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歌昏迷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里,趙靈溪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床邊。她褪去了繁復(fù)的宮裝,換上了一身素雅的襦裙,親自為他擦拭傷口、更換藥布。起初,她還有些笨拙,指尖觸碰到他背上猙獰的傷口時,會忍不住微微顫抖,眼眶泛紅,但動作卻異常輕柔,仿佛生怕驚擾了他。
蕭景琰請來了附近城鎮(zhèn)最好的醫(yī)者。醫(yī)者診脈后,連連咋舌,說楚懷歌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那一刀深可見骨,若非他內(nèi)功根基扎實,換做旁人,早已魂歸離恨天。只是傷勢過重,氣血大虧,需得好生靜養(yǎng),至少一月之內(nèi),不可動武,更不能再受半點驚擾。
蕭景琰將眾人安置在一處隱蔽的莊園內(nèi),這里是鎮(zhèn)北王府的私產(chǎn),守衛(wèi)森嚴(yán),足以隔絕外界的窺探。他每日都會來看望楚懷歌,看著那個平日里靈動跳脫的少年此刻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再看看一旁眼含憂色、悉心照料的趙靈溪,眸色便會沉幾分。
“公主,你已經(jīng)三天沒好好歇息了,去睡一會兒吧,這里有我。”秦風(fēng)看著眼圈發(fā)黑的趙靈溪,忍不住勸道。這些天,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公主對楚少俠的情意,早已超出了尋常的感激。
趙靈溪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楚懷歌沉睡的臉上,輕聲道:“我不困。他一天不醒,我便一天不放心。”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這些天,她無數(shù)次回想峽谷中的那一幕——他為她擋刀時決絕的眼神,他倒在血泊中時虛弱的笑容,還有他那句氣若游絲的“我說過……會保護你”。
每一次回想,都讓她心如刀絞。她是大胤的公主,自出生起便錦衣玉食,前呼后擁,習(xí)慣了別人的敬畏與順從??沙迅璨煌人?,護她,并非因為她的身份,只是因為他心中的那份“俠義”??删褪沁@份純粹的俠義,讓他數(shù)次身陷險境,甚至差點……離她而去。
“楚懷歌,你醒醒……”她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拂過他蒼白的臉頰,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你不是想做大俠嗎?你還沒看到盛京的繁華,還沒遇到更多的不平事……你不能就這么睡下去……”
或許是她的呼喚起了作用,又或許是身體的本能在抗?fàn)?,楚懷歌的睫毛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動了!”趙靈溪心中一喜,連忙湊近些,緊張地看著他。
楚懷歌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一雙有些迷茫的眸子,焦距渙散,顯然還沒完全清醒。他張了張嘴,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水……”
“水!快拿水來!”趙靈溪連忙喊道,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
守在門外的侍女很快端來溫水,趙靈溪小心翼翼地扶起楚懷歌(動作輕柔得仿佛怕碰碎他),將水杯湊到他唇邊。
楚懷歌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干裂的嘴唇漸漸有了些血色,眼神也清明了許多。他看著眼前的趙靈溪,她眼眶紅腫,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沒休息好,但那雙眼睛里,卻閃爍著如釋重負(fù)的光芒,像兩簇溫暖的小火苗。
“公主……”他聲音還有些沙啞。
“我在?!壁w靈溪連忙應(yīng)道,扶著他的手微微收緊,“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楚懷歌搖了搖頭,他能感覺到后背傳來的陣陣劇痛,但看到趙靈溪擔(dān)憂的眼神,心中卻暖暖的。他想起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她擋在他身前,像一只張開翅膀保護幼崽的母鳥,明明自己嚇得渾身發(fā)抖,卻還是倔強地瞪著黑煞。
“你……”楚懷歌看著她,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沒事?!壁w靈溪像是知道他想問什么,搶先說道,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多虧了你,還有蕭世子及時調(diào)來的玄甲衛(wèi),我們都沒事。倒是你,傷得這么重……”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眼圈再次泛紅。
楚懷歌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中一動,低聲道:“別哭。我答應(yīng)過要保護你,自然不會食言。這點傷……不算什么?!?/p>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背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只是被蚊蟲叮咬了一下。
趙靈溪卻知道,那絕非“不算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強忍住淚水,點了點頭:“嗯,你會好起來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好起來?!?/p>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楚懷歌的心里漾起圈圈漣漪。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月光下她驚慌卻倔強的模樣,此刻她擔(dān)憂卻堅定的眼神,一一在腦海中閃過。這個身份尊貴的公主,早已不是他最初救下的那個需要被保護的陌生人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彼此的心頭。
