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養(yǎng)雞場滯銷了?！?/p>
水晶吊燈的光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冰凌，砸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又被女士們高跟鞋尖鑲嵌的鉆石折射回去，晃得人眼暈?？諝饫锔又嘿F的香水味、雪茄的醇厚氣息，以及某種精心烤制過的、屬于頂級食材的油脂焦香。周家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晚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每一個弧度完美的微笑下都藏著看不見的刀鋒。
我，沈微雨，穿著勒得我快要無法呼吸的定制禮服裙，像個被精心裝扮的木偶，站在周夫人身邊，扮演著溫婉得體的“周家千金”。臉快笑僵了，腰也挺得發(fā)酸，唯一支撐我的，是袖口暗袋里藏著的一小塊、帶著點余溫的烤紅薯。
餓，是真的餓。這身裙子為了達(dá)到“不盈一握”的效果，中午那點可憐兮兮的沙拉早就消耗殆盡。眼前長桌上鋪陳的珍饈美饌，龍蝦塔、黑松露鵝肝、魚子醬小山…在旁人看來是極致誘惑，于我，卻如同刑具——周家的規(guī)矩，淑女進(jìn)食需得小口慢咽，優(yōu)雅無聲，每一口咀嚼都恨不得精確到秒。太累了。
我目光逡巡，精準(zhǔn)地落在一碟顆粒飽滿、閃爍著黑珍珠般光澤的頂級鱘魚子醬上。一小撮，盛在晶瑩剔透的水晶碟里，下面還墊著碎冰。就它了！體積小，能量高，一口悶下去，神不知鬼不覺。
趁著周夫人正被幾位珠光寶氣的太太圍住，低聲談?wù)撝硤龃壬婆馁u會上的稀世藍(lán)鉆，我迅速側(cè)身，優(yōu)雅（自以為）地拿起旁邊一枚小巧的貝母勺。目標(biāo)鎖定！勺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zhǔn)地朝那堆誘人的黑色珍珠探去。
就在即將得手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聲響，伴隨著一股猝不及防的推力，從我側(cè)后方傳來。
我的手腕猛地一抖！那滿滿一勺價值不菲的魚子醬，瞬間脫離了地心引力，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絕望的黑色拋物線，然后，“啪嘰”一聲，精準(zhǔn)地、義無反顧地，糊在了旁邊一位正舉杯暢談的男士——他胸前那朵精心折疊的、雪白的愛馬仕絲巾方帕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零點五秒。
男士愕然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那片突兀的、黏糊糊的黑色“勛章”，又難以置信地抬眼看向我這個“肇事者”。他旁邊那位妝容精致的女伴，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外星生物入侵。
血液“嗡”地一下全沖上了我的頭頂，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完了！周家淑女形象碎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我僵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把“兇器”貝母勺，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擠出比哭還難看的、極其僵硬的笑容。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哼?！?/p>
一聲清晰的、帶著點鼻音的冷哼，如同冰錐刺破尷尬的泡沫，從我身后傳來。
我猛地回頭。
罪魁禍?zhǔn)拙驼驹谖疑砗蟀氩竭h(yuǎn)的地方。林晚照。
她今天穿著一身香檳色的斜肩長裙，本該是優(yōu)雅的代名詞，偏偏被她穿出了一種隨時準(zhǔn)備沖鋒陷陣的緊繃感。她手里端著一個和我面前同款的水晶碟子，里面也盛著魚子醬。此刻，她微微抬著下巴，那雙總是帶著三分審視七分不耐煩的漂亮眼睛，正斜睨著我，紅唇微啟，毫不掩飾地吐出刻?。骸吧蛭⒂?，你餓鬼投胎嗎？連口吃的都端不穩(wěn)？周家的餐桌禮儀課，你怕不是都睡過去的吧？”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小針，精準(zhǔn)地扎過來。
周圍的目光瞬間變得更加灼熱，帶著無聲的探究和看戲的興味。那位胸佩“魚子醬勛章”的男士，表情已經(jīng)從愕然轉(zhuǎn)向了不悅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又是她！林晚照！這個周家另一個被收養(yǎng)的“女兒”，我的“異父異母的親姐妹”，我在這座華麗牢籠里的頭號“宿敵”！她就像一塊永遠(yuǎn)卡在我鞋里的尖石頭，隨時隨地，孜孜不倦地給我找不痛快！
