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的火光,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舔舐著低垂的夜空,將凌風和蘇芷倉促逃離的背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兩道飄搖的鬼影。身后是燃燒的家園,是暴露的危機,前方是茫茫風雪和未知的殺機。
“走水路!”凌風的聲音被寒風割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肋下的傷口因劇烈的奔跑而撕裂,繃帶迅速被鮮血洇透,體內(nèi)壓制的寒毒也因內(nèi)力消耗而蠢蠢欲動。他強忍著錐心刺骨的劇痛和陣陣眩暈,一把抓住蘇芷冰涼的手腕,拖著她向鎮(zhèn)外那條尚未完全封凍的河道奔去。
冰冷的河水刺骨。凌風用最后的力氣劈開岸邊一條破舊小船的纜繩,將蘇芷推上去,自己才踉蹌著翻入船艙。他幾乎虛脫,伏在冰冷的船板上劇烈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下傷口和翻騰的寒毒,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臉色在熹微的晨光下白得透明。
蘇芷顧不得濕透的衣衫和刺骨的寒冷,立刻撲到他身邊。她顫抖的手指撕開被血浸透的繃帶,露出猙獰翻卷的傷口,黑氣正絲絲縷縷地向周圍蔓延。她迅速從貼身油布包中取出銀針,眼神專注得近乎冷酷,手卻穩(wěn)如磐石,飛快地刺入凌風周身幾處大穴。
“忍住!”她低喝一聲,指尖蘊含的《九轉(zhuǎn)回春訣》溫和內(nèi)息順著銀針渡入,強行梳理著他體內(nèi)狂暴亂竄的寒毒和內(nèi)息。
凌風牙關(guān)緊咬,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身體因極致的痛苦而微微痙攣。冰冷的河水拍打著船身,小船在風雪彌漫的河面上隨波逐流,駛向未知的黑暗。蘇芷看著他痛苦扭曲的側(cè)臉,看著他即使瀕臨崩潰也死死握著那柄烏木短劍的手,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責任感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沉甸甸地壓在了心頭。這條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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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并未帶來長久的安寧。僅僅三天后,在一個荒僻的河灣停靠補充食水時,殺機驟臨。
三個作漁夫打扮的精壯漢子,從蘆葦叢中無聲地包抄過來。他們眼神銳利,步伐沉穩(wěn),腰間鼓囊,絕非普通漁民。
“影閣的狗鼻子,真靈?!绷栾L靠在船舷,聲音低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冰冷的嘲弄。他體內(nèi)的寒毒被蘇芷暫時壓制在臨界點之下,但每一次動手,都是在懸崖邊跳舞。他緩緩站起身,將蘇芷擋在身后,右手已悄然搭上腰間的烏木短劍劍柄。劍未出鞘,一股無形的、凜冽如霜的殺氣已彌漫開來,讓那三個逼近的殺手腳步微頓。
“霜刃大人,閣主有請。”為首一人陰惻惻地開口,手已按向刀柄。
回答他的是驟然撕裂空氣的劍鳴!
凌風動了!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烏黑的短劍在昏暗的天光下劃出一道凄冷的弧線,直取為首殺手的咽喉!快!準!狠!依舊是那令人生畏的殺人技!
然而,就在劍鋒即將吻上目標的前一剎,凌風的身體猛地一僵!肋下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一股冰寒徹骨的氣流如同毒蛇般順著經(jīng)脈逆沖而上,直逼心脈!他凝聚的內(nèi)息瞬間潰散,劍勢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一絲遲滯!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
為首的殺手眼中厲芒一閃,經(jīng)驗豐富的他立刻捕捉到了這致命的破綻!他非但不退,反而揉身欺近,手中短刀毒蛇般撩向凌風因劇痛而暴露的肋下空門!另外兩人也如餓狼撲食,刀光閃爍,封死了凌風左右閃避的空間!
眼看凌風就要被三把利刃分尸!
“閉氣!”一聲清叱在凌風身后響起!
