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帶著一股子鐵銹混著爛泥的腥味兒，把陳石頭埋得透不過氣。意識(shí)沉在爛泥潭底，連疼都忘了。身子像根徹底朽透的爛木頭，癱在冰涼滑膩的苔蘚上，蒙著一層死灰。只有心口最里頭，隔上好久好久，才極輕微地頂一下，證明這堆“爛泥”還沒徹底涼透。那股鉆進(jìn)來的陰煞濁氣，沒了意識(shí)的對(duì)抗，像是也折騰乏了，暫時(shí)歇了勁兒，只是還在慢悠悠地啃著他那早就裂成蜘蛛網(wǎng)的“末等礫骨”，一點(diǎn)一點(diǎn)，無聲無息地散架。
祭壇另一邊，打得正兇！
老鬼手里那根焦黑的燒火棍，舞得像條發(fā)了瘋的毒蛇，卷起一股子腥臭刺鼻的灰黑煙，招招都奔著常老七的要命地方招呼。那灰黑煙邪門得很，蹭著石頭，“滋啦”一聲就蝕出個(gè)坑；掃過地面，苔蘚眨眼就枯死發(fā)黑。
“常老七！把你拓下來的蝕骨石刻交出來！還有那兩件寶貝！老頭子心善，給你留個(gè)囫圇尸首！”老鬼一邊猛砸，一邊發(fā)出夜貓子似的尖嘯，渾濁的眼珠子冒著貪婪的兇光。
常老七狼狽得像條喪家犬。左胳膊軟綿綿耷拉著，小臂皮開肉綻，白森森的骨頭碴子露在外頭，動(dòng)一下都鉆心的疼。右胳膊雖然還能動(dòng)，但中了老鬼的“爛骨煙”，整條手臂又麻又癢，骨頭縫里像有螞蟻在爬，動(dòng)作遠(yuǎn)不如之前利索。他只能靠著腳下靈活，在屁大點(diǎn)的地方閃來躲去，那張沒臉的面具底下，喘氣聲粗得嚇人，帶著壓不住的怒火和一絲慌。
“老鬼！做你娘的夢(mèng)！”常老七嘶吼著，剩的那只鬼爪子險(xiǎn)險(xiǎn)格開捅向心窩子的拐杖，灰黑煙擦著衣角飛過，布料“嗤啦”就爛了個(gè)洞。“蝕骨魔功是老子拿命換的！你這把老骨頭也想沾手？下輩子吧！”他猛地一咬牙，右爪上慘白的光“噌”地暴漲，豁出去了，把壓箱底那點(diǎn)陰寒靈力全灌進(jìn)爪子里，帶著風(fēng)聲，惡狠狠抓向老鬼那干雞脖子！
“桀桀！強(qiáng)撐個(gè)屁！”老鬼怪笑一聲，不躲不閃，焦黑的拐杖鬼魅般一旋，杖頭毒蛇吐信似的，精準(zhǔn)無比地戳向常老七爪心！這要是戳實(shí)了，常老七這只爪子也得廢！
眼看爪子就要撞上杖頭，常老七眼里兇光一閃！抓出去的爪子猛地一變，不攻老鬼，反而五指張開，一把死死攥住了戳來的拐杖頭！同時(shí)，他身子借著這股沖勁兒，像道鬼影子似的，猛地往前一撲！
“滾開！”老鬼沒料到對(duì)方這么拼命，拐杖被死死抓住，身形不由得一頓。
就這一頓！
常老七拼著硬挨老鬼可能的后招，那條廢了的左胳膊，硬是忍著碎骨的劇痛，以一個(gè)極其別扭的姿勢(shì)，閃電般抓向腰間鼓鼓囊囊的皮袋子！他不是掏東西，五指如鉤，帶著殘余的靈力，“嗤啦”一聲，硬生生把堅(jiān)韌的皮袋子撕開個(gè)大口子！
幾塊閃著微弱光亮的石頭和一些零碎玩意兒“嘩啦啦”滾了一地。其中一張薄得幾乎透明的獸皮格外扎眼，上面布滿了扭曲爬動(dòng)的蝌蚪符文，散發(fā)著慘白微光——正是他拓下來的《礫身訣》！
“想毀？！”老鬼又驚又怒，尖嘯一聲，空著的左手屈指成爪，帶著灰黑色的毒光，狠命抓向常老七撕開袋子的左臂傷口！這爪要是抓實(shí)了，毒氣攻心，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常老七卻像瞎了一樣，眼里只有那張飄落的獸皮！他猛地張嘴，“噗”地一口，混雜著精血和最后靈力的血箭，狠狠噴在那張飄落的獸皮上！
獸皮被血箭一沖，慘白的符文瞬間染上一層妖異的紅光！打著旋兒，像被狂風(fēng)卷起的落葉，“嗖”地一下，朝著祭壇深處、陳石頭爬過來的那片更黑的陰影里飛射而去！
