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鵝毛大雪,刀子似的刮過江南水鄉(xiāng)罕見的嚴冬。青石板路覆了厚厚一層白,兩側(cè)黛瓦屋檐垂下晶瑩冰棱,整個清河鎮(zhèn)死寂無聲。
鎮(zhèn)尾,“杏林堂”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昏黃的光暈是這片純白中唯一的暖色。
呼哧…呼哧…
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撕破了風雪的嗚咽。一個身影踉蹌著撞進這片光暈里,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瀕死野獸。他渾身是血,黑衣被割裂多處,最致命的是左肋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邊緣皮肉翻卷,透著詭異的青黑色。血混著雪水,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斷斷續(xù)續(xù)的暗紅痕跡。每一次呼吸都扯動傷口,帶來窒息般的劇痛,更有一股陰寒刺骨的毒氣在經(jīng)脈中瘋狂流竄,所過之處,如冰針攢刺。
他是凌風,曾令江湖聞風喪膽的殺手,“影閣”的霜刃。此刻,卻如喪家之犬。
身后,風雪深處,幾道鬼魅般的影子無聲滑過屋頂,比夜梟更迅捷,比冰雪更冷酷。影閣的追魂索,從不落空。
視線開始模糊,世界只剩下呼嘯的風雪和刺骨的寒冷。他竭力想再邁出一步,身體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最后一絲力氣耗盡,他重重撲倒在杏林堂緊閉的門板前,冰冷的雪沫濺起,撲了他一臉。懷中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硌得生疼——那是象征他身份的影閣鐵牌,此刻卻像個諷刺的烙印。
門內(nèi),一點微弱的燈火靠近。
“吱呀——”
木門拉開一條縫隙,暖黃的燈光傾瀉而出,照亮門前一小片狼藉的雪地,也照亮了那個倒在血泊中、氣息奄奄的身影。
蘇芷裹著素色棉袍,提著一盞防風油燈,清麗的面容在燈光下帶著一絲被驚擾的倦意。她本是出來查看被風雪吹得砰砰作響的側(cè)窗是否關(guān)嚴。門外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一個黑衣男子倒在那里,身下的積雪被染成刺目的紅褐色。他臉上沾滿血污和雪屑,眉骨處一道翻卷的傷口還在滲血,嘴唇凍得青紫。最駭人的是肋下那道傷,皮肉翻卷,黑氣彌漫,一看便是劇毒侵體。
醫(yī)者本能讓她下意識就要上前查看,腳步剛動,目光卻猛地凝住。
那人因撲倒而敞開的衣襟里,一角烏沉沉的金屬牌子滑落出來,一半陷在雪中,一半沾染著血。牌子上,一個猙獰的鬼爪印記清晰可見。
影閣!殺手!
蘇芷的心驟然沉入冰窟,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比門外的風雪更甚。這牌子意味著死亡和無窮無盡的麻煩。她幾乎要立刻關(guān)門,轉(zhuǎn)身去報官,或者干脆當作什么也沒看見。
就在這時,地上的人似乎被開門聲驚動,眼皮艱難地顫動了一下,竟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眼睛……
蘇芷的動作僵住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著無邊無際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疲憊,但更深處,卻像被徹底碾碎了的灰燼,只剩下死寂的絕望。那絕望如此純粹,如此沉重,像一塊巨石猛地砸在蘇芷的心上,撞得她胸口發(fā)悶。
這雙眼睛,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同樣飄雪的夜晚,她躲在冰冷的柜子里,從縫隙中看到的、父親臨死前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鬼使神差地,蘇芷環(huán)顧了一下死寂無人的街道,風雪是最好的掩護。她一咬牙,俯下身,用盡全身力氣,將這個沉重的、散發(fā)著血腥和死亡氣息的男人拖進了醫(yī)館溫暖的堂屋,隨即迅速反手關(guān)緊了門,插上門栓。沉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堂屋中格外清晰,不知是來自地上的人,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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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尚未散盡的血腥氣。一盞豆大的油燈擱在角落的矮柜上,光線昏黃,勉強驅(qū)散一小片黑暗。
凌風躺在鋪著厚厚干草和粗布的簡易床鋪上,蓋著薄被。蘇芷剛剛給他換完藥,那猙獰的傷口被一層散發(fā)著清涼氣息的深綠色藥膏覆蓋著。她動作輕柔而利落,指尖帶著常年處理藥材留下的薄繭。
就在她收拾藥碗,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時,手腕猛地一緊!
