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湊近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是一首相當完整的鋼琴協(xié)奏曲開頭，融合了古典結(jié)構(gòu)和爵士和聲，技術(shù)上極具挑戰(zhàn)性。
"這太棒了！"周沉由衷贊嘆，"你想錄下來？"
"只是試試。"秦陽的語氣帶著不確定，"很久沒寫這種大篇幅作品了。"
他們花了整個上午錄制鋼琴部分。與以往不同，秦陽今天異常專注，幾乎到了忘我的地步。一段特別難的快速音階他反復彈了二十多遍，直到手指發(fā)紅也不肯放棄。
"休息一下吧。"周沉忍不住打斷，"你的手會受傷的。"
秦陽這才停下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抱歉，我太投入了。"
"為什么突然這么拼？"周沉遞給他一杯水，"這又不是商業(yè)項目，沒必要完美。"
秦陽的眼神飄向遠處："只是...需要證明一些事情給自己看。"
周沉想問清楚，但秦陽已經(jīng)轉(zhuǎn)身回到鋼琴前。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馬克打來的。
"我得接這個。"周沉歉意地說，走到走廊接聽。
"周沉！"馬克的聲音興奮得幾乎刺破耳膜，"《邊緣》太他媽棒了！董事會聽了都瘋了，我們要立刻把它作為下季度主打單曲！"
周沉的心跳加速："真的？那太——"
"更棒的是，"馬克打斷他，"環(huán)球的人昨天正好在辦公室，他們想簽下這首歌的全球發(fā)行權(quán)，還想見見那個鋼琴師。什么時候能安排？"
周沉的笑容僵住了："這個...鋼琴師很低調(diào)，不接商業(yè)項目。"
"別開玩笑了，這可是環(huán)球！"馬克不以為然，"報酬不是問題。明天能見嗎？"
"我得問問他的意愿。"周沉含糊地回答，匆匆掛斷電話。
回到工作室，秦陽正專注地修改剛才錄制的段落，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輕盈舞動。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周沉不自覺地拿起手機，悄悄拍下這個畫面——秦陽微微蹙眉的專注神情，手指在琴鍵上躍動的弧度，唇角因為滿意某個音符而揚起的微小弧度。
"電話重要嗎？"秦陽突然問道，周沉慌忙放下手機。
"公司的人聽了《邊緣》，很喜歡。"周沉謹慎地說，"他們想...進一步推廣這首歌。"
秦陽的手指停在琴鍵上："什么意思？"
"環(huán)球音樂想簽全球發(fā)行權(quán)，還想見見鋼琴演奏者。"周沉一口氣說完，觀察著秦陽的反應。
如他所料，秦陽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我說過不參與商業(yè)宣傳。"
"我知道，我只是傳達他們的意思。"周沉趕緊解釋，"我已經(jīng)替你回絕了見面。"
秦陽的表情稍微緩和："謝謝。"
"但是..."周沉猶豫了一下，"發(fā)行的事你怎么看？這首歌真的很特別，應該被更多人聽到。"
秦陽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沉以為他不會回答。最終，他輕聲說："你決定吧。只是...別讓我露面。"
周沉松了一口氣："當然。還有...他們可能會問起鋼琴部分，我能說是你彈的嗎？只是署名，不涉及任何宣傳活動。"
秦陽微微點頭，重新將手指放在琴鍵上："再來一次，這段轉(zhuǎn)調(diào)還不夠流暢。"
