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禮樂響徹云霄,蕭垣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他身著玄色龍袍,站在白玉階上接受百官朝拜。九重宮闕之下,萬民俯首。這本該是他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可胸口那股灼燒感卻越來越強烈。
"陛下,該祭天了。"禮部尚書小聲提醒。
蕭垣勉強邁步向前,卻在踏上祭壇的瞬間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在青銅鼎上,在斑駁的青綠間添了一抹刺目的紅。
"陛下!"
在眾人驚呼聲中,他的視線逐漸模糊。最后的意識里,是太監(jiān)總管那張驚恐萬狀的臉。
三日后,蕭垣在龍床上睜開眼。
"太醫(yī)!快傳太醫(yī)!陛下醒了!"
宮女們的腳步聲凌亂遠去。蕭垣緩緩抬手,看著自己年輕有力的手指,然后猛地攥緊。
他重生了。
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登基后的暴政、民不聊生的疆土、揭竿而起的叛軍...以及最后那場吞噬了整個皇宮的大火。
最清晰的,是那個在火海中將他推向生路的纖弱身影。
"沈...芷..."他無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
那個總是安靜站在角落的小宮女,那個被他隨手點來奉茶的卑微女子,那個在叛軍殺入內(nèi)殿時,用單薄身軀擋在他前面的傻子。
他記得她背心中箭后倒在自己懷里的重量,記得她沾血的手指如何顫抖著撫過他的臉,記得她最后那句話:
"若有來世...望君仁慈..."
蕭垣猛地坐起,驚得太醫(yī)們跪了一地。
"陛下,您龍體尚未痊愈——"
"今年是何年何月?"蕭垣打斷道。
"回陛下,永昌十二年五月初六。"
永昌十二年...距離他前世登基還有三年,距離國破家亡還有十五年。而沈芷...此時的沈芷應(yīng)該還在北境那個邊陲小鎮(zhèn)當她的藥鋪學徒。
蕭垣閉了閉眼。
"備馬,朕要微服出巡。"
一個月后,北境臨川鎮(zhèn)。
蕭垣牽著馬走在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按照前世模糊的記憶,沈芷此時應(yīng)該在鎮(zhèn)東的仁心藥鋪當學徒。他打算先遠遠看她一眼,確認她平安后再做打算。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忽然聽到孩童的笑鬧聲。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圍著一個青衫女子,她正蹲在地上擺弄著什么。
"沈姐姐,這次真的能飛上天嗎?"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問。
"當然能,只要配比正確。"女子聲音清亮,帶著幾分狡黠,"不過今天我們只做小煙花,大的太危險了。"
蕭垣如遭雷擊。這個聲音...他絕不會認錯。
他下意識躲到一棵老槐樹后,看著那女子點燃一根引線。隨著"嗤"的一聲,一簇銀色火花騰空而起,在黃昏的天空中綻開一朵小小的花。
孩子們歡呼雀躍,女子笑著轉(zhuǎn)身——
蕭垣的呼吸停滯了。
是沈芷。卻又不是他記憶中的沈芷。
前世的沈芷總是低眉順眼,笑容溫婉中帶著怯懦。而眼前這個女子,眉目間盡是張揚的活力,嘴角噙著的笑意里藏著幾分瘋狂。她熟練地處理著那些硝石和硫磺,動作麻利得不像這個時代的任何人。
"記住,硝石七分,硫磺兩分,木炭一分。"沈芷對孩子們說,"這叫'一硫二硝三木炭',比例千萬不能錯,否則——"
"否則會怎樣?"一個男孩問。
沈芷瞇起眼睛:"否則...'嘭'!"她突然張開雙臂,嚇得孩子們尖叫著后退,隨即又笑作一團。
蕭垣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樹干。這不對勁...前世的沈芷根本不識字,更別說懂得火藥配方。而且她那種肆無忌憚的神態(tài),與宮中謹小慎微的宮女判若兩人。
就在這時,沈芷忽然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蕭垣藏身的方向。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卻見她已經(jīng)站起身,拍了拍沾滿硝石粉末的雙手。
"今天就到這里,都回家吧。"她說著,眼睛卻仍盯著老槐樹。
孩子們一哄而散后,沈芷徑直朝蕭垣走來。在距離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她歪著頭打量這個陌生男子,眼中沒有絲毫畏懼。
"這位公子,偷看別人可是不禮貌的行為。"她聲音甜得像蜜,眼神卻冷得像刀。
蕭垣這才發(fā)現(xiàn),她右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像一滴永遠落不下的眼淚。前世的沈芷也有這樣一顆痣,只是被厚重的劉海遮住了大半。
"在下...只是被煙花吸引。"蕭垣勉強道。
沈芷笑了,那笑容讓蕭垣想起前世她在火海中最后的表情——決絕而美麗。
"是嗎?"她輕輕彈去袖口殘留的火藥粉末,"那公子可要小心了。有些東西看著漂亮,卻能要人命呢。"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去,背影挺拔如青竹,絲毫沒有前世那個小宮女的卑微姿態(tài)。
蕭垣站在原地,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戰(zhàn)栗。有什么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這個沈芷,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似乎完全不同。
而他必須弄清楚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