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冰冷得像鐵鉗。她猝不及防,藥碗脫手,“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藥汁四濺。
凌風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那雙眼睛再無半分之前的虛弱和絕望,只剩下鷹隼般的銳利和刺骨的寒意,緊緊鎖住她,如同盯著落入陷阱的獵物。他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但那股屬于頂尖殺手的凌厲氣勢卻已破體而出,讓狹小的地窖瞬間變得令人窒息。
“誰派你來的?”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殺機,“影閣?還是‘玄鱗’?”他的手指如鐵鉤,死死扣住蘇芷手腕的命門,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捏碎她的腕骨。
蘇芷痛得蹙眉,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但多年隱藏身份的經(jīng)歷讓她強行壓下了尖叫的沖動。她強迫自己迎上那雙冰冷的眸子,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努力維持著平靜:“放開我!沒人派我來!我是大夫,這里是我的醫(yī)館!你倒在門外,傷得很重,是我把你拖進來的!”
凌風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有更深的懷疑和審視。他目光掃過地窖,簡陋,堆滿雜物和藥草,空氣里是純粹的草藥味,沒有埋伏的氣息。但他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這種絕境。
“大夫?”他冷笑,手指的力道又加重一分,“一個普通大夫,敢救影閣的人?還懂得壓制‘寒髓蝕心’的毒性?”他體內(nèi)那股陰寒蝕骨的劇痛被一股清涼溫潤的力量暫時壓制著,這絕非普通醫(yī)者能做到。
蘇芷手腕劇痛,幾乎要落下淚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怒意:“你中的毒霸道詭異,我用了家傳的針法才勉強壓制?。∪舨患皶r救治,寒毒侵入心脈,神仙難救!我救你,是因為你倒在我門前!因為你快死了!”她掙扎著,試圖甩脫他的鉗制,“早知如此,就該讓你凍死在外面!”
她眼中的憤怒和那抹被冤枉的委屈,不似作偽。凌風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又落到自己肋下那清涼舒適的傷口上。緊繃的力道,終于稍稍松了一絲,但眼中的戒備并未褪去。
“你是誰?”他換了個問題,聲音依舊冰冷。
“蘇芷,這杏林堂的大夫。”蘇芷揉著發(fā)紅的手腕,沒好氣地回答。
凌風沉默地盯著她,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zhèn)?。地窖里只剩下兩人壓抑的呼吸聲?;椟S的燈光下,他注意到她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睫毛,還有那雙清亮的眼眸深處,除了憤怒,似乎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般的好奇。
“我的東西?!彼鋈婚_口,目光掃過自己換下的那堆染血衣物。
蘇芷指了指角落:“都在這。那把劍……很特別?!彼D了頓,狀似無意地補充道,“你身上除了新傷,還有不少舊傷疤。左肩胛骨下方那道,很像是被‘裂風掌’所傷,至少十年以上了?!?/p>
凌風瞳孔猛地一縮!那道掌印是他年少時一次慘烈遭遇留下的,知道這掌法特征的人極少。這個女大夫,竟能一眼認出?
“你懂武功?”他聲音更冷。
“不懂?!碧K芷立刻否認,垂下眼簾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只是見過類似的傷患。久病成醫(yī),見多了罷了?!彼Z氣平淡,心跳卻如擂鼓。剛才處理傷口時,她看得真切。那道掌印的紋理走向,和她父親當年筆記中記載的、一種幾乎失傳的陰毒掌法描述完全吻合!而這掌法,似乎與她家當年那場突如其來的禍事隱約相關(guān)。這個滿身殺氣的男人,身上為何會有這種傷痕?