與此同時,一片淡紫色的粉末毫無征兆地在凌風身前爆開!如同平地升起一團妖異的紫霧,瞬間將沖在最前的兩名殺手籠罩其中!
“咳咳…什么鬼東西?!”猝不及防吸入粉末的殺手頓時感到雙眼刺痛如灼,眼淚狂涌,視線一片模糊,鼻腔和喉嚨更是火辣辣地疼,劇烈咳嗽起來,攻勢瞬間瓦解。
是蘇芷!她不知何時已繞到側(cè)面,手中一個空了的藥囊正簌簌落下粉末。她臉色微微發(fā)白,但眼神冷靜得可怕。
利用這電光火石間創(chuàng)造的混亂,凌風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凍結(jié)經(jīng)脈的寒意!他眼中寒芒暴漲,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擰轉(zhuǎn),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撩向肋下的致命一刀!烏木短劍順勢反撩!
噗嗤!
血光迸現(xiàn)!那為首殺手的持刀手腕被齊根斬斷!慘叫聲凄厲響起!
凌風毫不停留,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因毒粉而暫時失去戰(zhàn)斗力的第二名殺手,短劍精準地刺入其心口!隨即旋身,劍光如匹練橫掃,第三名殺手捂著噴血的咽喉,難以置信地倒下。
戰(zhàn)斗在幾個呼吸間結(jié)束。河灘上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斷肢殘骸。
凌風拄著劍,單膝跪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絲暗紅的血跡。剛才強行爆發(fā),徹底引動了寒毒,冰冷的痛楚如同千萬根鋼針在體內(nèi)攢刺,眼前陣陣發(fā)黑。
蘇芷立刻沖到他身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手冰涼,帶著草藥的氣息,迅速搭上他的腕脈,臉色凝重:“毒反噬了!不能再動武!”她飛快取出銀針,刺入他幾處要穴,同時將一顆散發(fā)著辛辣氣息的藥丸塞進他嘴里。
凌風艱難地咽下藥丸,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精神稍振。他抬起布滿冷汗的臉,看向蘇芷。她發(fā)絲微亂,臉頰沾著一點飛濺的血沫,眼神卻依舊清澈鎮(zhèn)定,甚至帶著一種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屬于戰(zhàn)士的決絕。
“下次…離遠點?!彼曇羲粏?,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
“下次,我會用更烈的藥。”蘇芷毫不示弱地回視他,語氣斬釘截鐵,扶著他在一塊避風的巖石后坐下,“你需要休息,至少兩個時辰不能動?!?/p>
凌風靠在冰冷的巖石上,閉上眼,感受著銀針渡入的溫和內(nèi)息艱難地對抗著體內(nèi)的冰寒,聽著蘇芷在身邊窸窸窣窣處理他崩裂傷口的聲音。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混雜著身體的極度痛苦和一種奇異的安心感,悄然彌漫。這不再是單純的交易。她救了他,用她自己的方式,在這絕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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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風餐露宿。追殺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時隱時現(xiàn)。有時是偽裝成商旅的殺手小隊,有時是黑道上覬覦“霜刃”項上人頭巨額懸賞的亡命徒,甚至有一次,遭遇了疑似朝廷鷹犬的盤查,對方眼神銳利,盤問細節(jié)極其刁鉆,若非蘇芷機敏,用藥物暫時改變了凌風的面部膚色和部分特征,又謊稱是帶重病的兄長求醫(yī),險些暴露。
每一次危機,都是一場搏命的舞蹈。
凌風是鋒銳無匹的劍。他的劍術(shù)在生死邊緣被磨礪得愈發(fā)精純狠辣,每一次拔劍,都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但每一次爆發(fā),都是以生命為燃料,加劇寒毒的侵蝕。他身上的傷疤在不斷增加,臉色也愈發(fā)蒼白,只有那雙眼睛,在殺戮時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寒星。
蘇芷則是無形的盾和致命的網(wǎng)。她的醫(yī)術(shù)是維系凌風生命的唯一繩索?!毒呸D(zhuǎn)回春訣》的內(nèi)息成了對抗寒毒的中流砥柱,她的銀針不僅能救人,更能制敵于無形。她利用沿途采集的草藥,調(diào)配出各種令人防不勝防的藥粉——迷魂散、蝕骨粉、引獸香…她設(shè)置精巧的陷阱,利用地形和毒物,將追兵引入絕境。她的冷靜和智慧,在一次次險境中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默契在血與火中無聲滋長。
