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塞給我的那個銀色U盤，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揣在我口袋里，時刻散發(fā)著不安的熱度。
接下來的日子，“顧問”工作以一種荒誕又微妙的方式繼續(xù)進行。
我們依舊在“時光角落”碰頭，但氣氛悄然發(fā)生了變化。蘇晚似乎真的在認(rèn)真“創(chuàng)作”，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不再是關(guān)于我襪子顏色或早餐麥片牌子，
——一個以壓抑的妻子、掌控一切的丈夫和闖入生活的“意外”鄰居為藍(lán)本的情感懸疑小說。
“陳默，你覺得‘他’現(xiàn)在……對‘她’是什么感覺？”蘇晚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指，抬起頭，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探詢。“經(jīng)歷了那次‘衣柜事件’之后？
‘他’是覺得‘她’可怕？還是……開始有點同情，甚至……好奇？”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個問題太私人了，也太危險了。我低頭攪拌著早已涼透的咖啡，
試圖用程序員的邏輯來解析：“從……從行為學(xué)角度分析，
‘他’最初的恐懼和惡心是本能反應(yīng)。但得知‘她’可能處于某種……困境后，
基于基本的人道主義，‘他’會產(chǎn)生同情。好奇……也有一點?！?我頓了頓，聲音更低了，
“至于其他……‘他’不敢想?！薄安桓蚁耄俊碧K晚追問，身體微微前傾，
那股熟悉的馨香又飄了過來，“為什么不敢？是害怕‘她’的??？還是害怕‘她’的丈夫？
”我沉默了。兩者都有。還有口袋里的U盤，像一個沉默的警報器。蘇晚沒有逼問，
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她’對他呢？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她’一開始只是把他當(dāng)‘素材’，
一個安全的幻想投射對象。可后來，‘她’發(fā)現(xiàn)‘他’很真實。笨拙，但認(rèn)真。膽小，
但有底線。會為了一把鍵盤臉紅脖子粗……‘她’開始分不清了，
分不清故事里那個虛構(gòu)的‘他’，和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他’了?！彼穆曇粼絹碓捷p，
最后幾乎成了囈語。空氣仿佛凝固了?？Х葟d的背景音樂變成了模糊的噪音。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敲在鼓面上。她是在說“她”的小說角色，
還是在說……她自己？我不敢深想。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也是為了給小說尋找一個關(guān)鍵的“情感轉(zhuǎn)折點”，
蘇晚提議進行一次“無害模擬”——在附近的小公園里，演練一個“英雄救美”的橋段。
“別緊張，就是走走位，找找感覺?！碧K晚換上了一條輕盈的碎花連衣裙，長發(fā)披肩，
少了幾分蒼白脆弱，多了幾分清新，像個準(zhǔn)備春游的姑娘。
“你只需要扮演一個試圖搭訕的‘路人甲’，被我拒絕后惱羞成怒糾纏我，
然后‘他’沖出來解圍就行。很簡單的?！卑淼墓珗@，夕陽給樹梢鍍上一層金邊，
游人稀疏。蘇晚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示意我開始。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回憶著三流電視劇里流氓混混的樣子，盡量讓自己表情“兇狠”一點，
腳步“囂張”一點，朝著蘇晚走過去?！班耍琅?，一個人啊？交個朋友唄？
”我的聲音干巴巴的，毫無氣勢，聽起來像個推銷保險的。蘇晚努力繃著臉，
做出厭惡和害怕的表情：“走開！我不認(rèn)識你！”“別這么冷淡嘛……” 我繼續(xù)往前湊，
臺詞說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按照劇本，這時我應(yīng)該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就在我伸出手，
指尖即將碰到她手臂的瞬間，意外發(fā)生了。我的左腳，好死不死地，
絆在了一塊凸起的樹根上！“臥槽！” 我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像個失控的麻袋，
直直地朝著蘇晚撲了過去！巨大的沖力帶著我們兩人一起摔倒在地！“啊——！
”蘇晚短促的驚叫被悶在了喉嚨里。天旋地轉(zhuǎn)。我重重地摔在柔軟的草地上，
蘇晚則被我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在了身下。我的手臂下意識地環(huán)住了她的腰，將她緊緊護住。
她的身體柔軟而溫?zé)?，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著驚人的觸感。她的長發(fā)散落在草地上，
有幾縷拂過我的臉頰，帶著清新的洗發(fā)水香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她的獨特氣息。
我們的身體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她的心跳隔著胸腔，清晰地傳遞到我的胸口，咚咚咚，
又急又快。時間仿佛靜止了。夕陽的余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我們身上。
我撐起一點身體，低頭看向她。蘇晚躺在我身下，微微喘息著，
臉頰因為驚嚇和剛才的拉扯染上了一層動人的紅暈。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錯愕的臉。沒有劇本里的厭惡，也沒有恐懼。那雙眼睛里，
