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抵達蘭城時,正是凌晨四點。桑月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干燥的風夾雜著細沙撲面而來,與家鄉(xiāng)濕潤的空氣截然不同。她瞇起眼睛,看到站前廣場上零星亮著的路燈,在風中輕輕搖晃。
"姑娘,要打車嗎?"一位皮膚黝黑的司機操著濃重的口音問道。
桑月點點頭,報出學(xué)校的名字。出租車駛過空曠的街道,窗外閃過的建筑越來越矮,最后幾乎全是灰撲撲的平房。這與她想象中的大學(xué)城相去甚遠。
"第一次來蘭城?"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她。
"嗯。"桑月輕聲應(yīng)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她已經(jīng)關(guān)機整整十二小時了,不敢想象有多少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
"蘭城大學(xué)的新校區(qū)在郊區(qū),荒得很。"司機自顧自地說,"不過你們學(xué)生宿舍條件不錯,去年新建的。"
桑月沒有搭話,只是望著窗外逐漸亮起來的天色。太陽從地平線升起時,她看到了遠處連綿起伏的土黃色山丘,像沉睡的巨獸般安靜地臥在那里。
這就是她未來四年要生活的地方——一個離家兩千公里,干燥、陌生而遼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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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比想象中好很多。四人間,上床下桌,獨立衛(wèi)浴,還有一個小陽臺。桑月是第一個到的,她選了靠窗的床位,開始默默整理行李。
當她把最后一件衣服掛進衣柜時,宿舍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扎著高馬尾、穿著oversize牛仔外套的女生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嗨!你就是我的室友吧?"女生聲音洪亮,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桑月面前,伸出右手,"我是蘇曉,本地人!"
桑月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懵,下意識地握了握對方的手:"桑月,從南方來的。"
"哇!南方哪里的?我最喜歡南方了!"蘇曉的眼睛亮晶晶的,"聽說你們那兒一年四季都下雨?"
桑月忍不住微笑:"也沒有那么夸張..."
"你知道嗎?你是我們宿舍第一個到的!"蘇曉已經(jīng)開始自顧自地整理行李,動作麻利得像一陣風,"其他兩個要明天才來。對了,你什么專業(yè)的?"
"漢語言文學(xué)。"
"太棒了!我是新聞系的,咱們都是文科生!"蘇曉從包里掏出一包牛肉干塞給桑月,"嘗嘗,蘭城特產(chǎn),我奶奶親手做的。"
牛肉干咸香中帶著微微的辣,桑月小口咬著,聽蘇曉滔滔不絕地介紹校園情況。這個開朗得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讓她想起了高中時最好的朋友。
"...所以食堂最好吃的是三號窗口的拉面,千萬別去二號,上次我同學(xué)吃出過..."蘇曉突然停下,歪頭看著桑月,"你怎么了?眼睛紅紅的。"
桑月慌忙低頭:"沒什么,可能是...有點想家。"
蘇曉沒有追問,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以后我罩著你!蘭城雖然比不上你們南方繁華,但也有好玩的地方。周末我?guī)闳コ宰钫诘难蛉馀蒺x!"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桑月突然覺得,這個陌生的城市似乎沒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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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周的最后一天,桑月站在文學(xué)社招新的攤位前,猶豫不決。桌上擺著幾本裝幀精美的社刊,封面上燙金的"蘭苑"二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有興趣加入我們嗎?"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男生微笑著問,"我們是學(xué)校歷史最悠久的社團,出過好幾位知名作家。"
桑月拿起一本社刊翻看,里面大多是學(xué)生的詩歌和散文。她的指尖停在一篇題為《遠行者》的小說上,開頭第一句就抓住了她:"離開是為了證明,有些東西永遠帶不走。"
"這篇是我們副社長寫的,"眼鏡男生順著她的視線解釋道,"她也是大三的,從南方來。"
桑月抬起頭:"我想報名。"
填表的時候,她在"是否有發(fā)表經(jīng)驗"一欄猶豫了一下,最終寫下了高中時在??习l(fā)表過的幾篇短文。交表時,眼鏡男生的眼睛亮了起來:"哇,你就是那個獲得過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的桑月?我們社長一直想找有比賽經(jīng)驗的社員呢!"
桑月有些驚訝他會知道這件事,只是點點頭。離開攤位時,她聽到身后傳來小聲的議論:"聽說她高考分數(shù)能上南大,不知為什么來了咱們這兒..."
校園廣播突然響起,播放著一首老歌。桑月站在梧桐樹下,看著來來往往的新生,每個人都帶著期待和興奮的表情。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開機。
"桑月!"蘇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揮舞著一個塑料袋,"我給你帶了煎餅果子!趁熱吃!"
桑月笑著迎上去,將手機重新塞回口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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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兩千公里外的城市,裴珣站在桑月家門前,臉色陰沉。他已經(jīng)按了十分鐘門鈴,對講機里只有沙沙的雜音。
"別按了,小伙子。"隔壁的老太太推開門,"桑家姑娘前天就走了,她父母送她去上學(xué)后直接去旅游了。"
裴珣的拳頭砸在墻上:"阿姨,您知道她去哪個大學(xué)了嗎?"
老太太搖搖頭:"只聽她媽媽說很遠,好像是...蘭州?還是蘭城?記不清了。"
裴珣轉(zhuǎn)身跑下樓,騎上山地車直奔學(xué)校。九月的陽光依然毒辣,等他沖到班主任辦公室時,后背已經(jīng)濕透。
"李老師!"他氣喘吁吁地推開門,"桑月去了哪個大學(xué)?您一定知道!"
李老師從試卷堆中抬起頭,推了推眼鏡:"裴珣?你不是應(yīng)該準備去北京了嗎?"
"求您了,老師。"裴珣的聲音幾乎是在懇求,"我必須知道。"
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都抬起頭,好奇地看著這個平日里驕傲的男生此刻慌亂的樣子。李老師嘆了口氣,打開電腦查詢系統(tǒng)。
幾分鐘后,裴珣站在校門口的公交站臺,盯著手機備忘錄里的信息發(fā)呆:"蘭城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
蘭城。那個干燥多風、遠在西北的城市。桑月竟然去了那么遠的地方,遠到幾乎橫跨整個中國。
裴珣想起最后一次見面時,桑月反常的平靜和那支昂貴的鋼筆。她早就計劃好了,那個"道歉"根本不是和解,而是告別。
手機突然震動,是林雨晴發(fā)來的消息:"裴珣,社團招新你報哪個?籃球社還是學(xué)生會?"
裴珣沒有回復(fù)。他打開瀏覽器,搜索"蘭城大學(xué)",頁面加載時,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當看到學(xué)校官網(wǎng)上顯示的"距北京直線距離1560公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想起桑月曾經(jīng)說過的話:"裴珣,你不能總是替我做決定。我有自己的夢想,就像你有你的一樣。"
當時的他以為那只是氣話,以為冷戰(zhàn)幾天后桑月就會像往常一樣妥協(xié)。他從未想過,那個總是溫順地跟在他身后的女孩,竟然有如此決絕的一面。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驚醒了他。裴珣機械地上車,坐在最后一排,望著窗外熟悉的街景一一后退。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下一站,北理工附屬中學(xué)。"報站聲響起。
裴珣猛地站起身,在車門關(guān)閉前跳了下去。他站在馬路中央,不顧司機的罵聲,撥通了一個號碼。
"爸,"他的聲音異常冷靜,"我想復(fù)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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