話題就此打住，但周沉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感。接下來的錄音變得公事公辦，秦陽比平時更加沉默，只討論音樂本身，避開任何私人話題。
傍晚，他們完成了協(xié)奏曲片段的錄制。周沉正在備份文件，秦陽突然問道："周四的約定還算數(shù)嗎？"
周沉抬頭，驚訝于秦陽記得這個非正式的邀約："當然。古典樂酒吧，對吧？"
"嗯。"秦陽整理著樂譜，"八點我來接你。"
"我等你。"周沉微笑，心中泛起一絲期待。
秦陽離開后，周沉重新播放今天錄制的協(xié)奏曲片段。與《邊緣》不同，這首曲子展現(xiàn)了秦陽作為古典鋼琴師的深厚功底——精確到毫秒的節(jié)奏控制，細膩的音色變化，以及對大型曲式的把握能力。周沉閉上眼睛，讓音樂包圍自己，仿佛能看到十年前的秦陽，那個在國際舞臺上閃耀的神童。
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遐想。是林姐發(fā)來的消息："公司瘋了！剛接到三個合作邀約，都是沖著《邊緣》的風格來的。你那個鋼琴師朋友要成名了！"
周沉皺眉回復："他不想要名氣。"
"太晚了，"林姐秒回，"馬克已經(jīng)把demo發(fā)給了幾個制作人。明天《音樂世界》雜志還想采訪你們倆。"
"什么？"周沉幾乎喊出聲，"他沒經(jīng)過我同意！"
"商業(yè)運作嘛。"林姐發(fā)來一個無奈的表情，"你最好提前跟你朋友打個預防針。"
周沉扔下手機，抓了抓頭發(fā)。這個消息會徹底激怒秦陽，他幾乎能看到對方冷若冰霜的表情。但另一方面，《邊緣》得到認可也讓他暗自欣喜——這不僅是對他們音樂的肯定，更是對他們這種奇特合作關(guān)系的認可。
第二天一早，周沉就接到了秦陽的電話，聲音冷得像冰："解釋一下，為什么我的名字出現(xiàn)在《音樂世界》的采訪預告里？"
周沉的心沉到谷底："馬克擅自發(fā)了demo給媒體。我正要告訴你這件事。"
"我明確說過不參與宣傳。"秦陽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刀子，"現(xiàn)在公司同事都在問我怎么回事，父親氣得取消了今天的董事會。"
"我很抱歉，"周沉真誠地道歉，"我會立刻聯(lián)系雜志撤稿。"
"不必了。"秦陽深吸一口氣，"我已經(jīng)讓家里的律師處理。但我們的合作必須暫停。"
電話掛斷了，留下周沉握著手機呆立在原地。他立刻回撥，卻直接轉(zhuǎn)入語音信箱。一連打了五個都是同樣結(jié)果。
周沉抓起鑰匙沖出門，開車直奔"藍調(diào)"酒吧。雖然是上午，酒吧通常不營業(yè)，但他希望至少能找到李姐打聽秦陽的下落。
幸運的是，李姐正在吧臺整理貨物?？吹街艹翛_進來，她并不驚訝："來找秦陽？"
"他來過嗎？"周沉氣喘吁吁地問。
"凌晨三點來的，"李姐搖搖頭，"彈了整整四個小時鋼琴，手指都彈出血了。我不得不強行送他回家。"
周沉的心揪了起來："他說什么了嗎？"
"沒說，但彈的全是肖邦的葬禮進行曲變奏。"李姐意味深長地看著周沉，"你們吵架了？"
"比那更糟。"周沉苦笑，"我無意中把他暴露在媒體前，違背了他的意愿。"
李姐嘆了口氣："秦陽這孩子...對隱私看得比命還重。你知道他為什么退出古典樂壇嗎？"
周沉搖頭。
"十年前的青年鋼琴大賽，"李姐低聲說，"有媒體挖出他寫給同性情人的情書，在比賽前公開。他彈到一半就崩潰離場，從此再沒參加過正式比賽。"
這個信息像重錘擊中周沉的胸口。現(xiàn)在他完全理解了秦陽的憤怒和恐懼。
"我得向他道歉。"周沉說，"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嗎？"
"回家了吧。"李姐猶豫了一下，"不過...下周三是他生日。每年這天他都會在酒吧彈一整晚他最喜歡的曲子。也許那時..."
