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坐在屬于我的新位置上,動作有些刻意地模仿著許母的優(yōu)雅,小口啜飲著杯中的牛奶。
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絲毫無法驅(qū)散心頭那點初來乍到的寒意。
對面,許知言穿著一身粉色的真絲家居服,長發(fā)微卷,正慢條斯理地用銀質(zhì)小勺攪動著面前的燕窩羹。
她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我是空氣。
眼角的余光里,養(yǎng)兄陳昭辰端著餐盤,臉上堆著那副我早已看透的、近乎諂媚的笑容,蹭到了許知言旁邊的位置坐下。
「言言,昨晚睡得還好嗎?」
陳浩昭辰的聲音刻意放得柔和,帶著一絲討好的意味,
「我看你后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著了?都怪有些人,非要在那種場合……」
他意有所指地頓住,目光飛快地掃過我。
我沒抬頭。
顯然昨天的事讓他記恨上我了。
許知言終于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什么溫度,只剩下被陳昭辰話語挑起的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沒接陳昭辰的話,只是冷淡地“嗯”了一聲。
陳昭辰卻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那“壓低”的音量卻剛好能清晰地鉆進我、甚至可能包括旁邊蘇母的耳朵里。
「唉,言言,你也別往心里去?!?/p>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眼神瞟向我這邊,帶著一種刻意的憐憫。
「有些人啊,從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一下子被這潑天的富貴砸暈了頭,難免……嘖,不識好歹?!?/p>
許母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頓,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陳昭辰繼續(xù)他的表演,語氣帶著點煽風點火的唏噓
「剛才我去看安安收拾房間,聽她在那小聲嘀咕呢,說什么……‘這房間看著是挺大,但冷冰冰的,還沒我以前住的地方舒坦’……好像還說什么,‘以前的地方小是小,但堆滿了東西,感覺有人氣兒’?哎喲,我這聽著都覺得不是滋味……」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觀察著許知言的反應(yīng)。
果然,許知言那張漂亮的臉蛋瞬間沉了下來。她猛地放下手中的銀勺。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直直地刺向我,帶著被冒犯的怒氣。
「呵」
許知言冷笑一聲,下巴微微揚起,像只驕傲又受了刺激的孔雀
「嫌冷清?嫌沒人氣兒?行??!」
她“啪”地一下推開椅子站起身,動作帶著明顯的怒意,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尖銳
「陳予安,跟我來!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房間’!省得你在那兒得了便宜還賣乖!」
餐廳里的空氣徹底凝固了。許母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看著女兒怒氣沖沖的樣子,又無奈地閉了口。
陳昭辰低著頭,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彎起一個得逞的弧度,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我放下牛奶杯,牛奶在杯壁上留下淺淺的痕跡。
殺千刀的陳昭辰,一個男的這么惡心。我就知道他不會干人事!
我站起身,臉上雖沒什么表情,背地里已經(jīng)把陳昭辰剁成肉泥了。
「好的,知言姐?!?/p>
我安靜的回答道。
許知言冷哼一聲,看也不看我,轉(zhuǎn)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嗒、嗒、嗒”的急促聲響,仿佛在宣泄著她的不滿。
我默默跟在后面,能感覺到陳昭辰那充滿惡意的目光一直焦著在我的背上,直到我們走出餐廳。
穿過寬敞明亮的走廊,來到別墅另一側(cè)。
「進來!」
她率先走了進去。
我站在門口,目光所及,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也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
這哪里是一個房間?分明是一個夢幻的、被精心打造的城堡。
奢華、精致、夢幻,每一個角落都寫滿了“被寵愛”和“獨一無二”。
許知言抱著手臂,斜倚在她那巨大的梳妝臺上,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炫耀和一絲被冒犯后的反擊快感。
她抬起下巴,眼神落在我身上。
「看清楚了?這才叫房間!這才叫‘人氣兒’!你那間房,是爸媽特意給你準備的客房,全新裝修,家具都是進口的!怎么,還委屈你了?讓你懷念起你那堆滿破爛的‘狗窩’了?」
“狗窩”兩個字,她咬得又重又清晰,帶著濃濃的鄙夷。
我站在門口,像闖入另一個世界的異類。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向我曾經(jīng)那個狹小卻真實存在過的“家”。
我沒有立刻反駁,也沒有露出她期待的難堪或憤怒。
我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進這個過分耀眼的“城堡”,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些名牌包、玩偶、和那架纖塵不染的鋼琴。
我的眼神里沒有羨慕,沒有嫉妒,只有一種近乎淡漠的審視。
最終,我的腳步停在那個巨大的衣帽間前。透明的玻璃映出我自己的影子,穿著簡單的家居服,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著衣柜的玻璃。
玻璃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帶著一種遙遠而刺人的溫度。
房間里靜得可怕,只有彼此輕緩的呼吸聲。
許知言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和我的動作打斷了一瞬,她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就在這時,我抬起頭,目光不再看那些奢侈品,而是越過許知言,似乎透過她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嘆息的平靜,清晰地在這個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響起:
「知言姐的房間……真的很漂亮。」 我的語氣很真誠,沒有絲毫諷刺。
「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心思布置的?!?/p>
許知言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yīng),驕傲的下巴下意識地收回來一點。
「不像我……」
我垂下眼睫,頓了頓,仿佛在努力組織語言,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那么刺耳,「以前住的地方,很小?!?/p>
我抬起手,大概比劃了一個極其有限的空間:
「真的,很小。東西……根本放不下,只能見縫插針地堆在一起,摞得高高的。有時候找本書,都得翻半天?!?/p>
我的語氣里沒有抱怨,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懷念?