這時,蕭景琰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楚懷歌醒了,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你總算醒了,再不醒,某些人可要把眼睛哭瞎了。”
他這話雖是調(diào)侃,卻打破了兩人之間那微妙的氛圍。趙靈溪臉上一紅,連忙松開扶著楚懷歌的手,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
楚懷歌也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看向蕭景琰:“讓你擔(dān)心了?!?/p>
“你我之間,說這些就見外了?!笔捑扮叩酱策?,仔細(xì)看了看他的氣色,“感覺如何?醫(yī)者說你這次傷得極重,至少要躺一個月?!?/p>
“一個月?”楚懷歌皺了皺眉,他性子好動,讓他躺一個月,怕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怎么?嫌久?”蕭景琰挑眉,“難不成你還想背著一身傷去行俠仗義?老實躺著吧,有我在,天塌不下來。”
他頓了頓,語氣沉了些:“黑煞雖然跑了,但影殺閣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次他們吃了大虧,下次出手,只會更狠。我們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養(yǎng)精蓄銳?!?/p>
楚懷歌點了點頭,他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一想到那些潛藏在暗處的敵人,還有身邊這些需要被保護的人,他就有些坐不住。
接下來的日子,楚懷歌開始了漫長的養(yǎng)傷生活。
趙靈溪幾乎包攬了照顧他的所有事情,喂藥、擦身、讀話本解悶……起初還有些羞澀,但漸漸地,也就習(xí)慣了。她會和他說起大胤的風(fēng)土人情,說起宮廷里的趣事(當(dāng)然,那些陰暗面她不會說);楚懷歌則會和她講斷云峰上的草木鳥獸,講師傅教他練功時的嚴(yán)苛與偶爾的溫情。
兩人之間的話越來越多,距離也越來越近。有時楚懷歌傷口疼得睡不著,趙靈溪便會坐在床邊,輕輕為他扇著扇子,哼唱著大胤的民謠,那輕柔的歌聲,總能讓他安心許多。
蕭景琰看著這一切,只是偶爾會笑著打趣幾句,并未多言。他每日除了處理一些來自盛京的密信,便是陪著楚懷歌下棋、聊天,偶爾也會和趙靈溪討論一些詩詞歌賦(趙靈溪自幼飽讀詩書,在這方面頗有見地),三人之間的氣氛,竟也融洽得很。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依舊洶涌。
這日,蕭景琰收到一封密信,看完后,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怎么了?”楚懷歌注意到他的異樣,問道。
蕭景琰將密信收好,沉聲道:“影殺閣的總壇,查到了一些線索?!?/p>
“在哪里?”楚懷歌立刻問道。
“在靠近大靖邊境的‘?dāng)嗷暄隆??!笔捑扮?,“而且,根?jù)查到的消息,雇傭影殺閣刺殺靈溪公主的,并非大靖內(nèi)部的反對勢力,而是……大胤的人。”
“什么?!”楚懷歌和恰好走進來的趙靈溪都是一驚。
趙靈溪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大胤的人?是誰?為什么要殺我?”
她想不明白,自己作為和親的公主,肩負(fù)著兩國和平的使命,為何會有人從自己的國家派出殺手來刺殺自己?
蕭景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目前還不確定是誰,但能調(diào)動影殺閣這等勢力,在大胤朝堂上的地位定然不低??峙隆遣幌肟吹侥沩樌陀H,想要破壞兩國關(guān)系。”
趙靈溪踉蹌了一下,扶住了門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冰冷。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犧牲能換來和平,卻沒想到,最先要置她于死地的,竟然是自己人。
楚懷歌看著她蒼白無助的樣子,心中一痛,握緊了拳頭。無論幕后黑手是誰,他都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斷魂崖……”楚懷歌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看來,這趟渾水,我們是不得不蹚了?!?/p>
蕭景琰點了點頭:“斷魂崖地勢險要,影殺閣在那里經(jīng)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易對付。而且……”
他頓了頓,看向楚懷歌:“你的傷……”
“我沒事?!背迅璐驍嗨Z氣堅定,“就算不能動武,我也能想出辦法。公主的事,我管定了。”
趙靈溪看向楚懷歌,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后背的傷也遠(yuǎn)未痊愈,但他的眼神,卻依舊那么堅定,那么讓人安心。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楚懷歌身邊,看著他和蕭景琰,一字一句道:“我跟你們一起去?!?/p>
“不行!”楚懷歌和蕭景琰同時反對。
“太危險了!”楚懷歌道,“斷魂崖是影殺閣的老巢,你去了……”
“正因為危險,我才要去?!壁w靈溪看著他們,眼神異常堅定,“他們要殺的是我,我不能一直躲在你們身后,讓你們?yōu)槲颐半U。而且,或許我能認(rèn)出是誰要殺我?!?/p>
她的目光落在楚懷歌身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楚懷歌,你說過會保護我。但這一次,我也想和你們一起面對。”
楚懷歌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心中震動。這個曾經(jīng)需要他保護的公主,正在一點點成長,變得堅強而勇敢。
他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去?!?/p>
蕭景琰看著這一幕,無奈地?fù)u了搖頭,卻也沒有再反對。他知道,有些事,躲是躲不過去的。
斷魂崖。
聽起來,就是個不祥之地。
一場新的風(fēng)暴,正在悄然醞釀。
而這一次,他們將主動走向那片黑暗。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