一次暴雨夜,他們藏身于一個破敗的山神廟。凌風因白日一場惡戰(zhàn),寒毒猛烈反噬,渾身冰冷如鐵,蜷縮在角落里,牙關(guān)打顫,意識模糊。蘇芷不顧男女之防,將他緊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僵硬的身體,同時雙手抵住他后心,源源不斷地將溫潤的《九轉(zhuǎn)回春訣》內(nèi)息渡入,口中低低哼著不知名的江南小調(diào),聲音輕柔,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凌風在冰冷刺骨的痛苦和那溫暖懷抱的奇異交織中昏沉沉睡去,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遙遠的、早已模糊的童年,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
又一次,他們在穿越一片密林時,遭遇了擅長伏擊和吹箭的林中匪徒。蘇芷不慎被一枚涂了麻痹毒藥的吹箭擦傷小腿,瞬間半邊身子麻痹,栽倒在地。眼看數(shù)名兇徒獰笑著撲來,一道裹挾著暴烈殺氣的劍光如同平地驚雷般炸開!凌風徹底放棄了壓制寒毒,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憤怒、所有因蘇芷受傷而點燃的狂暴,盡數(shù)傾瀉于劍鋒!那一瞬間,他仿佛化身為真正的殺戮風暴,劍光所及,血肉橫飛!他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硬生生殺穿了包圍,將蘇芷搶回。代價是,他抱著她沖出重圍后,便噴出一大口黑血,昏死過去,體溫低得嚇人。蘇芷強忍著自己的麻痹和恐懼,用銀針封住他幾處命門,背著他,在泥濘的山林中跋涉了整整一夜,才找到一個安全的洞穴。
在那些短暫的、沒有追兵的喘息間隙里,篝火旁,沉默會變得不那么沉重。
“我小時候…家里后院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币淮我顾藁拇鍙U屋,凌風望著跳動的火焰,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長久的寂靜。這是蘇芷第一次聽他主動提起過去?!扒锾斓臅r候,香氣能飄滿整個院子…我娘…會做桂花糕?!彼凵裼行┛彰#路鸫┩噶藭r光,看到了那早已化為焦土的家園。
蘇芷撥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頓?;鸸庥持妍惖膫?cè)臉,也映出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拔夷铩矚g種藥草?!彼p聲接話,聲音像怕驚擾了什么,“院子里總是曬滿了各種草藥,夏天的時候,空氣里都是清苦的香氣。她教我認藥,說…草木有心,能解世人苦?!彼穆曇舻土讼氯?,帶著深深的懷念和一絲難以言說的悲傷。
他們沒有說仇,沒有說恨,只是分享著那些早已逝去的、關(guān)于家和親人的、最微不足道卻又最溫暖的碎片。在這黑暗的逃亡路上,這些破碎的光點,成了支撐彼此走下去的微弱薪火。一種超越交易、超越同盟的復(fù)雜情愫,在一次次生死相托、在篝火旁的低語、在無聲的相互扶持中,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纏繞上兩顆傷痕累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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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山莊?!碧K芷指著遠處山坳中一片依山而建、規(guī)模頗大的莊園輪廓,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福伯傳來的消息,當年藥王谷出事前,最后一批重要藥材的去向,就指向這里。莊主陳百草,曾是藥王谷的外門弟子,后來獨立門戶,以經(jīng)營藥材和煉制丹藥聞名。他或許知道些什么?!?/p>
這也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之一。福伯,那個從小守護蘇芷的老仆,在杏林堂出事前就被蘇芷以采買藥材為由秘密派了出去,負責在外接應(yīng)和打探消息。他一路留下只有蘇芷才懂的隱秘記號,指引著方向,并最終約定了在百草山莊附近碰頭。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兩人如同融入夜色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守衛(wèi)森嚴的百草山莊。避開巡邏的莊丁,他們摸到了位于山莊深處、守衛(wèi)最為嚴密的庫房重地。
庫房內(nèi)藥香濃郁,一排排高大的藥柜如同沉默的巨人。蘇芷憑借對藥材的熟悉和福伯提供的線索,快速在復(fù)雜的藥柜間穿梭尋找。凌風則如同影子般貼在她身后,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角落,烏木短劍隨時準備出鞘。
突然,凌風猛地將蘇芷往旁邊一拽!同時短劍閃電般格出!
