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不知道,這趟凡間路,等著我的不是金獅子,是破廟里漏風(fēng)的窗戶,是凍得發(fā)紫的腳趾頭,還有個捧著熱窩頭站在雪地里的姑娘她笑起來的時候,比瑤池所有仙子加起來都亮。
哦對了,那仙子鬢角的珠花后來掉沒掉?有人知道嗎
墜地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要碎成南天門那石獅的德性。
狂風(fēng)卷著雪片子往骨頭縫里鉆,我縮在破廟的草堆里
第一次知道 “冷” 能這么具體 像無數(shù)根小冰針扎手背,扎腳踝,扎得我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身上那件云錦袍子早就刮破了,前襟沾著血凍成硬殼,一動就 “咔啦” 響。
更丟人的是,肚子餓得 “咕咕” 叫,叫得比廟外的風(fēng)聲還響。
想當(dāng)年在天庭,御膳房的仙娥變著花樣給我做吃食,龍肝鳳髓我都嫌膩。
現(xiàn)在倒好,看見草堆里一粒發(fā)霉的谷粒,我居然咽了口唾沫。
“呸。” 我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凌霄啊凌霄,你也有今天?!?/p>
正罵著,廟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了。風(fēng)雪裹著個瘦小的影子擠進來,頭上裹著塊灰撲撲的布,手里攥著半塊黑黢黢的東西。
是個姑娘。
她看見我時嚇了一跳,手里的東西 “啪” 地掉在地上,滾到我腳邊。
借著雪光,我看清那是半塊窩頭,硬得能硌掉牙的那種。
“你…… 你是誰?” 她聲音發(fā)顫,往后縮了縮,懷里還抱著捆柴禾。
我瞇起眼打量她。粗布棉襖打了好幾個補丁,袖口磨得發(fā)亮,露出的手腕細(xì)得像根柴禾。
但眼睛亮,亮得像我以前放在床頭的那顆夜明珠。
“看什么看?” 我梗著脖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有點威懾力,“小丫頭片子,見了本…… 見了我怎么不下跪?”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話說得有氣無力,連我自己都覺得像撒嬌。
姑娘沒跪,反而蹲下來撿那半塊窩頭。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遞到我面前。
“你受傷了?!?她小聲說,“吃點東西吧。”
我盯著那窩頭,上面還有個牙印,邊緣硬得發(fā)黃。這要是在天庭,給仙獸都不吃。
“拿走?!?我別過臉,“本…… 我不吃這種東西?!?/p>
姑娘沒拿走,把窩頭放在我旁邊的草堆上。
她蹲在火堆邊,用打火石 “咔嚓咔嚓” 地打火,打了半天也沒打著,鼻尖凍得通紅。
“笨蛋。” 我忍不住開口,“你得先把干柴弄碎了引火。”
她愣了一下,抬頭看我,眼睛睜得圓圓的:“你會?”
“廢話?!?我嗤笑,“想當(dāng)年我……”
當(dāng)年我揮揮手就能召來天火,燒得比這旺十倍。但現(xiàn)在,我連抬起手都費勁。
姑娘沒追問,只是把柴禾掰成小塊,又從懷里掏出幾張干樹葉,總算把火點起來了。
橘紅色的火苗舔著柴禾,發(fā)出 “噼啪” 的響,暖意慢慢散開,我凍得發(fā)僵的手指終于能彎了。
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忽然問:“你從哪兒來的?怎么傷成這樣?”
“天上。” 我脫口而出,又趕緊改口,“…… 北邊來的,遇到劫匪了?!?/p>
姑娘 “哦” 了一聲,沒再問。她從棉襖里掏出個小布包,打開來是些草藥,還有塊破布。
“我叫阿禾。” 她把布在火上烤了烤,“我爹以前是郎中,我會點包扎的法子。”
她說話時,熱氣從嘴里冒出來,像一團團小白云。我盯著她凍得發(fā)紫的耳朵,突然想起瑤池仙子那雙戴著金鐲子的手
那雙手連倒酒都倒不好,更別說給人包扎傷口了。
阿禾小心翼翼地解開我胳膊上的布條,看見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時,她 “嘶” 地吸了口涼氣。
“你忍忍。” 她說著,把草藥嚼爛了往傷口上敷。
草藥又苦又涼,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但她的動作很輕,指尖帶著點溫度,觸得我胳膊發(fā)麻。
“你這人真奇怪?!?她一邊用破布纏傷口,一邊嘀咕,“穿得像個富貴人家,卻躺在破廟里。脾氣又壞,還嘴硬?!?/p>
我沒反駁。因為她正把那半塊窩頭掰成小塊,放在火邊烤。
窩頭漸漸變軟,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麥香,勾得我肚子叫得更歡了。
“喏。” 她把烤熱的窩頭遞過來,自己留了更小的一塊,“吃吧。雖然不好吃,但能填肚子?!?/p>
我接過窩頭,指尖碰到她的手,涼得像塊冰。
咬第一口時,我差點沒吐出來 —— 又干又澀,還有點苦味。
但嚼著嚼著,居然嘗出點甜味來。熱乎氣順著喉嚨往下滑,暖得我眼睛有點發(fā)酸。
長這么大,我吃過無數(shù)珍饈,卻從沒覺得哪里有這半塊窩頭好吃。
阿禾靠在火堆邊,小口小口地啃著她那小塊,火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眼睛里的光,比天庭最亮的星星還好看。
“喂,小丫頭片子。” 我含糊不清地說,“等我回去了,賞你…… 賞你一座金山?!?/p>
阿禾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金山?你還是先養(yǎng)好傷吧。這破廟雖然漏風(fēng),但總比在外頭凍死強?!?/p>
她不知道,我說的 “回去” 是回九霄云殿。
更不知道,后來我寧愿放棄那座金山,放棄整個天庭,只想留在這漏風(fēng)的破廟里,再吃一口她遞過來的熱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