周沉眼前一亮："謝謝，李姐。你幫了大忙。"
接下來的幾天，周沉嘗試了各種方式聯(lián)系秦陽——電話、短信、郵件，甚至去秦氏企業(yè)大樓等候，但都石沉大海。秦陽仿佛人間蒸發(fā)，連周四的約定也自然作廢。
與此同時，《邊緣》的熱度卻持續(xù)攀升。音樂雜志爭相報道這首"突破流派界限的神秘作品"，唱片店將其列入推薦榜單，甚至連周沉平時敬仰的幾位音樂人都發(fā)來合作邀約。這種成功因為秦陽的缺席而變得苦澀。
周三晚上，周沉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來到"藍調(diào)"酒吧。他特意選了角落的位置，不想在秦陽表演前打擾他。
酒吧比平時擁擠，看來不少?？投贾狼仃柹昭莩龅膫鹘y(tǒng)。九點整，秦陽出現(xiàn)在舞臺上，比周沉上次見他時更瘦了，臉色蒼白，但眼神依然銳利。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襯衫，沒看觀眾一眼就坐在鋼琴前。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整個酒吧安靜下來。秦陽彈的是一首周沉不熟悉的爵士樂曲，憂郁而復雜，仿佛在訴說一個漫長的故事。接下來的三小時里，秦陽幾乎沒有停頓，從爵士到古典，從激昂的快板到哀傷的慢板，像是要把所有情緒都傾注在琴鍵上。
周沉坐在角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舞臺。秦陽彈琴時的樣子與平時判若兩人——全身心投入，每個細胞都在感受音樂。有時他會微微皺眉，有時閉眼仿佛陷入回憶，有時嘴角會揚起轉(zhuǎn)瞬即逝的微笑。周沉悄悄用手機記錄下這些表情，心中萌生一個創(chuàng)作靈感。
午夜十二點整，秦陽彈完最后一曲，酒吧里響起熱烈的掌聲和生日祝福。鋼琴師簡短地鞠了一躬，迅速離開舞臺。周沉知道這是最好的時機，他拿起禮物，走向后臺。
秦陽正獨自坐在化妝間，用毛巾擦拭手指?？吹街艹脸霈F(xiàn)在門口，他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沒說話。
"生日快樂。"周沉輕聲說，將包裝精美的盒子放在化妝臺上。
秦陽沒看禮物："我以為我們說好暫停合作。"
"合作暫停，"周沉說，"但我想親自道歉。媒體的事是我處理不當，我太急于分享我們的音樂，忽略了你的感受。"
秦陽的表情松動了一些："音樂很好。只是...我不適合那種關(guān)注。"
"我明白，真的明白。"周沉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李姐告訴我...十年前的事。"
秦陽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不該說。"
"但我很高興我知道了。"周沉真誠地說，"現(xiàn)在我更理解你為什么拒絕公開露面。"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適。最終，秦陽的目光落在禮物盒上："這是什么？"
"打開看看。"
秦陽小心地拆開包裝，里面是一張黑膠唱片。當他看清標簽時，眼睛瞪大了："這是...1956年比爾·埃文斯在Village Vanguard的現(xiàn)場錄音？這張唱片存世不超過十張！"
"我在古董市場偶然發(fā)現(xiàn)的。"周沉微笑，沒提自己花了三個月工資和無數(shù)次討價還價才拿下，"記得你說過這是你最喜歡的爵士現(xiàn)場。"
秦陽的手指輕輕撫過唱片封面，表情柔和下來："謝謝你。不只是為了唱片，還為了...理解。"
"還有一件事。"周沉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個音頻文件，"過去幾周，我一直在觀察你彈琴的樣子。這段旋律就是根據(jù)那些時刻創(chuàng)作的。還沒完成，暫時叫《你的眼眸》。"
手機里傳出一段簡單的鋼琴旋律，溫柔而深情，仿佛在描繪一個人全神貫注創(chuàng)造美的那一刻。
秦陽聽完，眼神復雜："你...記錄我？"