“叮叮叮!”
數(shù)點寒星被劍鋒磕飛,釘在旁邊的藥柜上,是喂了毒的喪門釘!
“什么人?!膽敢夜闖百草山莊!”厲喝聲響起,數(shù)道身影從高大的藥柜后閃出,刀光霍霍,為首一人目光陰鷙,正是莊主陳百草的心腹護衛(wèi)!
“拿下!”護衛(wèi)頭領(lǐng)一聲令下,殺手們蜂擁而上!
庫房內(nèi)空間有限,難以施展。凌風將蘇芷護在身后,劍光舞動如幕,叮當之聲不絕于耳,火星四濺。他既要護住蘇芷,又要抵擋四面八方的攻擊,更不敢過分動用內(nèi)力引動寒毒,頓時險象環(huán)生!
“屏息!”蘇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決然!
她猛地將手中一個瓷瓶砸在地上!
“噗!”
一股濃烈的、帶著甜腥味的黃綠色煙霧瞬間彌漫開來,迅速充斥了整個庫房!沖在最前面的幾個護衛(wèi)猝不及防吸入毒煙,頓時臉色發(fā)青,眼珠暴突,掐著自己的喉嚨發(fā)出“嗬嗬”的怪響,痛苦地倒了下去!
“是‘腐心瘴’!快退!”護衛(wèi)頭領(lǐng)駭然變色,慌忙掩住口鼻后退。
混亂之中,蘇芷眼疾手快,從角落一個布滿灰塵的舊藥箱夾層里,抽出一卷泛黃的羊皮紙!她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縮!那上面繪制的山川地形雖然殘缺,但一個特殊的標記——一條盤繞的龍形圖騰,與她母親遺物玉墜上的紋路幾乎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羊皮紙一角,用蠅頭小楷寫著一個令她心驚肉跳的名字——“玄鱗衛(wèi)”!
玄鱗衛(wèi)!直屬皇權(quán)的密探機構(gòu)!影閣的背后,竟是朝廷?!
“走!”凌風抓住蘇芷的手臂,趁著毒煙彌漫、敵人混亂的間隙,撞破庫房后窗,如兩道輕煙般融入山莊外的沉沉夜色。
身后,是護衛(wèi)們氣急敗壞的怒吼和示警的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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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鱗衛(wèi)…”破曉時分,在距離百草山莊數(shù)十里外的一處隱秘山洞里,蘇芷借著微光,將那張殘破的羊皮地圖攤開在凌風面前,手指點著那個名字,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徹骨的寒意,“影閣是他們的爪牙!當年凌家滅門,藥王谷遭劫…都是為了這個!”她指向地圖中心一個被特意標出的、形如龍骨的奇異符號,“‘龍骨玉鑰’!傳說中能打開前朝秘藏‘龍淵’的關(guān)鍵信物!我們兩家的血仇,都源于此!”
凌風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龍骨玉鑰”的標記,又緩緩移向地圖上標注的、位于西北苦寒之地的一個模糊地點——龍淵秘藏的疑似入口。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從他身上彌漫開來,山洞內(nèi)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血色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騰,家族的慘叫,沖天的火光…原來根源在此!一個朝廷為了虛無縹緲的秘藏而策劃的血腥陰謀!
就在這時,洞外傳來三聲間隔規(guī)律的鳥鳴。
蘇芷眼睛一亮:“是福伯!”
