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山洞里有了那個驚心動魄的發(fā)現(xiàn)后，陳明遠的心神就一直不寧。白天，他強打精神跟著村民們一起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大煉鋼鐵”運動中，砍樹、挖煤、搬運礦石，汗水濕透了衣背，手上磨滿了血泡。他試圖用這種身體的疲憊來麻痹自己，驅(qū)散心中那個可怕的影像——堆積如山的白骨和那些詭異的金屬塊。
然而，到了晚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山村里的夜晚，格外寂靜，也格外漫長。沒有了白天的喧囂，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土高爐里傳來的、仿佛野獸呼吸般的呼呼聲。每當夜深人靜，陳明遠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聽著身邊孫書記均勻的鼾聲，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陰暗潮濕的山洞，想起那些森白的骨骸。
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悄纏繞上他的心頭。他總覺得，黑暗中有雙眼睛在窺視著他，總覺得那山洞里的陰冷氣息，已經(jīng)滲透到了他的夢境里。
起初，他只是做一些零碎的噩夢，夢見自己被困在黑暗的洞穴里，周圍全是扭曲的人影和森森白骨。但漸漸地，夢境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恐怖。
他開始夢到一些具體的場景：昏暗的火把光線下，一群穿著粗布衣服、面容枯槁的人，在一個兇神惡煞的頭領(lǐng)指揮下，瘋狂地挖掘著山壁。礦石堆積如山，但人們的臉上沒有喜悅，只有麻木和恐懼。接著，場景變換，似乎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有人開始慘叫，有人倒下，鮮血染紅了巖石……最后，畫面定格在那個堆滿尸骨的山洞，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轉(zhuǎn)過頭來，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陳明遠都是一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他分不清哪些是夢境，哪些是自己的想象。那個山洞，那些白骨，仿佛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魔咒。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村里開始發(fā)生一些怪事。
先是村東頭的王老五，一個平日里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突然變得有些癡癡呆呆的。他不再下地干活，整天坐在村口，望著遠山發(fā)呆，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地底下……有東西……好多好多……眼睛……”
然后是村西頭的李家嬸子，一個嗓門洪亮的女人，有天晚上突然尖叫著從家里跑出來，說她看見一個“黑影子”站在她家院墻上，眼睛像燈籠一樣瞪著她。第二天，她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嘴里胡言亂語，只喊著“救命”、“別過來”。
類似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fā)生。村民們開始變得疑神疑鬼，晚上不敢出門，相互之間也充滿了猜忌和恐懼。一時間，村子里人心惶惶，原本就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孫茂才對此十分惱火。在他看來，這純粹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是階級敵人企圖破壞大躍進運動的“妖言惑眾”。他召開大會，嚴厲批判了“王老五們”的“落后思想”，命令民兵加強巡邏，嚴禁村民晚上談論“怪事”。他還組織了幾場“破除迷信”的批斗會，但效果似乎并不明顯?？謶忠坏┰谌藗冃闹猩?，就不是幾句口號和批斗能夠輕易消除的。
陳明遠看在眼里，心中越發(fā)覺得事情不簡單。村民們的癥狀，不像簡單的精神問題，倒更像是……某種集體性的創(chuàng)傷應激反應。難道，他們也知道那個山洞的秘密？或者說，他們的祖輩，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
他試圖旁敲側(cè)擊地向村里的長者，比如德高望重的趙大爺打聽。趙大爺是村里年紀最大的人之一，據(jù)說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滿臉皺紋，老態(tài)龍鐘。陳明遠找了個機會，向他打聽村子的歷史，特別是關(guān)于后山的傳說。
起初，趙大爺只是渾濁地看著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但當陳明遠無意中提到“山洞”、“白骨”等詞語時，老人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神里流露出極度的恐懼，連連擺手：“不說了，不說了……那都是作孽啊……不能提，不能提啊……”
說完，老人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不再開口。
陳明遠的試探失敗了。他意識到，那個所謂的“禁忌”，在村民們心中根深蒂固，足以讓他們選擇集體失憶，或者用瘋狂來逃避。
一天晚上，陳明遠再次被噩夢驚醒。夢中的景象異常清晰，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和礦石的硫磺味。他再也無法入睡，索性披衣坐起，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呆呆地望著漆黑的夜空。
就在這時，他聽到屋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在刻意放輕腳步。他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腳步聲似乎是從院子外面?zhèn)鱽淼?，而且，不止一個！
是誰？是村民？還是……別的什么？
陳明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悄悄起身，摸到窗邊，撥開一點窗戶紙，向外望去。
月光慘淡，院子里空蕩蕩的，似乎什么也沒有。但是，那輕微的腳步聲并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近，似乎就在他的房門外停下了。
“吱呀——”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人在門縫下塞東西。
陳明遠不敢出聲，心臟狂跳。他看到門縫底下，似乎有微弱的光線晃動了一下，然后，一切又恢復了寂靜。
第二天一早，陳明遠第一時間檢查自己的房門。門閂完好，沒有被撬動的痕跡。但是，當他打開門時，卻在門檻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用布包著的東西。
他撿起那個布包，入手感覺沉甸甸的。解開布包，里面露出的，竟然是幾塊暗紅色的、酷似礦石的金屬塊！
正是他在那個神秘山洞里發(fā)現(xiàn)的那種！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了頭頂。昨晚，有人潛入他的房間，留下了這些東西。這個人是誰？他想干什么？是警告？還是某種暗示？
陳明遠拿著那幾塊沉甸甸的金屬塊，手心冰涼。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被卷入了一個危險的漩渦之中。那個古老的秘密，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已經(jīng)開始收緊，而他，就是那只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