“王八蛋！”老鬼眼珠子都紅了，抓向常老七的毒爪硬生生頓住，渾濁的眼珠子死死追著那張飛向黑暗的染血獸皮！蝕骨魔功！他做夢(mèng)都想要的東西！絕不能讓它跑了！
再也顧不上半死的常老七，老鬼發(fā)出一聲不像人聲的嚎叫，身子化作一道灰黑的影子，快得像離弦的箭，朝著獸皮飛走的方向瘋了一樣追過去！焦黑的拐杖拖在地上，劃拉出一溜火星子。
常老七看著老鬼消失在黑暗里，面具底下終于擠出一點(diǎn)劫后余生的獰笑，可這笑很快被劇烈的咳嗽和涌上喉嚨的血打斷?！翱瓤取喜凰赖摹啡グ伞抢锩妗俸佟彼恐涞氖?，大口喘著粗氣，左臂的劇痛和右臂的麻木讓他站都快站不穩(wěn)。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零碎，除了幾塊不值錢的發(fā)光石頭（低階靈石），沒啥有用的?；笮挠窈凸呕墓牵克乱庾R(shí)摸向腰間破口，空蕩蕩……等等！骨片呢？！他心頭“咯噔”一下，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亂糟糟的地面。
就在這時(shí)——
一種極其微弱、難以捉摸的感覺，像最細(xì)的蜘蛛絲，輕輕拂過陳石頭沉在黑暗深淵里的意識(shí)。
不是疼，不是冷。
是一種……奇怪的“流動(dòng)”。
像冬天哈出的白氣，像夏天山溝里淌的涼風(fēng)，但又完全不同。它好像到處都是，又抓不住。絲絲縷縷，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干凈、清爽，可又隱隱透著股拒人千里的冷和高。
這感覺，跟他身體里那股子又臟又沉、死氣沉沉的陰煞濁氣，簡(jiǎn)直一個(gè)天上一個(gè)地下！一個(gè)像是山頂飄的云，一個(gè)像是臭水溝底的爛泥。
是……靈氣？
這個(gè)念頭，像顆小火星，在陳石頭快要徹底熄滅的意識(shí)里閃了一下。他以前在礦上，聽那些喝醉了、見過點(diǎn)世面的老礦工提過，說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爺”，吸的就是這天底下的“靈氣”，能飛能活幾百年。他們挖的那些會(huì)發(fā)光的石頭（靈石），據(jù)說就是靈氣凍成的。
原來……這就是靈氣？
干凈，高遠(yuǎn)，冰冷。帶著一股子天生的……嫌棄。嫌棄他這破敗身子，嫌棄他這“末等礫骨”。它就在身邊飄著，可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看不見的墻，一絲一毫都鉆不進(jìn)來，反而襯得他身體里那股陰煞氣更臭更臟，像爛泥塘漚出來的臭水。
就在陳石頭這快咽氣的時(shí)候，第一次模模糊糊“感覺”到天地靈氣存在的當(dāng)口——
“哼！爛泥里的臭蟲，鼻子倒挺靈！”一聲冰冷沙啞的哼聲，像毒蛇吐信，在他頭頂響起。
常老七不知啥時(shí)候拖著傷身子，挪到了他癱著的地方。那張慘白沒臉的面具低垂著，冰冷的目光從面具眼洞里射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絲……藏不住的驚訝。
“感覺到天地靈氣了？”常老七的聲音帶著貓玩耗子的戲謔，“是不是覺得挺干凈？挺高遠(yuǎn)？像天上的云彩？”他嗤笑一聲，腳尖踢了踢陳石頭灰敗的胳膊，感覺像踢在爛木頭上?！翱上О?，你這身‘末等礫骨’，就是這世上最臭最硬的爛泥坑！天地靈氣？那是給有靈根、有天賦的人喝的好酒！對(duì)你這種爛泥坑里的玩意兒？”他“呵”了一聲，“那就是刮骨頭的刀子！沾上一星半點(diǎn)，都能把你那破骨頭渣子碾成灰！”
他彎下腰，僅剩的右手在陳石頭身邊的碎石爛苔蘚里飛快扒拉著，動(dòng)作因?yàn)樘酆图憋@得有點(diǎn)毛躁。