一個穿著粗布短褂、面容樸實、身形微微佝偂的老者,如同山間的老農(nóng)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洞口。正是福伯。他看見蘇芷安然無恙,渾濁的老眼中才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慈祥,隨即警惕地掃了一眼渾身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凌風。
“小姐,老奴來遲了?!备2曇舻统辽硢?。
“福伯,不遲!”蘇芷迎上去,急切地將地圖遞給他,“你看這個!”
福伯接過地圖,只看了一眼“玄鱗衛(wèi)”三個字和那個龍骨標記,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凝重,甚至帶著一絲恐懼?!肮皇撬斈辍蠣敽头蛉恕彼曇暨煅剩紳M皺紋的手微微顫抖,“他們就是發(fā)現(xiàn)了玄鱗衛(wèi)與影閣勾結(jié),圖謀前朝秘藏和龍骨玉鑰的秘密,才招致…殺身之禍!凌家…恐怕也是因此遭劫!”他猛地看向凌風,眼神復(fù)雜。
凌風如遭重擊,身體晃了晃,猛地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冰冷的仇恨與滔天的憤怒在胸腔中燃燒,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束縛。共同的敵人!血淋淋的真相,將他們兩人的命運,徹底捆綁在了同一條復(fù)仇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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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明確:西北,龍淵秘藏!尋找真相,復(fù)仇雪恨!
然而,通往西北的道路,注定不會平坦。
數(shù)日后,他們途經(jīng)一座名為“臨淵”的邊陲小鎮(zhèn)。這里是通往西北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消息靈通,但也魚龍混雜。
他們剛踏入鎮(zhèn)中最大的客?!熬塾恰?,準備稍作休整補充物資,麻煩就找上門來。
“站??!”
一聲清越的冷喝在身后響起。
凌風和蘇芷腳步一頓,緩緩轉(zhuǎn)身。
只見客棧門口站著七八個勁裝青年,個個太陽穴高鼓,眼神精亮,顯然身負不俗武功。為首一人,約莫二十七八歲,面如冠玉,氣宇軒昂,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緞勁裝,腰懸長劍,劍穗上系著一枚象征身份的古樸玉佩——正是中原武林大派“天劍門”的標志。他目光如電,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敵意,牢牢鎖定在凌風身上。
“閣下可是‘影閣’那位大名鼎鼎的‘霜刃’?”白衣青年聲音朗朗,帶著一股名門正派特有的浩然正氣,瞬間吸引了客棧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
凌風眼神驟然冰冷,手已按上劍柄。蘇芷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是又如何?”凌風的聲音平淡無波,卻蘊含著刺骨的寒意。
“哼!果然是你!”白衣青年身后一名弟子厲聲喝道,“魔頭!你手上沾滿無辜者的鮮血!今日我天劍門少門主蕭云逸在此,定要替天行道,將你這影閣爪牙擒拿歸案,押送武林盟受審!”
話音未落,幾名天劍門弟子已默契地散開,隱隱結(jié)成劍陣,將凌風和蘇芷圍在中間,森然劍氣彌漫開來??蜅?nèi)頓時鴉雀無聲,看客們噤若寒蟬,紛紛退避。
蕭云逸并未立刻下令動手,目光轉(zhuǎn)向凌風身旁的蘇芷,眉頭微蹙:“這位姑娘,看你氣質(zhì)清雅,不似奸邪。此人乃是影閣臭名昭著的殺手霜刃,心狠手辣,滿手血腥。你為何與他同行?可是受他脅迫?速速離開他身邊,我天劍門可護你周全?!?/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芷身上。凌風身體緊繃,體內(nèi)寒毒因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而隱隱躁動,他知道,一旦動手,后果不堪設(shè)想,甚至?xí)B累蘇芷。他下意識地微微側(cè)身,想將她擋得更嚴實些。
然而,蘇芷卻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堅定地站在了凌風的身前,也站在了所有天劍門弟子的對立面。
“蕭少俠。”蘇芷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在寂靜的大堂中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說他滿手血腥,是影閣爪牙。不錯,他曾是‘霜刃’?!?/p>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凌風也猛地看向她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蘇芷迎向蕭云逸銳利的目光,毫不退縮:“但他早已叛出影閣!影閣傾盡全力追殺他,給他種下‘寒髓蝕心’之毒,便是明證!他如今身受重傷,劇毒纏身,命懸一線,早已不是當初的霜刃!”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凜然的決絕,“至于你說他手上沾滿無辜者的血…我蘇芷,以藥王谷傳人之名起誓!這一路行來,我所見之凌風,只殺該殺之人!殺的是影閣的殺手,是黑道的兇徒!他從未傷及無辜!若你們天劍門執(zhí)意要在此刻擒拿一個重傷待斃之人,那便是趁人之危,是非不分!”