"只記錄靈感。"周沉輕聲說，"每次你沉浸在音樂中時，都有一種...純粹的美。我想捕捉那種感覺。"
秦陽長久地注視著周沉，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最終，他輕聲說："下周日，市音樂廳，我有場小型獨奏會。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留張票給你。"
周沉的心跳加速："我很樂意。"
"結(jié)束后...也許我們可以談談繼續(xù)合作的事。"秦陽補充道，聲音幾乎像耳語。
周沉點頭，不敢用言語破壞這一刻的脆弱平衡。秦陽站起身，將唱片小心地放進包里，臨走前輕輕碰了碰周沉的手腕，一個微小但明確的親近信號。
周日晚上，周沉穿著最正式的西裝出現(xiàn)在市音樂廳。這是一座古老而典雅的小型音樂廳，能容納不超過三百人。他的座位在前排中央，視野極佳。
節(jié)目單顯示這是一場純粹的古典音樂會——巴赫、貝多芬、肖邦和拉赫瑪尼諾夫。沒有爵士，沒有即興，只有嚴謹?shù)墓诺淝俊?/p>
秦陽出場時，周沉幾乎屏住了呼吸。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秦陽——全套黑色燕尾服，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后，舉止優(yōu)雅得體，完全是一位古典鋼琴家的派頭。
第一個音符響起，周沉就意識到自己正在見證某種奇跡。秦陽的巴赫精準如鐘表機械，每個音符都清晰可辨；貝多芬奏鳴曲在他手下既有雷霆萬鈞的力量，又有細膩如絲的柔情；肖邦的夜曲讓幾位觀眾悄悄擦拭眼角；而最后的拉赫瑪尼諾夫前奏曲則展示了令人窒息的技術(shù)掌控。
這不是酒吧里那個自由奔放的爵士鋼琴師，也不是工作室里那個追求完美的合作者。這是秦陽的另一面——經(jīng)過數(shù)十年嚴格訓練，深植于古典音樂傳統(tǒng)的鋼琴家。周沉突然理解了秦陽內(nèi)心的撕裂感：一個擁有如此深厚古典功底的人，卻渴望爵士的自由表達；一個被期待成為下一個國際鋼琴巨星的人，卻只想在小酒吧里彈自己喜歡的音樂。
演出結(jié)束后，掌聲經(jīng)久不息。秦陽謝幕三次，最后加演了一首簡短的小品。周沉留在座位上，等大部分觀眾散去后才走向后臺。
秦陽正在休息室喝水，看到周沉進來，他放下杯子："你覺得怎么樣？"
"我..."周沉一時詞窮，"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水平。為什么要把自己限制在爵士酒吧？"
秦陽的眼神黯淡下來："因為這是'應該做的'，不是'想做的'。父親每年捐一大筆錢給音樂廳，就為了讓我有機會'保持狀態(tài)'，等待'重回正軌'的那天。"
"而那天永遠不會來？"周沉輕聲問。
秦陽搖頭："古典音樂界不會原諒一個公開出柜又臨場崩潰的'神童'。我也不想回到那個...金魚缸里。"
周沉突然上前一步，不顧可能被工作人員看到的危險，緊緊擁抱了秦陽。他能感覺到對方一瞬間的僵硬，然后慢慢放松，最終輕輕回抱。
"謝謝你邀請我，"周沉在他耳邊低語，"這是我聽過最棒的音樂會。"
秦陽的氣息拂過他的頸側(cè)："謝謝你來。"
他們分開時，秦陽的表情比周沉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要柔和："關(guān)于合作...我考慮過了。也許我們可以嘗試完成那首協(xié)奏曲？"
周沉眼前一亮："真的？"
"嗯。不過有個條件。"秦陽認真地說，"純粹為了藝術(shù)，不考慮商業(yè)發(fā)行。"
"當然。"周沉毫不猶豫地答應，雖然知道公司會因此失望，"純粹為了音樂。"
秦陽微笑，那個罕見的、真誠的微笑："那么，明天工作室見？"
"我等你。"周沉說，心中滿溢的情感幾乎要沖破胸膛。
離開音樂廳時，周沉的手機響了。是馬克："周沉！猜猜誰剛聽了《邊緣》？國際現(xiàn)代音樂節(jié)的藝術(shù)總監(jiān)！他們想邀請你和秦陽參加下個月的開幕音樂會！"
周沉看著走在前方的秦陽修長背影，苦笑著將手機調(diào)成靜音模式。有些對話，可以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