“你臨死前這點(diǎn)感覺，屁用沒有。像你這種賤命，連引氣入體都摸不著邊，一輩子都只能在煉氣期的門檻外面聞味兒！還想修仙？”常老七一邊亂翻，一邊用最毒的話，把陳石頭那點(diǎn)剛冒頭的微弱感覺徹底踩進(jìn)糞坑?！盁挌?、筑基、結(jié)丹、元嬰……哪一步不是天塹？哪一步不得看老天爺賞不賞你這口飯吃？你這破骨頭，連煉氣期最下等的‘濁氣’都扛不住，還惦記靈氣？做你娘的春秋大夢(mèng)去吧！”
他亂翻的手猛地停住，眼睛死死盯在陳石頭那只攤開的、沾滿泥血的手掌旁邊——那塊灰撲撲、毫不起眼的骨片就安靜地躺在那兒。
“在這兒！”常老七眼里閃過一絲喜色，枯手快得像閃電，一把抓向骨片！
就在他指尖眼看就要碰到骨片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從遠(yuǎn)古傳來的奇異震動(dòng)，毫無征兆地在陳石頭心窩子最深處響起！
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共鳴！
陳石頭那幾乎停跳的心臟，隨著這聲奇異的震動(dòng)，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跳了一下！
一股難以形容的蒼茫、厚重、帶著鎮(zhèn)壓一切妖魔鬼怪的古老意念，像沉睡的巨龍掀開眼皮吹了口氣，瞬間掃過他這堆爛泥似的殘軀！
常老七抓向骨片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面具底下的臉色“唰”地變了！一股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沒法形容的驚懼和恐怖，像冰水一樣瞬間把他澆了個(gè)透心涼！這感覺，比之前被魔功石刻吸走靈力時(shí)還要嚇人，還要……沒法抵抗！
“什……什么東西？！”常老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猛地縮回手，像被烙鐵燙了，驚駭欲絕地瞪著地上那具灰敗的“尸體”，又看向那塊平平無奇的骨片。骨片還是灰蒙蒙的，可剛才那一下要命的悸動(dòng)，絕對(duì)不是幻覺！
祭壇深處，老鬼追獸皮消失的那片黑暗里，猛地傳來一聲驚怒交加的狂吼：“常老七！你陰老子？！這鬼地方是……啊——?。?！”
凄厲的慘叫聲剛吼了一半，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了脖子！緊接著，是某種沉重東西被拖拽的摩擦聲，還有令人頭皮炸開的、像是無數(shù)尖牙在啃骨頭的“咔嚓、咔嚓”聲，隱隱約約從那無邊的黑暗里飄出來！
常老七渾身汗毛“唰”地全立起來了！哪還顧得上什么古荒骨！他連看都不敢再看地上那具“尸體”和骨片一眼，活像白日見鬼，拖著傷重的身子，爆發(fā)出最后一點(diǎn)力氣，頭也不回地朝著來時(shí)的、通往上頭溶洞的那個(gè)窄黑洞縫，玩命地?fù)淞诉^去！幾下躥跳，身影就消失在洞縫的陰影里，只留下祭壇上一片狼藉和那讓人心膽俱裂的啃骨頭聲在黑暗里慢慢散開。
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罩住了這片發(fā)霉的祭壇。
只有那隱隱約約、讓人頭皮發(fā)麻的“咔嚓”聲，像背景音似的，在無邊的黑暗里持續(xù)著。
地上，陳石頭那只攤開的手掌旁邊，那塊灰撲撲的骨片，安靜得像塊石頭。
而他心口深處，那聲奇異的、仿佛來自洪荒的震動(dòng)，也徹底沒了動(dòng)靜。
冰冷的陰風(fēng)，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腐朽腥氣，從祭壇深處、老鬼消失的方向，幽幽地吹過來，拂過陳石頭蓋滿死灰的臉。