“藥王谷傳人?!”蕭云逸臉色微變,顯然對這個名號有所忌憚。周圍的人群也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藥王谷雖已隱世多年,但其在醫(yī)道上的地位和清譽,江湖中人無不敬重三分。
“蘇姑娘,莫要被這魔頭蒙蔽!”蕭云逸沉聲道,“影閣殺手最擅偽裝!他叛出影閣,焉知不是苦肉計?藥王谷清譽,莫要因他而毀!”
“我的眼睛,我的心,看得清楚!”蘇芷斬釘截鐵,她猛地一撩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猙獰傷口——那是數(shù)日前為凌風擋下的一記偷襲留下的!“這一路追殺,若無他在前拼死抵擋,我蘇芷早已命喪黃泉!你們名門正派口口聲聲的俠義,難道就是不分青紅皂白,對救命恩人刀劍相向嗎?!”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控訴和悲憤。
凌風看著擋在自己身前那纖弱卻無比挺直的背影,看著她手臂上那道為自己留下的傷疤,聽著她以藥王谷傳人的名譽和自身安危為他據(jù)理力爭…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熱流猛地沖撞著他冰封已久的心防,那堅固的壁壘瞬間布滿了裂痕。他從未想過,這世上,除了早已逝去的親人,竟還有人會如此不顧一切地站在他身前,為他抵擋風雨,為他賭上一切。
“蘇姑娘,你…”蕭云逸顯然被蘇芷的激烈反應(yīng)和那道傷口震住了,一時語塞。
就在這僵持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一道陰毒刁鉆的劍光,如同潛伏的毒蛇,竟從客棧二樓的陰影處暴射而出!目標并非凌風,而是他身前毫無防備的蘇芷!這一劍又快又狠,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正是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蘇芷和蕭云逸的對話吸引之時!
“小心!”凌風目眥欲裂!他想也不想,身體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將蘇芷往旁邊狠狠一推!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令人牙酸!
那陰險的一劍,沒能刺中蘇芷,卻狠狠貫穿了凌風因推開蘇芷而暴露出來的左邊肩胛!鮮血瞬間飆射而出!
“呃!”凌風悶哼一聲,劇痛傳來,但他眼中兇光暴閃!在長劍貫體的剎那,他竟悍然擰身,不顧傷口撕裂,左手如鐵鉗般死死抓住了刺入身體的劍身!同時,右手烏木短劍化作一道索命的黑電,循著劍光來處,以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反撩而上!
二樓陰影處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一個黑影捂著噴血的喉嚨栽落下來,正是影閣潛伏的殺手!他至死都沒想到,凌風在重傷之下,還能做出如此兇悍的反擊!
“殺了他!”影閣殺手臨死前的慘呼如同信號!
客棧大堂的角落、樓梯口、甚至食客之中,瞬間暴起數(shù)道黑影!刀光劍影,殺氣縱橫!影閣的伏兵,終于發(fā)動了絕殺!目標直指毒傷再添新創(chuàng)、搖搖欲墜的凌風!
“保護小姐!”福伯厲喝一聲,拔出藏在扁擔中的短刀,如同護崽的老狼般沖向蘇芷。
“結(jié)陣!除魔衛(wèi)道!”蕭云逸也反應(yīng)極快,天劍門弟子瞬間結(jié)陣迎敵。大堂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混戰(zhàn)!