地窖里彌漫開一種無聲的、互相試探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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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的入口設(shè)在杏林堂后院的雜物間,極其隱蔽。蘇芷剛小心翼翼地將一塊松動的地磚復原,掩去入口的痕跡,前堂便傳來急促而粗魯?shù)呐拈T聲,如同擂鼓。
“開門!官府查案!快開門!”一個兇橫的聲音穿透風雪。
蘇芷的心猛地一沉。影閣的人,來得比她預想的還要快!她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鬢發(fā)和衣襟,臉上換上慣常的溫婉平和,快步走向前堂。
打開門,風雪夾雜著寒氣猛地灌入。門外站著三個男人,為首的是個留著絡(luò)腮胡的捕快,一臉不耐。他身后跟著兩個勁裝漢子,雖然穿著便服,但眼神銳利如鷹隼,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目光像刀子一樣在蘇芷臉上和屋內(nèi)掃視。其中一人腰間鼓鼓囊囊,顯然藏著兵器。
“官爺,這么晚了,有何貴干?”蘇芷微微屈身行禮,聲音輕柔。
“少廢話!”絡(luò)腮胡捕快粗聲粗氣地推門進來,帶來一股寒氣,“有人舉報,看見一個受了重傷的逃犯往這邊跑了!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他身后的兩個漢子目光如電,早已越過捕快,銳利的視線掃過醫(yī)館的每一個角落:藥柜、診臺、通往內(nèi)院的門簾。
“逃犯?”蘇芷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惶恐,“回官爺?shù)脑?,小女子今日一直在堂?nèi)整理藥材,不曾出門。這風雪天,連個問診的都沒有,更沒見過什么受傷的逃犯了?!彼Z氣真誠,帶著一絲獨居女子應有的怯意。
一個勁裝漢子忽然抽了抽鼻子,眼神陡然銳利起來:“血腥味?!彼哪抗馑查g釘在蘇芷身上,又緩緩移向通往后院的門簾。
蘇芷心頭一緊,面上卻更顯茫然:“血腥味?哦,官爺是說這個吧?”她指了指診臺旁一個敞開的藥缽,里面是搗碎的紅花和赤芍藥末,散發(fā)著濃烈的、類似鐵銹的藥材氣味?!跋挛鐒偨o鎮(zhèn)東頭的王獵戶配了副活血散瘀的藥,搗了些藥材,味道是沖了些?!?/p>
絡(luò)腮胡捕快也聞了聞,不耐煩地揮揮手:“少啰嗦!后院!我們要搜后院!”
“官爺,后院只是小女子晾曬藥材的地方,雜亂得很……”蘇芷試圖阻攔。
“讓開!”另一個勁裝漢子冷喝一聲,直接撥開她,大步就往后院闖。絡(luò)腮胡捕快也跟了進去。
蘇芷臉色微白,緊隨其后,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眼角余光瞥見另一個漢子看似隨意地留在前堂,實則堵住了大門,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后院不大,積雪覆蓋著幾個晾曬藥材的木架和簸箕,角落堆著些柴禾雜物。兩個漢子目光如炬,一寸寸掃過地面、墻壁、柴堆。
地窖入口,就在柴堆旁那塊松動的地磚下!只要他們仔細翻動柴禾……
絡(luò)腮胡捕快顯然有些不耐煩,象征性地用刀鞘撥了撥柴堆邊緣:“媽的,這鬼天氣,能藏人才怪!走吧走吧,去下一家!”
但那個最先聞到血腥味的勁裝漢子卻不為所動。他銳利的目光落在柴堆旁的地面上。那里,靠近墻根處,似乎有一點點幾乎被新雪覆蓋的、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痕跡!他眼神一厲,蹲下身,伸出手指去捻——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點痕跡的瞬間!
“哎喲!”旁邊晾著藥材的木架突然毫無征兆地傾斜倒下!上面簸箕里曬著的干艾草、蒼術(shù)等藥草“嘩啦”一下傾瀉下來,正好砸向那漢子頭頂。
漢子反應極快,猛地側(cè)身閃避,但飛揚的藥草粉末還是撲了他滿頭滿臉。
“咳咳咳……”辛辣刺鼻的藥粉鉆入鼻腔,漢子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眼淚直流。
“哎呀!官爺小心!”蘇芷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跑過來,一副想要扶他又不敢的樣子,滿臉歉意,“對不住對不?。∵@架子年久失修,風一大就……都怪我沒及時修!官爺您沒事吧?”她慌亂地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遞過去。
絡(luò)腮胡捕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看著同伴狼狽的樣子,又看看一臉無辜惶恐的蘇芷,再想想這糟糕的天氣和毫無所獲的搜查,煩躁地揮揮手:“晦氣!走了走了!沒用的東西!”他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就走。
那勁裝漢子被藥粉嗆得難受,又見同伴離開,只得狠狠瞪了蘇芷一眼,抹著眼淚鼻涕,悻悻地跟著走了。
聽著前堂大門“砰”地關(guān)上,腳步聲遠去,蘇芷緊繃的身體才猛地一松,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地窖入口那塊松動的地磚被輕輕頂開一條縫隙。凌風蒼白而冷峻的面容出現(xiàn)在黑暗中,他顯然聽到了上面發(fā)生的一切。他的目光穿過縫隙,落在院中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大夫身上,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手指和強自鎮(zhèn)定的側(cè)臉,眼神深處,第一次掠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意外和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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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凌風靠在草鋪上,上身赤裸,精悍的肌肉線條因為疼痛而緊繃著。蘇芷正小心翼翼地為他左臂上一道新添的傷口換藥。那傷口不算深,但皮肉翻卷,是被一種帶著倒刺的短鉤劃傷的。
這道傷,是昨夜留下的。
影閣的殺手并未放棄。昨夜蘇芷去鎮(zhèn)外采一種稀有的夜露草,想配藥進一步壓制凌風的寒毒。歸途中,在鎮(zhèn)子邊緣那片荒廢的蘆葦蕩附近,被兩個早已暗中盯梢的蒙面人截住了。他們顯然摸清了她的行蹤,目標明確,下手狠辣,招招致命,顯然是影閣的作風。
蘇芷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和隨身攜帶的幾包藥粉周旋,但對方武功高強,配合默契,她很快險象環(huán)生。就在一支淬了毒的袖箭射向她后心的剎那,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旁側(cè)的斷墻后掠出!
