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社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桑月站在門外深呼吸了三次才抬手敲門。下午兩點五十五，她提前到了五分鐘——這個習(xí)慣還是受裴珣影響，高中時他總是說"提前五分鐘是對時間的尊重"。
沒有回應(yīng)。
桑月又敲了敲，依然沒人應(yīng)答。她輕輕推開門，辦公室里空無一人。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油墨香和咖啡味。
"來早了..."桑月自言自語，走到靠窗的座位放下包。這是她平時常坐的位置，可以望見窗外的梧桐樹和小廣場。桌上放著一本最新期的《蘭城文學(xué)》，她隨手翻開，正好是她寫的那篇《距離》——關(guān)于兩個相愛卻因固執(zhí)而分離的人。
文章邊緣有鉛筆寫的批注，字跡小而工整："她總是比我勇敢。—P"
桑月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這個筆跡她再熟悉不過，是裴珣的。而且"P"是他常用的署名縮寫。他讀過她的文章？還做了批注？
正當(dāng)她出神時，什么東西從雜志里滑落出來——一部黑色手機。桑月彎腰撿起，屏幕因為觸碰而亮起，鎖屏壁紙是一張熟悉的照片：高中畢業(yè)典禮上，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在臺上發(fā)言，陽光透過禮堂的彩繪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斕的光影。
桑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是裴珣的手機，而且他竟然用她的照片做壁紙。更讓她驚訝的是，鎖屏通知欄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來自"陳浩"："教練說選拔名單已經(jīng)定了，你入選首發(fā)！晚上聚餐別忘了！"
手機沒有鎖，桑月猶豫了一下，還是劃開了通知。短信界面跳出來，最上方是陳浩剛發(fā)的消息，下面還有幾條之前的對話：
陳浩："裴哥，你真要放棄北理工??？瘋了吧？"
裴珣："已經(jīng)決定了。"
陳浩："為了那個桑月？她都甩了你了！"
裴珣："你不懂。"
桑月的胸口一陣發(fā)緊。她不該窺探別人的隱私，但好奇心驅(qū)使她點開了手機相冊。里面的內(nèi)容讓她徹底呆住了——相冊分類整齊，每個文件夾都以日期命名，最早可以追溯到兩年前。她點開最近的一個文件夾，全是她的照片：在圖書館看書的側(cè)影，在文學(xué)社朗誦時的特寫，甚至還有上周籌備會上她低頭記筆記的樣子。
這些照片大多是從遠處拍攝，顯然裴珣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她，卻從未上前打擾。桑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滑動，點開一張又一張。有她在校報編輯部熬夜改稿時趴在桌上睡著的照片，有她在校園詩歌朗誦會上領(lǐng)獎的瞬間，還有她獨自坐在食堂角落吃飯的背影...每一張都捕捉得如此自然，如此親密，仿佛拍攝者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
相冊最底部有一個加密文件夾，需要密碼才能打開。桑月下意識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文件夾應(yīng)聲而開。
里面只有兩個子文件夾，一個標(biāo)著"已發(fā)送"，一個標(biāo)著"未發(fā)送"。
"已發(fā)送"文件夾里是寥寥幾條短信，都是發(fā)給陳浩或家人的日常對話。"未發(fā)送"文件夾卻密密麻麻，全是寫給"月"的短信，按日期排列，從兩年前一直到現(xiàn)在。
桑月點開最早的一條，日期是他們冷戰(zhàn)后的第十天：
"月，今天路過奶茶店，看到我們常坐的位置被別人占了。你最愛喝的檸檬水現(xiàn)在買一送一，但我沒有買。沒有你，連優(yōu)惠都失去了意義。"
她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往下翻，第二條是在她修改志愿的那天晚上：
"李老師說你去蘭城了。兩千公里，你是真的想離我越遠越好嗎？我查了蘭城的天氣，干燥多風(fēng)，你會不會不適應(yīng)？你的鼻炎..."