只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即涌上來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亮得驚人的光彩，
混雜著一點點的羞赧和……純粹的、被這意外逗樂的笑意。她看著我狼狽的樣子，
看著我們此刻曖昧又滑稽的姿勢，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是之前那種壓抑的輕笑，
而是像銀鈴般清脆、帶著點放縱的開懷大笑。笑聲在安靜的公園里回蕩，
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哈哈哈……陳默……你……你這‘英雄救美’……也太……太實在了吧？
哈哈哈……”?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身體在我身下輕輕顫抖。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剛才的尷尬和緊張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和她的笑聲沖得煙消云散。
看著她笑得毫無防備、眉眼彎彎的樣子，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情緒猛地沖上了我的頭頂，
燒得我理智的防火墻噼啪作響。陽光落在她帶笑的眉眼上，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真實的蘇晚。
不再是那個被陰霾籠罩的囚鳥，也不是那個充滿誘惑的神秘少婦，
只是一個在夕陽下開懷大笑的、鮮活美麗的女人。我的心跳，不再是因為恐懼或緊張，
而是被一種更原始、更洶涌的東西徹底淹沒了。笑聲漸漸平息。
我們還維持著那個曖昧的姿勢。她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但眼中的光亮依舊灼人，
靜靜地望著我，像是在等待什么。公園里只剩下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和我們彼此交錯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那一刻，什么日記本，什么U盤，什么陸遠(yuǎn)航，
什么“浪漫療法”……所有的警告和恐懼，都被這近在咫尺的溫暖和那雙明亮的眼睛驅(qū)散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勇氣，或者說是一種被美色沖昏頭腦的愚蠢，在我胸腔里橫沖直撞。
我看著她，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沙啞，
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蘇晚……” 我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
“如果……如果故事里的‘他’和‘她’，不是故事呢？”我的聲音不大，
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蘇晚眼中的光亮瞬間凝固了，隨即爆發(fā)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如同夜空中炸開的煙火！那光芒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巨大的希冀，
以及一種終于等到回應(yīng)的激動！她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么。然而，下一秒！
那璀璨的光芒如同被寒冰凍結(jié)，迅速被一種極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一道冰冷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帶著徹骨寒意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
在我們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驟然炸響：“真是感人至深的……創(chuàng)作研討??？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猛地扭頭看去。陸遠(yuǎn)航！他就站在梧桐樹的陰影下，
像一尊從地獄里走出來的雕像。夕陽的余暉吝嗇地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輪廓，
卻無法溫暖他周身散發(fā)出的、足以凍結(jié)空氣的陰冷氣息。
他臉上慣有的那副優(yōu)雅溫和的假面徹底碎裂，只剩下山雨欲來的陰沉和刺骨的寒意。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地釘在我和蘇晚還未來得及分開的身體上，
尤其是——我們緊握在一起的手！他身后，
靜靜地站著兩個穿著深色西裝、面無表情、體格健壯的男人，如同兩道沉默的陰影，
散發(fā)著無形的壓迫感。蘇晚像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從我身下彈開，觸電般甩開了我的手！
她踉蹌著站起來，身體抖得像狂風(fēng)中的落葉，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人色，
眼神里只剩下純粹的、如同見到天敵般的恐懼?！斑h(yuǎn)……遠(yuǎn)航……”她的聲音破碎不堪，
帶著哭腔。陸遠(yuǎn)航無視了如同困獸般擋在蘇晚身前的我。他緩步上前，
每一步都像踩在凝結(jié)的冰面上，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鎖鏈，死死攫住瑟瑟發(fā)抖的蘇晚，聲音不高，