劍光乍起,比寒風更冷,比驚電更疾!
只一瞬,兩點寒星精準地沒入兩名殺手的咽喉,快得他們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凌風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無聲地站在雪地里,臉色在月光下白得瘆人,手中的短劍還在滴血。他肋下的傷口因這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洇濕了繃帶。他看也沒看地上的尸體,冰冷的視線落在蘇芷身上,帶著一絲隱忍的痛楚和質(zhì)問。
“你……”蘇芷驚魂未定,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看看他肋下迅速擴大的血漬,心頭涌起復雜的情緒——后怕、感激,還有一絲因自己連累他而生的愧疚。
“回去?!绷栾L的聲音嘶啞而疲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強撐著轉(zhuǎn)身,腳步有些踉蹌。
此刻,地窖中,蘇芷為他處理著臂上的傷口,氣氛有些凝滯。
“昨夜…多謝?!碧K芷低著頭,仔細地清洗傷口邊緣,聲音很輕。
凌風沒有回應,閉著眼,眉頭因藥水刺激而微蹙。昨夜強行出手,不僅牽動了肋下重傷,更引得體內(nèi)壓制的寒毒一陣翻涌,此刻四肢百骸都如同浸泡在冰針之中。
蘇芷看著他隱忍痛苦的神情,心中那點因他冷硬態(tài)度而生的不快也消散了。她拿起銀針,準備再次為他施針壓制寒毒。
“你惹上他們了?!绷栾L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眼睛依舊閉著,“影閣要殺的人,不會輕易罷手。這次是跟蹤你,下次……”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蘇芷捻針的手指一頓。她何嘗不知?自從救下他,平靜的生活就已徹底打破。影閣就像懸在頭頂?shù)睦麆?,隨時可能落下。
“我知道?!彼丝跉?,聲音卻異常平靜,“他們遲早會找到這里。這地方,不能再待了?!?/p>
凌風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看向她,帶著一絲探究:“你想如何?”
蘇芷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堅定:“我的醫(yī)術(shù),可以暫時壓制你的毒,延緩它發(fā)作的時間,但需要特定的環(huán)境和藥材。你的武功,能暫時擋住那些殺手,但你需要時間恢復。”她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吐出自己的提議,“我們做個交易如何?在我找到徹底解你寒毒的方法之前,你保護我的安全,我為你續(xù)命解毒。各取所需,互不相欠?!?/p>
“交易?”凌風嘴角勾起一絲近乎冷酷的弧度,帶著自嘲,“一個隨時可能毒發(fā)身亡的廢人,能護得住你?”