第三條是在他得知自己被北理工錄取的那天：
"錄取通知書到了，爸爸很開心。但我滿腦子都是你曾經(jīng)說過的話：'裴珣，你不能總是替我做決定。'你說得對，我太自私了。如果重來一次，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哪怕這意味著我們要分隔兩地。"
桑月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她繼續(xù)往下翻，找到那張朋友圈照片發(fā)布當(dāng)天的短信：
"我真是個混蛋。故意發(fā)那張照片想氣你，以為你會吃醋回頭找我。沒想到你直接消失了。林妍罵我幼稚，她說真正的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我現(xiàn)在才明白，但已經(jīng)太遲了。"
照片是假的？桑月急忙點開附在短信里的原圖——確實是裴珣和林妍在游樂場的合影，但放大后能明顯看出"十指緊扣"只是借位拍攝，兩人的手其實并沒有真正握在一起。
所有碎片突然拼湊在一起。那張讓她心碎的照片，那個讓她連夜修改志愿逃到蘭城的導(dǎo)火索，竟然只是一場幼稚的賭氣？桑月既想哭又想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沖破肋骨的束縛。
她繼續(xù)翻閱那些未發(fā)送的短信，像在讀一部隱秘的日記。隨著時間的推移，裴珣的語氣從最初的憤怒、不解，逐漸變成了自責(zé)和思念：
"月，今天在圖書館看到一本你喜歡的詩集，差點習(xí)慣性地買下來才想起你已經(jīng)不在了。我把書放回書架，卻在停車場哭了十分鐘。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蘭城下雪了，你總是很怕冷。記得高二那年冬天，你把冰涼的手塞進我脖子里，我假裝生氣追著你跑遍整個操場?，F(xiàn)在想想，連你的惡作劇都成了奢侈的回憶。"
"今天路過文學(xué)院，遠遠看到你在臺上朗誦。你變得更自信了，聲音清亮，眼神堅定。我躲在最后一排，聽完就悄悄離開。你不需要我了，但這不妨礙我依然愛你。"
最后一條是昨天發(fā)的：
"明天要見面了，我該說什么？'對不起'太輕，'我還愛你'太重。也許我該安靜地聽你說，無論是什么，我都接受。只要你快樂，即使那快樂與我無關(guān)。"
一滴淚水砸在手機屏幕上，桑月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兩年來的誤會、痛苦和思念，在這些從未發(fā)送的短信面前顯得如此荒謬又如此真實。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單方面承受著分離的痛苦，卻不知有個人在暗處默默關(guān)注她，愛著她，卻因為尊重她的選擇而從不打擾。
"桑月？"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裴珣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兩杯咖啡，表情從驚訝迅速變?yōu)榛艁y——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手機上。
"你...看到了？"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桑月點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裴珣慢慢走近，將咖啡放在桌上，伸手想拿回手機卻又停住，最終只是站在那里，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
"照片是假的？"桑月問，雖然已經(jīng)知道答案。
裴珣的耳朵紅得幾乎透明："借位拍攝。我當(dāng)時...太幼稚了，想用這種方式刺激你回頭。"
"這些短信..."桑月舉起手機，"為什么從來不發(fā)？"
"有什么意義呢？"裴珣苦笑，"我已經(jīng)傷害了你，憑什么再用我的感情綁架你？你來蘭城是為了逃離我，我怎么能..."
"我來蘭城是因為心碎。"桑月打斷他，"因為以為你背叛了我們的感情。"
裴珣像是被擊中一般踉蹌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穩(wěn)："天啊...我從來不知道...我以為你只是厭倦了我的控制欲..."
"我是厭倦了。"桑月擦掉眼淚，"但我從沒停止愛你。即使在這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某個緊鎖的門。裴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卻又很快黯淡下去："但我還是那個我，桑月。固執(zhí)、自私、控制欲強...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改變了。"
"我看過你的短信。"桑月輕聲說，"每一條。那個總是替我做決定的裴珣，學(xué)會了尊重我的選擇；那個占有欲強的裴珣，學(xué)會了遠遠守護而不打擾。這不就是改變嗎？"
裴珣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眶微微發(fā)紅："那...我們現(xiàn)在..."
"我不知道。"桑月誠實地說，"太多誤會，太多傷害。但我愿意嘗試，如果你也愿意。"
"我愿意！"裴珣幾乎是喊出來的，隨即又為自己的急切紅了臉，"我是說...我們可以慢慢來，從朋友開始，或者..."
桑月忍不住笑了。這個在眾人面前總是冷靜自持的裴珣，此刻慌亂得像個高中生。她拿起桌上的一杯咖啡抿了一口——是她喜歡的焦糖瑪奇朵，甜度剛好。
"你記得我喜歡喝什么。"她輕聲說。
"我記得關(guān)于你的一切。"裴珣終于敢直視她的眼睛，"你討厭芹菜，喜歡下雨天，寫東西時會不自覺地咬嘴唇，緊張時右手會握成拳頭..."
桑月伸出右手，慢慢展開手指，然后輕輕覆在裴珣的手背上。這是兩年來他們第一次主動的肢體接觸。裴珣的手很溫暖，微微顫抖，但沒有躲開。
"我們需要談?wù)劇?桑月說，"真正地談?wù)?。關(guān)于過去，關(guān)于未來，關(guān)于我們各自想要的生活。"
裴珣點點頭，反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我聽你說。這一次，我真的會聽。"
窗外，梧桐樹的影子漸漸拉長。文學(xué)社辦公室里的兩個人相對而坐，中間放著那部揭示了一切的手機，和兩杯漸漸冷卻的咖啡。兩年的隔閡不會在一夕之間消失，但此刻，他們終于找到了溝通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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