那懷念不是為了堆滿雜物的窘迫,而是為了那個“堆”字背后的人間煙火氣。
「現(xiàn)在……」
我抬起頭,目光澄澈地看向許知言,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一抹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滿足笑意。「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干凈又整潔的空間……」
我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回許知言臉上,笑容加深了一點點,帶著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感激:
「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真的?!?/p>
說完這一通,我不禁要對自己的演技拍手稱贊了。
這下她應(yīng)該不會對我抱有那么大的敵意了吧?
主要怪陳昭辰,天天在旁邊煽風點火,不然從小接受了正確教育的許知言怎么會對原主態(tài)度那么差。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突兀的瓷器磕碰聲,從門口傳來。
我和許知言同時轉(zhuǎn)頭望去。
許母不知何時站在了敞開的房門口。
她手里端著的那個精致的白瓷咖啡杯,杯托與杯碟邊緣相碰,發(fā)出那一聲輕響。
許母臉上的表情復(fù)雜極了。
方才在餐廳里聽到陳昭辰轉(zhuǎn)述時的那點疑慮和審視,此刻被心酸所覆蓋。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臉上那平靜得近乎沒有波瀾、卻又帶著一絲滿足笑意的神情上。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那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種名為“刺痛”的情緒。
而許知言……
她臉上那種盛氣凌人的炫耀、被冒犯的憤怒,以及準備好反擊的尖銳,像遭遇了極寒的潮水,瞬間凍結(jié),然后轟然崩塌。
許知言突然想起來,陳昭辰最開始給她看的照片,上面的女生掛著甜甜的笑容,衣服卻是粗糙的布料,有著磨起的毛球,和洗得發(fā)白的顏色。
許知言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似乎想說什么,嘴唇卻翕動著,卻發(fā)不出聲音。
而那總是帶著驕縱神采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碎裂。
我看到她的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地、迅速地變紅了。
她飛快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試圖掩蓋那即將失控的情緒。
空氣徹底凝固了。奢華公主房里只剩下三個女人之間無聲涌動的暗流。
許母端著咖啡杯僵立在門口,指尖用力到發(fā)白。
許知言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
而我,則是靜靜的看著衣柜里溫暖而嶄新的衣服。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死寂。
「言言!安安!你們……」
陳浩那帶著一絲刻意擔憂和幾分看好戲意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我抬頭望去,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那副假惺惺的擔憂凝固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錯愕。
我朝他挑挑眉,眼神里滿是挑釁。
陳昭辰盯著我的臉,仿佛是要看穿我。
怎么回事?跟他預(yù)想的劇本……好像完全不一樣了?
陳予安沒被激怒?許知言怎么哭了?那是什么眼神?