一股無名火“噌”地竄起，瞬間壓過了剛才的尷尬和慌亂。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臉上搖搖欲墜的“淑女”假笑，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拔高，帶著點尖利：“林晚照！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明明是你撞的我！”我捏緊了手里的貝母勺，恨不得把它當(dāng)成小李飛刀甩過去，“自己端著盤子鬼鬼祟祟的，還好意思說我？”
“我鬼祟？”林晚照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往前逼近一步，香檳色的裙擺幾乎要掃到我的鞋尖，“我只是正常取餐，是你自己擋在路中間，像個…像個…”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在我身上挑剔地掃視，似乎在尋找一個足夠惡毒又足夠貼切的形容詞。她的目光掃過我僵硬的笑容，掃過我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終，落在我下意識捏緊的、藏著烤紅薯秘密的袖口位置。
她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了然，隨即浮起濃濃的、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得意，紅唇一勾，用那種足以讓全場都聽清楚的、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餓、死、鬼?！?/p>
轟！
理智那根弦徹底崩斷！餓死鬼？她敢叫我餓死鬼？！明明是她先撞的我！明明是她先挑釁！新仇舊恨瞬間涌上心頭。去他的淑女風(fēng)度！去他的豪門規(guī)矩！今天不把這口惡氣出了，我沈微雨三個字倒過來寫！
我猛地?fù)P起手，目標(biāo)明確——不是她的臉，而是她手里那碟同樣價值連城的魚子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丟臉，大家一起丟！
“你干什么？！”林晚照顯然沒料到我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動手，驚叫一聲，下意識地護(hù)住自己的碟子，身體猛地往后一縮。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場魚子醬空襲戰(zhàn)即將爆發(fā)的邊緣——
“咳咳?！?/p>
兩聲不高不低，卻帶著絕對權(quán)威的輕咳，如同無形的冰水，兜頭澆下。
周夫人不知何時已擺脫了那群太太，靜靜地站在我們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平靜無波地掃過我和林晚照，掃過我僵在半空的手和林晚照護(hù)食的姿態(tài)，最后，落在那位胸前一片狼藉的男士身上。
“張董，真是萬分抱歉。小孩子不懂事，讓您見笑了。”周夫人的聲音溫和依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她一個眼神示意，旁邊的侍者立刻上前，恭敬而迅速地遞上嶄新的、帶著品牌LOGO的絲帕。
那位張董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礙于周夫人的面子，勉強(qiáng)哼了一聲，接過絲帕擦拭著昂貴的西裝前襟。
“微雨，晚照，”周夫人轉(zhuǎn)向我們，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比剛才冷了幾分，“看來你們精力很旺盛。正好，明天是晚照的生日宴，賓客名單和座位安排還有些細(xì)節(jié)需要核對，你們姐妹倆一起，去書房整理清楚。什么時候弄完，什么時候休息?！?/p>
不是詢問，是命令。溫柔的流放。
我和林晚照同時身體一僵?；サ梢谎?，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晦氣”兩個大字。整理賓客名單？核對座位？那種繁瑣到令人發(fā)指、足以消磨掉一整晚精力、比罰站還痛苦的差事？而且還要和對方一起？！
“是，母親?！?“知道了，媽媽?！?我們幾乎是同時、用同樣憋屈又不得不順從的聲音應(yīng)下。剛才那點火星子，被周夫人輕描淡寫地徹底掐滅，只剩下滿心的不情愿和互相甩鍋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