭的午后,云卷腳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臉色凝重,手中捏著一封密信。
“姑娘,出事了?!彼龑⑿胚f給我,聲音壓得極低,“陳府那邊……趙翠花小產了!”
我展開信箋,快速掃過。
信是東宮安插在陳府的暗線發(fā)來的。趙翠花嫁入陳府后,日子過得極其不堪。七十歲的陳守業(yè)性情乖戾,家中幾房小妾更是虎視眈眈。趙翠花本就心氣郁結,前些日子不知因何事與最得寵的一個小妾發(fā)生爭執(zhí),被對方推搡倒地,當場見了紅。陳府雖請了大夫,卻因月份已大(信中提到已有近五個月身孕),胎兒未能保住,趙翠花自己也元氣大傷,據說以后恐難再孕。
信末還提到,趙翠花小產后神志恍惚,口中時常喃喃詛咒,咒罵的對象……竟直指東宮!
我放下信箋,指尖冰涼。
趙翠花……竟也有了身孕?是陳守業(yè)的?還是……李逸的?這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失去了孩子,也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依仗和理智。而她怨毒的詛咒,直指東宮,這無疑是在自尋死路!
蕭徹……絕不會容忍任何可能威脅到他、威脅到東宮聲譽的隱患存在!
果然,僅僅過了三天。
又一封密報送來。
內容極其簡短:趙氏女翠花,因小產失于調養(yǎng),神思昏昧,失足墜井,歿。
“失足墜井”。
四個冰冷的字,為趙翠花短暫而充滿怨毒的一生,畫上了倉促而潦草的句點。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站在窗邊。
窗外,春寒料峭,新發(fā)的嫩芽在寒風中瑟縮。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應到了什么,輕輕地動了一下。
我抬手,輕輕覆上那隆起的弧度。
沒有悲傷,沒有快意。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