蘇芷被凌風推開,跌倒在地,眼睜睜看著他肩頭插著長劍,鮮血染紅了大半邊身體,卻仍像一尊浴血的修羅,揮舞著短劍,在影閣殺手的圍攻中左沖右突,每一劍揮出都帶著慘烈的血光,也伴隨著他因劇痛和寒毒反噬而愈發(fā)慘白的臉色和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血。
“凌風——!”蘇芷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不顧一切地爬起來,就要沖過去。
就在這時,一名影閣殺手突破了混亂的戰(zhàn)團,淬毒的匕首閃爍著藍汪汪的光澤,陰狠地刺向蘇芷的后心!
“小姐小心!”福伯目眥欲裂,卻被兩名殺手纏住,救援不及!
眼看匕首即將刺入!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驚鴻般掠過!
鐺!
長劍精準地格開了致命的匕首!
是蕭云逸!他擋在了蘇芷身前,俊朗的臉上帶著凝重和一絲復(fù)雜的情緒?!疤K姑娘,得罪了!”他沉聲道,一把抓住蘇芷的手臂,強行將她拖離最危險的戰(zhàn)圈中心。他看了一眼那個在人群中浴血奮戰(zhàn)、如同困獸般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淚流滿面、掙扎著想要撲過去的蘇芷,眼神劇烈閃爍了一下。
混亂中,凌風拼著硬挨一刀,終于殺開一條血路,沖到了蘇芷和福伯身邊。他渾身浴血,肩頭的長劍還插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眼神卻銳利如刀,掃過蕭云逸抓著蘇芷手臂的手,那目光冰冷得讓蕭云逸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走!”凌風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破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把抓住蘇芷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轉(zhuǎn)身就向客棧后門沖去。福伯緊隨其后,揮舞短刀斷后。
蕭云逸看著他們消失在混亂中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影閣殺手的尸體,握劍的手緊了緊,最終沒有下令追擊。他眼神復(fù)雜,蘇芷那不顧一切的維護和凌風最后那冰冷警告的一瞥,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客棧外的巷弄如同迷宮。凌風拉著蘇芷狂奔,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滴落在青石板上,蜿蜒成線。他的腳步越來越踉蹌,呼吸如同破敗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沫。寒毒在重傷和內(nèi)力枯竭的雙重刺激下,如同決堤的冰河,瘋狂地沖擊著他的心脈。
“凌風!停下!你必須停下!”蘇芷哭喊著,她能感覺到他生命的火焰正在急速熄滅。
終于,在一個無人的死胡同盡頭,凌風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前撲倒,連帶蘇芷也一起摔倒在地。
“噗!”他猛地噴出一大口黑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隱隱帶著冰渣!他的體溫急劇下降,皮膚表面甚至開始凝結(jié)出細小的白霜,意識迅速模糊,只有握著蘇芷的手,依舊冰冷而用力。
“不…不要睡!凌風!看著我!”蘇芷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手忙腳亂地撕開他的衣服,露出那恐怖的劍傷和肩胛處猙獰翻卷的舊傷疤。她拔出隨身攜帶的所有銀針,雙手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專注而劇烈顫抖,卻依舊精準無比地刺入他周身各處要穴!《九轉(zhuǎn)回春訣》的內(nèi)息被她催動到極致,如同涓涓暖流,不顧一切地涌入他冰封的經(jīng)脈,與那肆虐的寒毒展開殊死搏斗!
福伯守在巷口,警惕地注視著外面,聽著身后小姐帶著哭腔的呼喚和那瀕死般痛苦的喘息,老臉上滿是凝重和憂慮。這一次的傷毒交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險百倍。
夜色如墨,籠罩著死胡同。蘇芷跪在冰冷的地上,雙手緊緊按在凌風冰冷的胸膛上,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溫潤的內(nèi)息,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
“活下去…凌風…求你…活下去…”她一遍遍地低語,如同最虔誠的祈禱。黑暗中,她是他唯一的燭火,微弱卻執(zhí)著地燃燒著,試圖照亮他正墜向的、無邊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