之后的幾天,家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許母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種之前沒有的、沉甸甸的東西。
那晚她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轉(zhuǎn)身離開時,挺直的背影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餐桌上,她開始不動聲色地給我添菜,問的話也從客套的“還習(xí)慣嗎”,變成了更具體的“被子夠不夠厚”、“書桌燈光線好不好”。
她的關(guān)心依舊帶著點生疏的距離感,但少了審視,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補償意味。
變化更大的是許知言。
她不再像只時刻準備戰(zhàn)斗的孔雀,但也沒有立刻變得親近。
她更像一只受了驚又有點困惑的小獸,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
最明顯的是陳昭辰。
他臉上那副慣常的、帶著算計的假笑幾乎消失了。
尤其是在許母和許知言在場的時候,他總是陰沉著一張臉,眼神毫無顧忌地瞪向我。
我知道,他那點拙劣的挑撥伎倆第一次不僅在我這里碰了壁,甚至差點反噬到他精心維護的“好哥哥”形象,這讓他又驚又怒,更充滿了不甘。
我對現(xiàn)在的處境很滿意了,沒有陳昭辰的暗算,也沒有許知言的為難。
可謂是大好前途一片呀。
這種表面平靜、內(nèi)里暗涌的日子持續(xù)了大約一周。
直到一封燙金的入學(xué)通知書送到我面前。
圣櫻學(xué)院。高二,和蘇晴同年級,不同班。
當我看到入學(xué)通知書時,就知道學(xué)校的劇本要開啟了。
原本的劇情中,陳昭辰在學(xué)校惡意散布關(guān)于我的謠言,導(dǎo)致全校的同學(xué)都對我這個半路出來的千金感到鄙夷。
而當時的陳予安卻認為是許知言散布的,于是去找許知言的麻煩。
后來許父許母知道這件事后,將我轉(zhuǎn)學(xué),并在外面給我租了個房子,讓我不要再作妖了。
而這正中了陳昭辰的下懷,他開始隔三差五的跑來跟原主說許知言在家過的多么多么好,又一邊為我著想的給原主出些餿主意。導(dǎo)致最后原主成了惡毒女配,下場悲慘。
「圣櫻啊……」
陳昭辰慢悠悠地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不適感
「那可是個好地方。晚晚,你可得好好‘珍惜」
他刻意加重了“珍惜”兩個字,眼神里閃爍著惡意的光。
許知言聞言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
她沒說話,只是抿了抿唇,又低下頭去。
開學(xué)那天,許家的豪華轎車開進圣櫻學(xué)院氣派的大門。
那些穿著統(tǒng)一精致校服、步履間都帶著優(yōu)越感的少男少女,無不彰顯著這里的與眾不同。
許知言先一步下了車,幾個打扮同樣精致的女生立刻像眾星捧月般圍了上去,親熱地叫著“言言”。
許知言笑著和她們打招呼,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剛下車的我。
她身邊的幾個女生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來,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打量,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言言,這就是你家那個……」
一個留著波浪卷發(fā)的女生壓低聲音,但“那個”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明顯的意味。
許知言沒有接話,只是催促著她們。
「快上課了,走吧?!薄谷缓蟊愫湍菐讉€女生一起走了。
我抱著嶄新的、印著圣櫻?;盏臅?,獨自站在原地。
陽光有些刺眼,周圍是穿著同樣校服卻仿佛來自不同世界的同齡人。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從四面八方扎過來。
我就知道避免不了這種場景。
竊竊私語聲像夏日午后惱人的知了,包圍著我,音量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針尖般的惡意。
「快看,就是她?蘇家剛認回來的那個……」
「嘖,聽說以前在那種……叫什么來著?十八線小城的普通高中?」
「何止普通,聽說窮得連校服都買不起第二套!現(xiàn)在一步登天咯!」
「靠蘇家硬塞進來的吧?不然以她那條件,圣櫻的門檻都摸不到!~
「肯定的?。∵@種人,成績肯定墊底,拉低我們班平均分……」
「哎,你們知道嗎?聽說她人品也不怎么樣,以前在小地方就愛占同學(xué)小便宜,鉛筆橡皮都順……」
那些議論越來越不堪,像污水一樣潑過來。我甚至看到有人故意抱著課本,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時,夸張地側(cè)身躲避,仿佛我身上帶著什么不潔的東西。
我無語的看著她們。
富家子女們天天就這么忙嗎?不知道好好學(xué)習(xí)然后繼承家產(chǎn)???
天天就知道聽別人的八卦,還一點求實精神都沒有。
我無奈的搖搖頭,沒有在乎她們對我指指點點的聲音。
我朝著教室走去,就在這時,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許知言?
她正和那幾個女生一起走向教室。
她似乎聽到了后面更響亮的議論聲,腳步頓了一下,抱著課本的手臂似乎收緊了些。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像她的同伴那樣故意大聲議論。
她只是微微側(cè)了側(cè)頭,用眼角的余光極快地掃了我這邊一眼,眼神依舊復(fù)雜,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和……一絲猶豫?
然后,她挺直了背脊,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抱著課本,目不斜視地、加快腳步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那瞬間的擦肩而過,比走廊里所有的議論聲加起來都更清晰地向我傳遞著一個信息。
在這個屬于她的王國里,她暫時,還不會為我這個“闖入者”站隊。
她的驕傲和之前積累的偏見,以及周圍環(huán)境的壓力,讓她選擇了沉默和回避。
這也正常,畢竟我的存在對她來說是會威脅到她的,甚至陳昭辰會比我與她更親近些。
她在不完全了解我的情況下肯定不會因為前幾天的事情就對我有很大的改觀,但是沒有給我壞臉色就已經(jīng)很好了。
我長長的嘆了口氣。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