卻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落：“晚晚，看來你的‘療法’，
需要加大劑量了?！?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殘忍的弧度，“你的‘素材庫’，
也該徹底清空了?！痹捯粑绰?，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如同鐵鉗，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狠狠抓向蘇晚纖細(xì)的胳膊！“陸先生！” 我熱血上涌，
最后一點理智被這粗暴的舉動徹底沖垮！我怒吼一聲，本能地挺身擋在蘇晚面前，
伸手去格擋陸遠(yuǎn)航的手！“你不能這樣對她！”“滾開！”陸遠(yuǎn)航的聲音冰冷刺骨，
帶著一絲被螻蟻冒犯的厭棄。他身后的一個保鏢如同鬼魅般閃身上前，動作迅捷狠辣，
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推向我的胸口！巨大的力量傳來！我根本不是對手，
只覺得胸口一悶，整個人被一股蠻橫的力道推得向后踉蹌好幾步，
狼狽不堪地重重摔倒在草地上！手肘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瓣惸?！
”蘇晚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想撲過來，卻被陸遠(yuǎn)航死死攥住了胳膊，動彈不得。
陸遠(yuǎn)航看都沒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被隨手掃開的垃圾。他的目光依舊鎖在蘇晚慘白的臉上，
聲音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冷酷：“我們回家，親愛的。你需要‘休息’了。
長時間的‘休息’。”拉扯推搡間，蘇晚掙扎著，她隨身攜帶的那個小巧精致的鏈條包，
因為劇烈的動作，從她肩膀上滑落，“啪嗒”一聲掉在草地上！包口沒有完全合攏，
擊下散落出來——口紅、粉餅、鑰匙、還有……兩張折疊起來的、帶有明顯醫(yī)院抬頭的紙張！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就在陸遠(yuǎn)航的保鏢再次上前，
準(zhǔn)備徹底制住掙扎的我時，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兩張散開的紙上！其中一張，
折疊的縫隙里，
F22.0)癥狀表現(xiàn)：存在系統(tǒng)的、與特定對象（陳姓鄰居）有關(guān)的被害妄想及情愛妄想，
虛構(gòu)關(guān)系細(xì)節(jié)，缺乏自知力……建議：加強監(jiān)護，必要時強制入院治療。
簽名：李 XX (字跡模糊)而另一張紙，
只露出了標(biāo)題的一角：嚴(yán)重應(yīng)激反應(yīng)及……后面的字被折疊擋住了！“晚晚！跟我走！
”陸遠(yuǎn)航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強行要將蘇晚拖離現(xiàn)場。蘇晚在絕望中被拖拽著，
身體踉蹌。就在她即將被陸遠(yuǎn)航強硬地帶走前，她猛地轉(zhuǎn)過頭，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一眼，
穿越了混亂的現(xiàn)場，穿越了保鏢的阻擋，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那雙曾經(jīng)嫵媚、神秘、脆弱、又曾短暫亮起璀璨光芒的美眸里，
此刻只剩下極致的、如同深淵般的恐懼！那是對即將來臨的未知黑暗的恐懼！
是溺水者看到最后一塊浮木被抽走的絕望！是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哀求！
而在那恐懼和哀求的最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極其復(fù)雜的、難以言喻的光芒——是訣別？
是托付？還是……一絲深埋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愫？
陸遠(yuǎn)航的保鏢粗暴地推開了試圖爬起來的我。我像條喪家之犬，
再次狼狽地跌坐在冰冷的草地上，手肘蹭破了皮，滲出殷紅的血絲。
我眼睜睜地看著蘇晚被陸遠(yuǎn)航強行塞進了那輛不知何時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yán)铩?/p>
車門“嘭”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所有光線，也隔絕了她最后那絕望的眼神。陸遠(yuǎn)航彎腰，
從容不迫地?fù)炱鸩莸厣仙⒙涞哪莾蓮堅\斷報告。他甚至沒有展開細(xì)看，
仿佛只是撿起兩張礙眼的廢紙，隨意地疊了疊，塞進了自己高級西裝的胸袋里。然后，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夕陽的最后一縷光線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住，
將我完全籠罩在冰冷的陰影中。他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冷漠的光，
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帶著赤裸裸嘲弄的弧度：“陳先生，看來你需要好好了解一下，
什么叫做‘專業(yè)醫(yī)療建議’和‘病人監(jiān)護權(quán)’了。”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走向轎車，
只留下一個冰冷如鐵的命令：“處理干凈?！焙谏I車如同幽靈般，
無聲地滑入暮色漸濃的車流，迅速消失不見。留下我一個人，
跌坐在冰冷的、沾著泥土和草屑的草地上。手肘和膝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