“昨夜你護住了?!碧K芷平靜地說,“而且,你比廢人強得多。至少現(xiàn)在,我需要你活著,你也需要我活著。”她的語氣帶著一種醫(yī)者的冷靜,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地窖里陷入短暫的沉默?;椟S的燈光在兩人之間跳躍。凌風看著她,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眼底深處卻有著磐石般的堅韌。她說的沒錯,這是目前唯一的選擇。他需要她壓制寒毒,爭取時間;她需要他的武力,在這絕境中掙得一線生機。
“……好?!绷季?,凌風終于吐出一個字,聲音依舊冰冷,卻像是某種契約的達成?!暗裟阍噲D利用我,或背后有任何動作,”他眼神陡然銳利如刀鋒,“我會先殺了你?!?/p>
“彼此?!碧K芷毫不退讓地回視他,手中的銀針穩(wěn)穩(wěn)落下,精準地刺入他手臂的穴位。一絲清涼溫和的內(nèi)息順著銀針渡入,暫時撫平了寒毒帶來的尖銳刺痛。
一種微妙的、建立在危機和生存需求上的同盟,在這昏暗的地窖中,無聲地建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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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曳,在地窖斑駁的墻壁上投下兩人晃動交疊的影子??諝饫镏皇O虏菟幙酀臍馕逗土栾L壓抑的、因寒毒發(fā)作而略顯粗重的呼吸。
蘇芷剛剛為他施完針。銀針暫時壓制了寒毒最洶涌的勢頭,但那股陰冷蝕骨的感覺并未完全消退,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經(jīng)脈。凌風閉著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牙關(guān)緊咬,抵抗著體內(nèi)冰火交織的痛楚。
蘇芷沒有立刻收起針囊,她的目光落在凌風攤放在身側(cè)的右手上。那是一只屬于頂尖殺手的手,指節(jié)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手背和指關(guān)節(jié)布滿各種陳年細碎的疤痕,掌心覆蓋著一層厚繭。此刻,這只手正無意識地緊握著一樣東西——一柄毫不起眼的、沒有任何裝飾的烏木短劍劍鞘。
這短劍凌風從不離身,即使在昏迷時,也下意識地緊緊攥著。蘇芷之前為他處理傷口、更換衣物時,也曾留意過,只當是殺手慣用的貼身武器。
但此刻,或許是油燈的光線角度正好,或許是凌風因劇痛而微微松開了手指,她看到劍鞘靠近吞口處,鑲嵌著一小片東西。
指甲蓋大小,顏色是極其深邃的墨藍,質(zhì)地溫潤,在昏黃的燈光下,竟隱隱流轉(zhuǎn)著一絲極其內(nèi)斂的、如同深海般的幽光。
蘇芷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了一拍。
這藍色…這光澤…為何如此熟悉?
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伸向自己懷中。那里貼身藏著一件東西——一個只有半截手指大小、形如藥杵的深藍色玉墜。這是她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也是藥王谷傳人的信物之一。她將它從衣襟內(nèi)取出,緊緊握在手心。
墨藍色的玉墜躺在蘇芷白皙的掌心,溫潤細膩,在燈光下,同樣流轉(zhuǎn)著那種深邃內(nèi)斂、如同凝固深海般的幽光。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劍鞘上鑲嵌的那一小片藍玉,又猛地看向自己掌心的玉墜。一樣的色澤!一樣的質(zhì)地!甚至那內(nèi)斂的光華都如出一轍!
不可能…這只是巧合嗎?天下藍玉何其多……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蘇芷握著玉墜的手,鬼使神差地,緩緩靠近凌風手中那柄短劍的劍鞘。
距離越來越近。
就在她掌心的玉墜,幾乎要觸碰到劍鞘上那片藍玉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共鳴聲驟然響起!仿佛兩塊同源的磁石在靠近!
與此同時,蘇芷掌心的玉墜和劍鞘上的藍玉,竟同時亮了起來!不再是之前內(nèi)斂的幽光,而是爆發(fā)出一種清晰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深藍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量波動,在狹小的地窖里彌漫開來。兩片藍玉之間,仿佛有無數(shù)肉眼難辨的、細微如蛛絲的深藍色光紋在空氣中交織、纏繞、共鳴!
這突如其來的異象讓蘇芷渾身劇震,如遭雷擊!她猛地縮回手,玉墜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而劍鞘上的那片藍玉,也迅速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但蘇芷知道,不是幻覺!
她握著玉墜的手冰冷一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猛地抬頭看向凌風。
凌風也被這異象驚動,猛地睜開了眼睛!寒毒帶來的痛苦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暫時壓了下去。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死死盯住劍鞘上那片已經(jīng)恢復平靜的藍玉,又猛地轉(zhuǎn)向蘇芷,看向她緊握的拳頭和她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驚駭與難以置信。
“那是什么?”他的聲音嘶啞緊繃,帶著前所未有的銳利和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警惕,仿佛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蘇芷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她看著凌風眼中那驟然升騰起的、混合著驚疑和凌厲殺機的光芒,又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溫潤卻冰冷的玉墜,一個可怕的、帶著血腥味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
這枚母親留下的玉墜…這柄屬于頂尖殺手的短劍…它們竟能共鳴?!
它們指向的…難道會是…同一段被塵封的、沾滿鮮血的過往?!
地窖里死一般寂靜。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兩人驚疑不定、各懷鬼胎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冰冷的墻壁上,如同兩張巨大的、沉默對峙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